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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十八回

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号卧龙,明末清初的小说家、戏剧家、文学评论家。冯梦龙的创作跨越了多个文体,他在小说、戏曲和文学批评方面都有杰出的贡献。尤其以其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广为流传,作品深入细致地描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

年代:成书于明代(约17世纪)。

内容简要:《东周列国志》是冯梦龙根据史书《左传》《史记》等历史记载,创作的关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小说。书中通过对东周时期诸侯国的兴衰历程进行详细描述,展现了当时复杂的政治局势、权力斗争、文化冲突以及人性的多样性。小说以丰富的史实为背景,辅以冯梦龙个人的想象与描写,将历史人物和事件生动地呈现出来,既有政治谋略的深刻剖析,也有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东周列国志》不仅是一部历史小说,也是一部社会历史的镜像,通过对那个时代社会、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深刻描绘,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全面了解春秋战国历史的重要渠道。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十八回-原文

曹沫手剑劫齐侯桓公举火爵宁戚

周釐王元年春正月,齐桓公设朝,群臣拜贺已毕,问管仲曰:‘寡人承仲父之教,更张国政。今国中兵精粮足,百姓皆知礼义,意欲立盟定伯,何如?’管仲对曰:‘当今诸侯,强于齐者甚众:南有荆、楚,西有秦、晋,然皆自逞其雄,不知尊奉周王,所以不能成霸。周虽衰微,乃天下之共主。东迁以来,诸侯不朝,不贡方物。故郑伯射桓王之肩,五国拒庄王之命,遂令列国臣子,不知君父。熊通僭号,宋、郑弑君,习为故然,莫敢征讨。今庄王初崩,新王即位;宋国近遭南宫长万之乱,贼臣虽戮,宋君未定。君可遣使朝周,请天子之旨,大会诸侯,立定宋君。宋君一定,然后奉天子以令诸侯,内尊王室,外攘四夷。列国之中,衰弱者扶之,强横者抑之,昏乱不共命者,率诸侯讨之。海内诸侯,皆知我之无私,必相率而朝于齐。不动兵车,而霸可成矣!’桓公大悦。

于是遣使至洛阳朝贺釐王,因请奉命为会,以定宋君。釐王曰:‘伯舅不忘周室,朕之幸也。泗上诸侯,惟伯舅左右之,朕岂有爱焉?’使者回报桓公。桓公遂以王命布告宋、鲁、陈、蔡、卫、郑、曹、邾诸国,约以三月朔日,共会北杏之地。

桓公问管仲曰:‘此番赴会,用兵车多少?’管仲曰:‘君奉王命,以临诸侯,安用兵车?请为衣裳之会!’桓公曰:‘诺!’乃使军士先筑坛三层,高起三丈,左悬钟,右设鼓,先陈天子虚位于上,旁设反坫,玉帛器具,加倍整齐。又预备馆舍数处,悉要高敞合式。

至期,宋桓公御说先到,与齐桓公相见,谢其定位之意。次日,陈宣公杵臼、邾子克二君继到。蔡哀侯献舞,恨楚见执,亦来赴会。四国见齐无兵车,相顾曰:‘齐侯推诚待人,一至于此!’乃各将兵车退在二十里之外。时二月将尽,桓公谓管仲曰:‘诸侯未集,改期待之,如何?’管仲曰:‘语云:‘三人成众。’今至者四国,不为不众矣。若改期,是无信也;待而不至,是辱王命也。初合诸侯,而以不信闻,且辱王命,何以图霸?’桓公曰:‘盟乎?会乎?’管仲曰:‘人心未一,俟会而不散,乃可盟耳!’桓公曰:‘善。’

三月朔,昧爽,五国诸侯俱集于坛下。相见礼毕,桓公拱手告诸侯曰:‘王政久废,叛乱相寻。孤奉周天子之命,会群公以匡王室。今日之事,必推一人为主,然后权有所属,而政令可施于天下。’诸侯纷纷私议,欲推齐,则宋爵上公,齐止称侯,尊卑有序;欲推宋,则宋公新立,赖齐定位,未敢自尊。事在两难,陈宣公杵臼越席言曰:‘天子以纠合之命,属诸齐侯,谁敢代之?宜推齐侯为盟会之主。’诸侯皆曰:‘非齐侯不堪此任,陈侯之言是也。’桓公再三谦让,然后登坛,齐侯为主,次宋公,次陈侯,次蔡侯,次邾子。排列已定,鸣钟击鼓,先于天子位前行礼,然后交拜,叙兄弟之情。仲孙湫捧约简一函,跪而读之曰:‘某年月日,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以天子命,会于北杏,共奖王室,济弱扶倾,有败约者,列国共征之。’诸侯拱手受命。

‘《论语》称桓公九合诸侯,此其第一会也。髯翁有诗云:‘济济冠裳集五君,临淄事业赫然新。局中先著谁能识,只为推尊第一人。’

诸侯献酬甫毕,管仲历阶而上曰:‘鲁、卫、郑、曹,故违王命,不来赴会,不可不讨。’齐桓公举手向四君曰:‘敝邑兵车不足,愿诸君同事。’陈、蔡、邾三君齐声应曰:‘敢不率敝赋以从。’惟宋桓公嘿然。是晚,宋公回馆,谓大夫戴叔皮曰:‘齐侯妄自尊大,越次主会,便欲调遣各国之兵,将来吾国且疲于奔命矣。’叔皮曰:‘诸侯从违相半,齐势未集,若征服鲁、郑,霸业成矣。齐之霸,非宋福也,与会四国,惟宋为大;宋不从兵,三国亦将解体。况吾今日之来,止欲得王命,以定位耳。已列于会,又何俟焉,不如先归。’宋公从其言,遂于五更登车而去。

齐桓公闻宋公背会逃归,大怒,欲遣仲孙湫追之。管仲曰:‘追之非义,可请王师伐之,乃为有名,然事更有急于此者。’桓公曰:‘何事更急于此?’管仲曰:‘宋远而鲁近,且王室宗盟,不先服鲁,何以服宋?’桓公曰:‘伐鲁当从何路?’管仲曰:‘济之东北有遂者,乃鲁之附庸,国小而弱,才四姓耳,若以重兵压之,可不崇朝而下,遂下,鲁必悚惧,然后遣一介之使,责其不会,再遣人通信于鲁夫人,鲁夫人欲其子亲厚于外家,自当极力怂恿,鲁侯内迫母命,外怵兵威,必将求盟,俟其来求,因而许之,平鲁之后,移兵于宋,临以王臣,此破竹之势也。’桓公曰:‘善。’乃亲自率师至遂城,一鼓而下,因驻兵于济水。

鲁庄公果惧,大集群臣问计。公子庆父曰:‘齐兵两至吾国,未尝得利,臣愿出兵拒之。’班中一人出曰:‘不可,不可。’庄公视之,乃施伯也。庄公曰:‘汝计将安出?’施伯曰:‘臣尝言之,管子天下奇才,今得齐政,兵有节制,其不可一也;北杏之会,以奉命尊王为名,今责违命,理曲在我,其不可二也;子纠之戮,君有功焉,王姬之嫁,君有劳焉,弃往日之功劳,结将来之仇怨,其不可三也。为今之计,不若修和请盟,齐可不战而退。’曹刿曰:‘臣意亦如此。’正议论间,报道:‘齐侯有书至。’庄公视之,大意曰:

寡人与君并事周室,情同昆弟,且婚姻也。

北杏之会,君不与焉,寡人敢请其故?若有二心,亦惟命。

齐侯另有书通信于文姜。

文姜召庄公语之曰:‘齐、鲁世为甥舅,使其恶我,犹将乞好,况取平乎?’

庄公唯唯,乃使施伯答书,略曰:‘孤有犬马之疾,未获奔命。君以大义责之,孤知罪矣。然城下之盟,孤实耻之,若退舍于君之境上,孤敢不捧玉帛以从!’

齐侯得书大悦,传令退兵于柯。

鲁庄公将往会齐侯,问:‘群臣谁能从者?’将军曹沫请往,庄公曰:‘汝三败于齐,不虑齐人笑耶?’

曹沫曰:‘惟耻三败,是以愿往,将一朝而雪之。’

庄公曰:‘雪之何如?’曹沫曰:‘君当其君,臣当其臣。’

庄公曰:‘寡人越境求盟,犹再败也,若能雪耻,寡人听子矣。’

遂偕曹沫而行。

至于柯地,齐侯预筑土为坛以待。

鲁侯先使人谢罪请盟,齐侯亦使人订期。

是日,齐侯将雄兵布列坛下,青红黑白旗,按东南西北四方,各自分队,各有将官统领,仲孙湫掌之;

阶级七层,每层俱有壮士,执著黄旗把守,坛上建大黄旗一面,绣出‘方伯’二字,旁置大鼓,王子成父掌之;

坛中间设香案,排列著朱盘玉盂盛牲歃盟之器,隰朋掌之;

两旁反坫,设有金尊玉斝,寺人貂掌之;

坛西立石柱二根,系著乌牛白马,屠人准备宰杀,司庖易牙掌之。

东郭牙为傧,立于阶下迎宾;管仲为相,气象十分整肃。

齐侯传令:‘鲁君若到,止许一君一臣登坛,余人息屏坛下。’

曹沫衷甲,手提利剑,紧随著鲁庄公。

庄公一步一战,曹沫全无惧色,将次升阶。

东郭牙进曰:‘今日两君好会,两相赞礼,安用凶器?请去剑。’

曹沫睁目视之,两眦尽裂。

东郭牙倒退几步。

庄公君臣历阶而上,两君相见,各叙通好之意。

三通鼓毕,对香案行礼。

隰朋将玉盂盛血,跪而请歃,曹沫右手按剑,左手揽桓公之袖,怒形于色,管仲急以身蔽桓公,问曰:‘大夫何为者?’

曹沫曰:‘鲁连次受兵,国将亡矣,君以济弱扶倾为会,独不为敝邑念乎?’

管仲曰:‘然则大夫何求?’

曹沫曰:‘齐恃强欺弱,夺我汶阳之田,今日请还,吾君乃就歃耳!’

管仲顾桓公曰:‘君可许之!’

桓公曰:‘大夫休矣,寡人许子。’

曹沫乃释剑,代隰朋捧盂以进。

两君俱已歃讫,曹沫曰:‘仲主齐国之政,臣愿与仲歃。’

桓公曰:‘何必仲父?寡人与子立誓。’

乃向天指日曰:‘所不反汶阳田于鲁者,有如此日!’

曹沫受歃,再拜称谢,献酬甚欢。

既毕事,王子成父诸人俱愤愤不平,请于桓公,欲劫鲁侯,以报曹沫之辱。

桓公曰:‘寡人已许曹沫矣。匹夫约言,尚不失信,况君乎!’

众人乃止。

明日,桓公复置酒公馆,与庄公欢饮而别。

即命南鄙邑宰,将原侵汶阳田,尽数交割还鲁。

昔人论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仇,而桓公不怨。

此所以服诸侯、霸天下也!有诗云:‘巍巍霸气吞东鲁,尺剑如何能用武?要将信义服群雄,不吝汶阳一片土!’

又有诗单道曹沫劫齐桓公一事,此乃后世侠客之祖。

诗云:‘森森戈甲拥如潮,仗剑登坛意气豪。三败羞颜一日洗,千秋侠客首称曹。’

诸侯闻盟柯之事,皆服桓公之信义。

于是卫、曹二国,皆遣人谢罪请盟。

桓公约以伐宋之后,相订为会。

乃再遣使如周,告以宋公不尊王命,不来赴会,请王师下临,同往问罪。

周釐王使大夫单蔑,率师会齐伐宋。

谍报陈、曹二国引兵从征,愿为前部。

桓公使管仲先率一军,前会陈、曹,自引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统领大军继进,于商邱取齐。

时周釐王二年之春也。

却说管仲有爱妾名婧,锺离人,通文有智。

桓公好色,每出行必以姬嫔自随;管仲亦以婧从行。

是日,管仲军出南门,约行三十余里至峱山,见一野夫,短褐单衣,破笠赤脚,放牛于山下。

此人叩牛角而歌,管仲在车上,察其人不凡,使人以酒食劳之。

野夫食毕,言:‘欲见相君仲父。’使者曰:‘相国车已过去矣。’

野夫曰:‘某有一语,幸传于相君:‘浩浩乎白水’。’使者追及管仲之车,以其语述之。

管仲茫然,不解所谓,以问妾婧。

婧曰:‘妾闻古有《白水》之诗云:‘浩浩白水,儵儵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此人殆欲仕也。’

管仲即命停车,使人召之。

野夫将牛寄于村家,随使者来见管仲,长揖不拜。

管仲问其姓名,曰:‘卫之野人也,姓宁名戚。慕相君好贤礼士,不惮跋涉至此,无由自达,为村人牧牛耳。’

管仲叩其所学,应对如流,叹曰:‘豪杰辱于泥涂,不遇汲引,何以自显?吾君大军在后,不日当过此,吾当作书,子持以谒吾君,必当重用。’

管仲即作书缄,就交付宁戚,彼此各别。

宁戚仍牧牛于峱山之下。

齐桓公大军三日后方到,宁戚依前短褐单衣,破笠赤脚,立于路旁,全不畏避。

桓公乘舆将近,宁戚遂叩牛角而歌之曰:‘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骭。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桓公闻而异之,命左右拥至车前,问其姓名居处,戚以实对曰:‘姓宁名戚。’桓公曰:‘汝牧夫,何得讥刺时政?’宁戚曰:‘臣小人,安敢讥刺?’桓公曰:‘当今天子在上,寡人率诸侯宾服于下,百姓乐业,草木沾春,舜日尧天,不过如此。汝谓‘不逢尧舜’;又曰,‘长夜不旦’,非讥刺而何?’宁戚曰:‘臣虽村夫,不睹先王之政,然尝闻尧舜之世,十日一风,五日一雨,百姓耕田而食,凿井而饮,所谓‘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是也。今值纪纲不振,教化不行之世,而曰‘舜日尧天’,诚小人所不解也。且又闻尧舜之世,正百官而诸侯服,去四凶而天下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今明公一举而宋背会,再举而鲁劫盟。用兵不息,民劳财敝,而曰‘百姓乐业,草木沾春’,又小人所未解也。小人又闻尧弃其子丹朱,而让天下于舜,舜又避于南河,百姓趋而奉之,不得已即帝位;今君杀兄得国,假天子以令诸侯,小人又不知于唐虞揖让何如也?’桓公大怒曰:‘匹夫出言不逊!’喝令斩之,左右缚宁戚去,将行刑,戚颜色不变,了无惧意,仰天叹曰:‘桀杀龙逢,纣杀比干,今宁戚与之为三矣!’隰朋奏曰:‘此人见势不趋,见威不惕,非寻常牧夫也,君其赦之!’桓公念头一转,怒气顿平,遂命释宁戚之缚,谓戚曰:‘寡人聊以试子,子诚佳士。’宁戚因探怀中,出管仲之书,桓公拆而观之,书略云:‘臣奉命出师,行至峱山,得卫人宁戚。此人非牧竖者流,乃当世有用之才,君宜留以自辅。若弃之使见用于邻国,则齐悔无及矣!’桓公曰:‘子既有仲父之书,何不遂呈寡人?’宁戚曰:‘臣闻‘贤君择人为佐,贤臣亦择主而辅’,君如恶直好谀,以怒色加臣,臣宁死必不出相国之书矣。’桓公大悦,命以后车载之。

是晚,下寨休军,桓公命举火,索衣冠甚急。寺人貂曰:‘君索衣冠,为爵宁戚乎?’桓公曰:‘然。’寺人貂曰:‘卫去齐不远,何不使人访之。使其人果贤,爵之未晚。’桓公曰:‘此人廓达之才,不拘小节,恐其在卫,或有细过。访得其过,爵之则不光;弃之则可惜!’即于灯烛之下,拜宁戚为大夫,使与管仲同参国政。宁戚改换衣冠,谢恩而出。

髯翁有诗曰:‘短褐单衣牧竖穷,不逢尧舜遇桓公。自从叩角歌声歇,无复飞熊入梦中。’桓公兵至宋界,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先在,随后周单子兵亦至。相见已毕,商议攻宋之策。宁戚进曰:‘明公奉天子之命纠合诸侯,以威胜不如以德胜。依臣愚见,且不必进兵,臣虽不才,请掉三寸之舌,前去说宋公行成。’桓公大悦,传令扎寨于界上,命宁戚入宋。

戚乃乘一小车,与从者数人,直至睢阳,来见宋公。宋公问于戴叔皮曰:‘宁戚何人也?’叔皮曰:‘臣闻此人乃牧牛村夫,齐侯新拔之于位,必其口才过人,此来乃使其游说也。’宋公曰:‘何以待之?’叔皮曰:‘主公召入,勿以礼待之,观其动静,若开口一不当,臣请引绅为号,便令武士擒而囚之,则齐侯之计沮矣。’宋公点首,吩咐武士伺候。

宁戚宽衣大带,昂然而入,向宋公长揖。宋公端坐不答,戚乃仰面长叹曰:‘危哉乎,宋国也!’宋公骇然曰:‘孤位备上公,忝为诸侯之首,危何从至?’戚曰:‘明公自比与周公孰贤?’宋公曰:‘周公圣人也,孤焉敢比之?’戚曰:‘周公在周盛时,天下太平,四夷宾服,犹且吐哺握发,以纳天下贤士。明公以亡国之余,处群雄角力之秋,继两世弑逆之后,即效法周公,卑躬下士,犹恐士之不至;乃妄自矜大,简贤慢客,虽有忠言,安能至明公之前乎?不危何待!’宋公愕然,离坐曰:‘孤嗣位日浅,未闻君子之训,先生勿罪!’叔皮在旁,见宋公为宁戚所动,连连举其带绅,宋公不顾,乃谓宁戚曰:‘先生此来,何以教我?’戚曰:‘天子失权,诸侯星散,君臣无等,篡弑日闻。齐侯不忍天下之乱,恭承王命,以主夏盟。明公列名于会,以定位也;若又背之,犹不定也。今天子赫然震怒,特遣王臣,驱率诸侯,以讨于宋。明公既叛王命于前,又抗王师于后,不待交兵,臣已卜胜负之有在矣。’宋公曰:‘先生之见如何?’戚曰:‘以臣愚计,勿惜一束之贽,与齐会盟。上不失臣周之礼,下可结盟主之欢,兵甲不动,宋国安于泰山。’宋公曰:‘孤一时失计,不终会好,今齐方加兵于我,安肯受吾之贽?’戚曰:‘齐侯宽仁大度,不录人过,不念旧恶。如鲁不赴会,一盟于柯,遂举侵田而返之。况明公在会之人,焉有不纳?’宋公曰:‘将何为贽?’戚曰:‘齐侯以礼睦邻,厚往薄来,即束脯可贽,岂必倾府库之藏哉?’宋公大悦,乃遣使随宁戚至齐军中请成。

叔皮满面羞惭而退。却说宋使见了齐侯,言谢罪请盟之事,献白玉十珏,黄金千镒,齐桓公曰:‘天子有命,寡人安敢自专。必须烦王臣转奏于王方可。’桓公即以所献金玉,转送单子,致宋公取成之意。单子曰:‘苟君侯赦宥,有所藉手,以复于天王,敢不如命?’桓公乃使宋公修聘于周,然后再订会期。单子辞齐侯而归。

齐与陈、曹二君各回本国。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十八回-译文

曹沫手持剑,威胁齐国的桓公,桓公举起酒杯,让宁戚喝酒。

周釐王元年春天正月,齐桓公设朝,群臣拜贺完毕,问管仲说:‘我承蒙您的教导,治理国家。现在国家兵精粮足,百姓都懂得礼义,我想立盟成为霸主,怎么样?’管仲回答说:‘现在的诸侯中,比齐国强大的很多:南边有荆楚,西边有秦晋,但他们都各自称霸,不知道尊敬周王,所以不能成为霸主。周虽然衰微,但仍是天下的共主。自从东迁以来,诸侯不朝见,不进贡,所以郑伯射了桓王的肩膀,五国拒绝了庄王的命令,导致列国的臣子不知道君父。熊通僭越称号,宋郑弑君,习以为常,没有人敢征讨。现在庄王刚去世,新王即位;宋国最近遭受南宫长万的叛乱,虽然叛臣被杀,但宋君尚未确定。您可以派使者朝见周天子,请求天子的旨意,大会诸侯,确立宋君。宋君一旦确定,然后尊奉天子来命令诸侯,内部尊重王室,外部抵御四夷。在列国中,扶持衰弱的,压制强横的,混乱不服从命令的,率领诸侯讨伐他们。天下诸侯,都知道我们无私,一定会相继来朝见齐国。不发动兵车,霸主之位就可以得到了!’桓公非常高兴。

于是派使者到洛阳朝贺釐王,趁机请求奉命召集诸侯,以确立宋君。釐王说:‘伯舅不忘周室,是我的幸运。泗上的诸侯,只有伯舅可以左右,我怎么会吝啬呢?’使者回报桓公。桓公于是以王命告知宋、鲁、陈、蔡、卫、郑、曹、邾各国,约定在三月朔日,在北杏会合。

桓公问管仲说:‘这次赴会,需要多少兵车?’管仲说:‘您奉王命,来临诸侯,哪里需要兵车?请举行一个衣裳之会!’桓公说:‘好!’于是让士兵先筑三层坛,高起三丈,左边挂钟,右边设鼓,先摆放天子的虚位在上,旁边设反坫,玉帛器具,加倍整齐。又预备了几处馆舍,都要高大宽敞。

到了约定的日子,宋桓公御说先到,与齐桓公相见,感谢他安排位置的好意。次日,陈宣公杵臼、邾子克两位君主相继到来。蔡哀侯献舞,因为被楚国人抓捕,也来参加会盟。四国看到齐国没有兵车,相互看着说:‘齐侯待人真诚,到了这种地步!’于是各自将兵车退到二十里之外。当时二月即将结束,桓公对管仲说:‘诸侯还没有到齐,改变日期等待他们,怎么样?’管仲说:‘俗话说:“三人成众。”现在来的是四国,不算不多了。如果改变日期,就是没有信用;等待他们不来,就是侮辱王命。刚开始联合诸侯,就以没有信用闻名,并且侮辱王命,怎么图霸?’桓公问:‘结盟吗?还是聚会?’管仲说:‘人心未齐,等到聚会而不散,才可以结盟!’桓公说:‘好。’

三月朔日,黎明时分,五国诸侯都聚集在坛下。相见礼毕,桓公拱手对诸侯说:‘王政久废,叛乱不断。我奉周天子之命,召集各位公侯来扶持王室。今天的事情,必须推举一人为主,然后权力有所归属,政令才能施于天下。’诸侯纷纷私下议论,想要推举齐国,但宋国的爵位是上公,齐国只是侯,尊卑有序;想要推举宋国,但宋公是新立的,依赖齐国定位,不敢自高。事情处于两难之间,陈宣公杵臼越席发言说:‘天子以联合的命令,委托给齐侯,谁敢代替他?应该推举齐侯为盟会之主。’诸侯都说:‘不是齐侯不能胜任这个职位,陈侯的话是正确的。’桓公再三谦让,然后登上坛,齐侯为主,其次是宋公,然后是陈侯,接着是蔡侯,最后是邾子。排列已定,鸣钟击鼓,先在天子位前行礼,然后互相行礼,表达兄弟之情。仲孙湫捧着约简一函,跪下读道:‘某年月日,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以天子之命,会于北杏,共同奖励王室,扶持弱小,扶助倾危,有违约者,各国共同征讨。’诸侯拱手接受命令。

《论语》称桓公九次联合诸侯,这是第一次。髯翁有诗云:‘济济冠裳集五君,临淄事业赫然新。局中先著谁能识,只为推尊第一人。’诸侯献酒敬酒完毕,管仲登上台阶说:‘鲁、卫、郑、曹,以前违背王命,不来参加会盟,不可不讨。’齐桓公举手向四位君主说:‘敝国兵车不足,希望各位共同参与。’陈、蔡、邾三位君主齐声回答:‘怎敢不率领我们的军队来参与。’只有宋桓公默然。这天晚上,宋公回到馆舍,对大夫戴叔皮说:‘齐侯妄自尊大,越级主持会盟,就想调遣各国的军队,将来我国将疲于奔命了。’叔皮说:‘诸侯赞成和反对各占一半,齐国的势力尚未集结,如果征服鲁、郑,霸业就可以成功了。齐国的霸业,不是宋国的福气,与会四国中,只有宋国最大;宋国不参与军队,其他三国也将解散。何况我们今天来,只是为了得到王命,以确定地位。现在已经列于会盟,又何必等待呢?不如先回去。’宋公听从了他的建议,于五更时分登上马车离开。

齐桓公听说宋公背会逃回,非常愤怒,想要派仲孙湫追他。管仲说:‘追赶他不合道义,可以请王师讨伐他,这样才有名,但还有比这更紧急的事情。’桓公问:‘还有什么比这更紧急的事情?’管仲说:‘宋国远而鲁国近,而且是王室宗盟,如果不先制服鲁国,怎么能够制服宋国?’桓公问:‘攻打鲁国应该走哪条路?’管仲说:‘济水东北有遂城,是鲁国的附庸,国家小而弱,只有四姓,如果用重兵压迫,可以在一天之内攻下,遂城一旦攻下,鲁国必然恐慌,然后派遣一个使者去责备他们不参加会盟,再派人通知鲁夫人,鲁夫人希望她的儿子与外家亲近,自然会极力怂恿,鲁侯内受母亲命令,外惧兵威,必将求和,等他们来求和,我们就答应他们,平定鲁国之后,再移兵攻打宋国,以王臣的身份面对他们,这就是破竹之势。’桓公说:‘好。’于是亲自率领军队到遂城,一鼓作气攻下,于是驻扎在济水。

鲁庄公果然害怕,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公子庆父说:‘齐兵两次来到我国,从未得利,我愿意出兵抵抗。’人群中一人出来说:‘不可,不可。’庄公看去,是施伯。庄公问:‘你有什么计策?’施伯说:‘我曾说过,管仲是天下奇才,现在掌握齐国政权,军队有节制,这是第一个不可;北杏之会,以奉命尊王为名,现在责备违背命令,理亏在我,这是第二个不可;子纠之死,您有功,王姬之嫁,您有劳,放弃过去的功劳,结下未来的仇恨,这是第三个不可。现在的计策,不如修和请盟,齐国可以不战而退。’曹刿说:‘我的想法也是这样。’正在议论之间,报道说:‘齐侯有书信到来。’庄公看信,大意是:

我和您一起侍奉周室,感情如同兄弟,并且还是姻亲关系。在北杏的集会上,您没有参加,我敢问这是为什么?如果您有二心,那也是您的命运。

齐侯给文姜写信,文姜召见庄公并对他说:“齐、鲁两国世代都是甥舅关系,如果他们对我有恶感,我还会请求友好,何况是平辈呢?”庄公答应下来,于是派施伯回信,大意是:

我生了像犬马一样的病,没能及时赶到。您用大义责备我,我知道我有罪。但是城下的盟约,我确实感到羞耻,如果退回到您的边境上,我敢不用玉帛来表示敬意!

齐侯收到信后非常高兴,下令退兵到柯地。鲁庄公准备去会齐侯,问:“大臣中谁能跟我一起去?”将军曹沫请求前往,庄公说:“你之前三次战败于齐,难道不怕齐国人嘲笑吗?”曹沫说:“正因为耻于三败,所以我愿意去,希望能一朝雪耻。”庄公问:“雪耻怎么做?”曹沫说:“君主应该像君主,臣子应该像臣子。”庄公说:“我越境求盟,就像是再次战败,如果能雪耻,我就听你的。”于是他们一起出发。

到达柯地后,齐侯预先筑了一个土台等待。鲁侯先派人道歉请求结盟,齐侯也派人约定日期。那天,齐侯在台下设下了雄兵,青红黑白旗按照东南西北四方排列,各自有将领统领,由仲孙湫负责;台阶有七层,每层都有壮士手持黄旗守卫,台上竖立着绣有“方伯”二字的大黄旗,旁边有大鼓,由王子成父负责;台中央设有香案,摆放着朱盘玉盂等歃血盟约的器具,由隰朋负责;两旁有反坛,摆放着金尊玉斝,由寺人貂负责;台西立着两根石柱,系着乌牛白马,由厨师易牙负责宰杀;东郭牙作为接待人员,站在台阶下迎接宾客;管仲作为相,气氛十分严肃。

齐侯下令:“如果鲁君到来,只允许一位君主和一位臣子上台,其他人都在台下休息。”曹沫穿着铠甲,手持利剑,紧随鲁庄公。庄公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曹沫毫无惧色,即将登上台阶。东郭牙进言:“今天两位君主友好会面,双方互相赞礼,何必使用凶器?请把剑放下。”曹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角都裂开了。东郭牙后退了几步。

庄公和他的臣子们逐级而上,两位君主见面,各自表达了通好的意愿。三通鼓后,他们对香案行礼。隰朋将玉盂中的血倒出,跪下请歃血,曹沫右手按剑,左手抓住桓公的袖子,表情愤怒,管仲急忙用身体保护桓公,问:“大夫是做什么的?”曹沫说:“鲁国连续受到攻击,国家即将灭亡,君主以援助弱者为会议主题,难道不为我们的国家着想吗?”管仲问:“那么大夫想要什么?”曹沫说:“齐国依仗强大欺凌弱小,夺走了我们的汶阳田地,今天请归还,我们的君主才愿意歃血。”管仲对桓公说:“君主可以答应他!”桓公说:“大夫请息怒,我答应你。”曹沫放下剑,代替隰朋捧着盂上前。两位君主都已经歃血完毕,曹沫说:“仲父管理齐国的政事,我希望和仲父歃血。”桓公说:“何必仲父?我和你立下誓言。”于是指向天空和太阳说:“如果不把汶阳田地归还给鲁国,就像这样日头一样!”曹沫接受歃血,再次鞠躬感谢,双方非常高兴。

事情结束后,王子成父等人都非常愤怒,请求桓公,想要劫持鲁侯,以报复曹沫的侮辱。桓公说:“我已经答应曹沫了。一个普通人之间的诺言,尚且不能失信,何况是君主呢!”众人于是作罢。第二天,桓公在公馆设宴,与庄公欢饮而别。随即命令南鄙邑宰,将原本侵占的汶阳田地全部交还给鲁国。古人说要盟约可以违背,但桓公没有,曹子可以仇恨,但桓公没有怨恨。这就是他能够服众诸侯、称霸天下的原因!有诗云:

巍巍霸气吞东鲁,尺剑如何能用武?要将信义服群雄,不吝汶阳一片土!又有诗单道曹沫劫齐桓公一事,这是后世侠客之祖。诗云:

森森戈甲拥如潮,仗剑登坛意气豪。三败羞颜一日洗,千秋侠客首称曹。

诸侯听说柯地盟约的事情,都佩服桓公的诚信。于是卫、曹两国都派人道歉请求结盟。桓公约定在伐宋之后,再约定会面。于是再次派遣使者去周,告诉周釐王宋公不尊王命,不来参加会面,请求王师降临,一同前往问罪。周釐王派大夫单蔑率领军队与齐共同讨伐宋国。谍报说陈、曹两国引兵从征,愿意作为先锋。桓公派管仲先率领一军,前往与陈、曹会合,自己则率领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人,统领大军继续前进,在商邱与齐军会合。那时是周釐王二年春天。

再说管仲有一个爱妾名叫婧,是锺离人,通文有智。桓公好色,每次出行都带着姬妾;管仲也带着婧同行。那天,管仲军从南门出发,大约行进了三十多里到达峱山,看见一个穿着短褐单衣,戴着破笠,赤脚的农夫,在山下放牛。这个人敲着牛角唱歌,管仲在车上,看到这个人不寻常,派人送酒食给他。农夫吃完后,说想要见相君仲父。使者说:“相国已经过去了。”农夫说:“我有一句话,希望传给相君:‘浩浩乎白水’。”使者追上管仲的车,把他的话告诉了他。管仲茫然不解,询问妾婧。婧说:“我听说古有《白水》之诗云:‘浩浩白水,儵儵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这个人大概是想要做官。”管仲立即命令停车,派人去召他。农夫把牛寄放在村里,跟着使者来见管仲,长揖而不拜。管仲问他姓名,说:“我是卫国的野人,姓宁名戚。我仰慕相君喜欢贤能礼遇士人,不怕跋涉来到这里,没有机会自我介绍,只是在村里放牛。”管仲询问他的学问,他应对自如,叹道:“英雄在泥泞中受辱,不遇到提拔,怎能自我显扬?我国的君主大军随后就到,不久就会经过这里,我将写封信,你拿着去见君主,一定会得到重用。”管仲立即写信封好,交给宁戚,彼此分别。宁戚仍然在峱山脚下放牛。齐桓公的大军三天后到达,宁戚还是穿着短褐单衣,戴着破笠,赤脚站在路旁,毫不畏惧。桓公的车队接近时,宁戚敲着牛角唱道:

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骭。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桓公听到这话感到很奇怪,命令左右的人将他扶到车前,询问他的姓名和住处。宁戚如实回答道:“姓宁名戚。”桓公说:“你是放牧的人,怎么敢批评时政?”宁戚说:“我是个平民,怎么敢批评?”桓公说:“当今天子在位,我作为诸侯,率领大家服从他,百姓安居乐业,草木都沐浴着春天的气息,就像尧舜时代一样,不过如此。你却说什么‘不逢尧舜’;又说‘长夜不旦’,这不是批评又是什么?”宁戚说:“我虽然是村夫,没见过先王的治理,但曾经听说过尧舜时代,十日一风,五日一雨,百姓种田吃饭,挖井饮水,这就是所说的‘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现在遇到法纪不振,教化不行的时代,还说什么‘舜日尧天’,我实在不明白。而且我听说尧舜时代,整顿百官,诸侯服从,去掉四个凶恶的人,天下就安宁了,不用说话就有信任,不用发怒就有威严;现在您一举一动,宋国就背叛盟约,再一举一动,鲁国就被迫结盟。战争不断,百姓劳苦,财力枯竭,还说‘百姓乐业,草木沾春’,我更是不明白。我还听说尧放弃了他的儿子丹朱,把天下让给舜,舜又避居南河,百姓都去拥护他,他不得已才即位为帝;现在您杀兄夺位,假借天子的名义来命令诸侯,我更不知道您和唐虞时代的禅让有什么不同。”桓公大怒说:“你这个平民出言不逊!”下令要杀了他,左右的人将宁戚绑走,准备行刑时,宁戚脸色不变,毫无惧色,仰天长叹说:“桀杀了龙逢,纣杀了比干,现在宁戚和他们并列了!”隰朋上奏说:“这个人面对权势不低头,面对威严不害怕,不是普通的牧民,请您宽恕他!”桓公一转念,怒气消散,于是命令解开宁戚的绑绳,对宁戚说:“我只是想考验你,你果然是个优秀的人才。”宁戚于是从怀中掏出管仲的书信,桓公拆开来看,信中大致说:“我奉命出征,行至峱山,遇到卫国人宁戚。这个人不是普通的牧民,而是当世有用的人才,您应该留下他来辅佐自己。如果放弃了他,让他被邻国所用,那么齐国就会后悔不及了!”桓公说:“你既然有仲父的书信,为什么不直接给我看?”宁戚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选择人才为辅佐,贤能的臣子也选择君主来辅佐’,如果您不喜欢直言,用愤怒的表情对待我,我宁死也不会拿出相国之书。”桓公非常高兴,命令用后车载着他。这天晚上,军队扎营休息,桓公命令点起火把,急切地寻找衣冠。宦官貂说:“您找衣冠是为了封赏宁戚吗?”桓公说:“是的。”貂说:“卫国离齐国不远,为什么不派人去打探一下。如果这个人确实有才能,封赏他也不晚。”桓公说:“这个人胸怀宽广,不拘小节,恐怕在卫国,可能会有小过失。如果查到他的过失,封赏他就不光彩;放弃他就太可惜了!”于是就在火把下,拜宁戚为大夫,让他和管仲一起参与国政。宁戚换上新的衣冠,感谢恩赐后离开。髯翁有诗说:“短褐单衣牧竖穷,不逢尧舜遇桓公。自从叩角歌声歇,无复飞熊入梦中。”桓公的军队到达宋国边界,陈宣公、曹庄公、射姑已经在那里,随后周单子率领的军队也到了。见面之后,商议攻打宋国的策略。宁戚进言说:“明公奉天子之命纠合诸侯,用武力不如用德行。依我之见,我们暂时不必进军,我虽然不才,请让我用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宋公讲和。”桓公非常高兴,传令在边界扎营,命令宁戚进入宋国。宁戚乘坐一辆小车,带着几个随从,一直来到睢阳,去见宋公。宋公问戴叔皮说:“宁戚是什么人?”叔皮说:“我听说这个人是个放牛的村夫,齐侯刚刚提拔他,他一定口才很好,这是来游说我们的。”宋公说:“怎么接待他?”叔皮说:“主公召见他,不要以礼相待,观察他的动静,如果他说话不当,我请用带子示意,就让武士抓住他,囚禁起来,这样齐侯的计划就失败了。”宋公点头,吩咐武士等候。宁戚解开衣带,昂首阔步地进入,向宋公深深一鞠躬。宋公端坐不动,不回应,宁戚于是仰天长叹说:“危险啊,宋国!”宋公惊讶地说:“我作为上公,愧为诸侯之首,危险从何而来?”宁戚说:“您自己比周公谁更贤明?”宋公说:“周公是圣人,我怎么敢和他比?”宁戚说:“周公在周朝强盛的时候,天下太平,四方都臣服,他仍然不辞辛劳地接待天下贤士。您作为亡国之后的君主,处在群雄争霸的时候,继承了两代弑君之后,如果效法周公,谦卑地对待士人,还怕士人不到;您却自高自大,轻视贤才,怠慢宾客,即使有忠言,怎么能够到您面前呢?不危险又等什么呢?”宋公惊讶地离开座位说:“我继承王位时间不长,没听过君子的教诲,先生不要怪罪!”叔皮在一旁,见宋公被宁戚打动,连连举起他的带子,宋公却不理睬,对宁戚说:“先生此来,有什么教诲我的?”宁戚说:“天子失去了权力,诸侯四散,君臣等级不分,篡位弑君的事情天天发生。齐侯不忍天下大乱,恭敬地接受天子的命令,主持夏盟。明公在盟会上名列其中,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地位;如果再背叛,地位就无法确定了。现在天子愤怒地命令,特派王臣,率领诸侯,来讨伐宋国。明公之前背叛了王命,现在又抗拒王师,不用等到交战,胜负已经确定了。”宋公说:“先生的意见如何?”宁戚说:“以我的愚见,不妨不惜一点礼物,与齐国结盟。这样,对上不失对周朝的臣子之礼,对下可以结交盟主之欢,不必动用武力,宋国就可以像泰山一样安宁。”宋公说:“我一时失策,没有完成盟约,现在齐国正要对我用兵,他们怎么会接受我的礼物?”宁戚说:“齐侯宽厚仁爱,不记别人的过错,不念旧恶。比如鲁国没有参加盟会,在柯地结盟后,就撤回了侵占的土地。何况明公是盟会上的成员,怎么会不接受?”宋公说:“拿什么作为礼物?”宁戚说:“齐侯以礼相待,厚往薄来,一束干肉就可以作为礼物,何必动用国库的财物呢?”宋公非常高兴,于是派遣使者跟随宁戚到齐军中请求讲和。叔皮满脸羞愧地退下。宋国的使者见到齐侯,说明了谢罪求和的事情,献上白玉十块,黄金一千两,齐桓公说:“天子有命令,我怎么敢自作主张。必须烦劳王臣转奏给天子才能决定。”桓公将所献的金玉转送给单子,表达宋公求和的意愿。单子说:“如果君侯能够宽恕,有所依托,可以向天王复命,我敢不遵命?”桓公于是派宋公到周朝去修好,然后再定盟期。单子辞别齐侯后回国。齐国和陈、曹两位君主各自返回本国。想知道后续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十八回-注解

曹沫:鲁国将领,以勇猛著称。

手剑:手执剑,指曹沫以剑相威胁。

劫:劫持,强迫。

齐侯:齐国的国君,此处指齐桓公。

桓公:齐桓公,春秋时期齐国国君,五霸之一,以贤明著称。

举火:举火,点燃火把,此处可能指举行仪式或庆祝活动。

爵:爵位,古代官职等级的一种。

宁戚:宁戚,春秋时期齐国人,后成为齐桓公的谋士。

周釐王:周釐王,周朝君主,齐桓公时期周王。

元年:即位的第一年。

春正月:春季的第一个月,即农历正月。

管仲:管仲,春秋时期齐国政治家,齐桓公的重要辅佐。

国政:国家的政治事务。

兵精粮足:兵力精良,粮食充足,形容国家富强。

礼义:礼仪和道义,指社会道德规范。

盟:结盟,指国家或政治集团之间建立友好关系。

伯:古代对诸侯的尊称。

周王:周朝的君主。

东迁:周朝首都从镐京迁至洛邑。

朝贡:古代臣服国家向宗主国进贡。

方物:四方之物,指各种特产。

郑伯:郑国的君主。

桓王:周桓王,周朝君主。

庄王:周庄王,周朝君主。

僭号:擅自称帝或称王。

弑君:杀害君主。

习为故然:习惯成自然。

征讨:征伐,出兵讨伐。

庄王初崩:周庄王刚刚去世。

新王即位:新的君主即位。

南宫长万之乱:南宫长万在宋国引起的叛乱。

贼臣:叛乱的官员。

宋君:宋国的君主。

奉天子以令诸侯:尊奉天子来命令诸侯。

攘四夷:排除四方的敌人。

海内诸侯:天下所有的诸侯。

朝于齐:来齐国朝见。

兵车:古代战争中用于载兵的战车。

衣裳之会:指和平的会盟,不用兵车。

坛:古代举行仪式的土台。

反坫:古代祭祀时放置酒器的石台。

玉帛器具:玉石、丝绸等贵重礼品。

高敞合式:高大宽敞,符合规格。

御说:宋桓公的名字。

陈宣公杵臼:陈国的君主。

邾子克:邾国的君主。

蔡哀侯献舞:蔡国的君主。

楚:楚国,春秋时期的一个强国。

执:捉拿。

相顾:相互看着。

俟:等待。

私议:私下议论。

越席:越过座位。

纠合:聚集。

属诸:交付给。

盟会:结盟的会议。

权有所属:权力有所归属。

政令可施于天下:政令可以在天下施行。

拱手:两手合抱,表示敬意。

约简:简短的盟约。

拱手受命:两手合抱,接受命令。

霸业:成为霸主的功业。

献酬:献上酒杯,表示敬酒。

历阶而上:逐级登上台阶。

故违王命:以前违背王命。

背会逃归:违背会盟,逃回。

王师:指周朝的军队。

有名:有正当的理由。

急于此:比这更紧急。

宗盟:同宗的盟约。

不先服鲁:如果不先使鲁国屈服。

一介之使:一个使者。

通信于鲁夫人:与鲁国的君主夫人通信。

怂恿:鼓动。

怵:害怕。

求盟:请求结盟。

平鲁之后:平定鲁国之后。

移兵于宋:将军队转移到宋国。

临以王臣:以王的使者身份面对。

破竹之势:像破竹一样的势头,形容迅速取胜。

班中:军队行列中。

施伯:鲁国的谋士。

子纠之戮:子纠被杀。

王姬之嫁:王姬的嫁娶。

劳:有功。

弃往日之功劳:放弃过去的功劳。

结将来之仇怨:结下未来的仇怨。

修和:和解。

请盟:请求结盟。

齐侯有书至:齐侯有书信到来。

周室:周朝的朝廷,指古代中国的中央政权。

昆弟:兄弟,这里指关系亲密的朋友。

婚姻:指联姻,通过婚姻关系加强两国或家族之间的联系。

北杏之会:指北杏会盟,是春秋时期齐桓公与鲁庄公的一次会盟。

文姜:鲁庄公的妹妹,齐桓公的夫人,以美艳著称。

甥舅:外甥和舅舅的关系,这里指齐、鲁两国之间的亲戚关系。

城下之盟:指在敌军城下被迫签订的屈辱性盟约。

玉帛:玉器和丝织品,古代用作贡品或礼物。

柯:地名,指鲁国和齐国会盟的地方。

方伯:古代诸侯国的首领,相当于现在的诸侯王。

歃盟:古代盟誓的一种形式,双方各以口蘸酒或血,表示诚信。

金尊玉斝:古代盛酒的器皿,金尊是金制的酒杯,玉斝是玉制的酒器。

寺人貂:古代宫廷中的宦官。

乌牛白马:古代祭祀时用的牺牲品。

司庖易牙:古代负责厨房事务的官员。

傧:古代迎宾的官员。

相:古代官名,指宰相。

匹夫:指平民百姓。

要盟:古代盟誓的一种形式,双方各以口蘸酒或血,表示诚信。

宋公:宋国的君主。

谍报:间谍的报告。

商邱:地名,位于河南省,古代重要的战略要地。

锺离人:指锺离这个地区的人,这里指宁戚的家乡。

浩浩乎白水:出自《诗经》中的一句诗,意指宽广的河水。

尧与舜禅:指尧帝传位给舜帝的禅让制度。

异之:感到奇怪或不寻常。

左右:指身边的侍从或随从。

拥:扶持或引导。

居处:居住的地方。

戚:亲戚或亲近的人。

实对:如实回答。

讥刺:批评或讽刺。

时政:当时的政治状况。

天子:古代对皇帝的尊称。

率:带领。

宾服:表示服从或归顺。

乐业:安居乐业,生活安定。

草木沾春:形容春天草木生长旺盛,生机勃勃。

舜日尧天:比喻社会安定、政治清明。

十日一风,五日一雨:形容风调雨顺,适宜农作。

凿井而饮:自己挖井取水饮用,比喻自给自足。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指百姓无知无识,顺应天命。

纪纲不振:指国家法制不健全,秩序混乱。

教化不行:指道德教化不能施行。

四凶:古代传说中的四个凶恶之人。

天下安:国家安定。

不怒而威:不用发怒就能显示出威严。

不逊:言语不敬或不礼貌。

斩之:杀了他。

左右缚宁戚去:左右侍从将宁戚捆绑带走。

了无惧意:毫无恐惧的表情。

仰天叹:仰望天空,感慨叹息。

桀杀龙逢,纣杀比干:指夏桀和商纣王杀死了忠臣龙逢和比干。

三:这里指与龙逢、比干一起成为被杀的忠臣。

隰朋:齐桓公的臣子。

见势不趋,见威不惕:形容人面对权势和威严不屈服。

牧夫:牧牛的农夫。

讥刺时政:批评当时的政治。

先王之政:古代贤明君主的治国政策。

尧舜之世:指尧、舜时期,古代传说中的圣明时代。

百姓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形容百姓安居乐业,生活自足。

纪纲不振,教化不行:指国家法制不健全,道德教化不能施行。

正百官而诸侯服:整顿官员,使诸侯服从。

去四凶而天下安:去除四个凶恶之人,使天下安定。

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不用言语就能使人信服,不用发怒就能显示出威严。

一举而宋背会,再举而鲁劫盟:一次行动使宋国背弃盟约,再次行动使鲁国劫持盟约。

用兵不息,民劳财敝:战争不断,百姓劳苦,国家财政困难。

假天子以令诸侯:以天子的名义命令诸侯。

唐虞揖让:指唐尧和虞舜时期的禅让制度。

匹夫出言不逊:平民百姓说话不礼貌。

喝令:大声命令。

缚:捆绑。

探怀中:从怀中取出。

管仲之书:管仲写给桓公的书信。

奉命出师:接受命令出征。

得卫人宁戚:在出征途中遇到卫国人宁戚。

牧竖者流:指牧牛的农夫。

当世有用之才:当代有才能的人。

自辅:自我辅助。

弃之使见用于邻国:放弃他让他被邻国所用。

齐悔无及:齐国后悔也来不及。

遂以试子:就用来试探你。

子诚佳士:你确实是个优秀的人才。

短褐单衣:粗布短衣。

牧竖穷:牧牛的农夫贫穷。

不逢尧舜遇桓公:没有遇到尧舜这样的圣君,却遇到了桓公。

叩角:击打牛角,古代一种表达愿望的方式。

飞熊入梦中:指得到皇帝的赏识,进入朝廷为官。

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先在:陈国的宣公,曹国的庄公,射姑先在宋国。

周单子兵亦至:周国的单子率领的军队也到了。

相见已毕:见面已经结束。

商议攻宋之策:商议攻打宋国的策略。

纠合诸侯:召集诸侯。

以威胜不如以德胜:用武力取胜不如用德行取胜。

掉三寸之舌:用三寸不烂之舌,指能言善辩。

说宋公行成:说服宋公讲和。

宽衣大带:宽松的衣服和宽大的腰带。

长揖:古代的一种礼节,拱手行礼。

危哉乎,宋国也!:宋国危险啊!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十八回-评注

桓公闻而异之,命左右拥至车前,问其姓名居处,戚以实对曰:‘姓宁名戚。’桓公曰:‘汝牧夫,何得讥刺时政?’宁戚曰:‘臣小人,安敢讥刺?’此段描述了宁戚初见桓公时的情景,宁戚以牧夫身份自居,表现出谦逊的态度,而桓公则对其讥刺时政的行为感到惊讶。这一对话体现了古代士人对于政治的敏感和批判精神,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对于不同阶层言论自由的限制。

桓公进一步质问宁戚为何讥刺时政,宁戚则以尧舜之世为例,指出当时社会的和谐与安宁,与当下形成对比。这种对比手法在古代文学中常见,用以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理想社会的向往。

宁戚在对话中提到‘舜日尧天’,强调尧舜时代的美好,与桓公所描述的当下社会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对比手法不仅揭示了宁戚对时政的不满,也体现了古代文学中对于理想政治的追求。

桓公对宁戚的言辞感到愤怒,欲将其斩首。然而,隰朋的劝解使得桓公怒气消散,最终释放了宁戚。这一情节反映了古代社会中权贵与士人之间的矛盾,以及士人坚守正义的精神。

宁戚在临刑前仰天长叹,表达了对命运的不甘和对先贤的怀念。这种情感表达在古代文学中具有普遍性,体现了士人对历史和文化的尊重。

桓公最终认识到宁戚的才华,并将其拜为大夫。这一转变体现了古代社会中贤能得以重用的可能性,同时也反映了桓公的明智与宽容。

宁戚劝说宋公与齐会盟,以避免战争。这一情节体现了古代文学中对于和平与和谐的追求,同时也反映了宁戚的智慧和外交才能。

宋公在宁戚的劝说下,最终决定与齐会盟。这一情节反映了古代社会中外交手段在解决争端中的重要性。

宁戚在劝说宋公的过程中,展现了其卓越的口才和智慧,使得宋公对其产生了敬意。这一情节体现了古代文学中对于智慧和口才的赞美。

最后,宁戚成功地说服宋公,使得齐宋之间避免了战争。这一情节体现了古代文学中对于和平与和谐的追求,同时也反映了宁戚的卓越才能。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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