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号卧龙,明末清初的小说家、戏剧家、文学评论家。冯梦龙的创作跨越了多个文体,他在小说、戏曲和文学批评方面都有杰出的贡献。尤其以其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广为流传,作品深入细致地描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
年代:成书于明代(约17世纪)。
内容简要:《东周列国志》是冯梦龙根据史书《左传》《史记》等历史记载,创作的关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小说。书中通过对东周时期诸侯国的兴衰历程进行详细描述,展现了当时复杂的政治局势、权力斗争、文化冲突以及人性的多样性。小说以丰富的史实为背景,辅以冯梦龙个人的想象与描写,将历史人物和事件生动地呈现出来,既有政治谋略的深刻剖析,也有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东周列国志》不仅是一部历史小说,也是一部社会历史的镜像,通过对那个时代社会、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深刻描绘,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全面了解春秋战国历史的重要渠道。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五十回-原文
东门遂援立子倭 赵宣子桃园强谏
话说仲孙遂同叔孙得臣二人如齐拜贺新君,且谢会葬之情。
行礼已毕,齐惠公赐宴,因问及鲁国新君:‘何以名恶?世间嘉名颇多,何偏用此不美之字。’
仲遂对曰:‘先寡君初生此子,使太史占之,言:‘当恶死,不得享国。’故先寡君名之曰恶,欲以厌之,然此子非先寡君所爱也,所爱者长子名倭,为人贤孝,能敬礼大臣,国人皆思奉之为君,但压于嫡耳。’
惠公曰:‘古来亦有‘立子以长’之义,况所爱乎?’
叔孙得臣曰:‘鲁国故事,立子以嫡,无嫡方立长。先寡君狃于常礼,置倭而立恶,国人皆不顺焉。上国若有意为鲁改立贤君,愿结婚姻之好,专事上国,岁时朝聘,不敢有阙。’
惠公大悦曰:‘大夫能主持于内,寡人惟命是从,岂敢有违?’
仲遂、叔孙得臣请歃血立誓,因设婚约,惠公许之。
遂等既返,谓季孙行父曰:‘方今晋业已替,齐将复强,彼欲以嫡女室公子倭,此厚援不可失也。’
行父曰:‘嗣君,齐侯之甥也。齐侯有女,何不室嗣君,而乃归之公子乎?’
仲遂曰:‘齐侯闻公子倭之贤,立心与倭交欢,愿为甥舅。若夫人姜氏,乃昭公之女,桓公诸子,相攻如仇敌,故四世皆以弟代兄,彼不有其兄,何有于甥?’
行父嘿然,归而叹曰:‘东门氏将有他志矣。’
仲遂家住东门,故呼为东门氏。
行父密告于叔仲彭生,彭生曰:‘大位已定,谁敢贰心耶?’殊不以为意。
仲遂与敬嬴私自定计,伏勇士于厩中,使圉人伪报:‘马生驹甚良。’
敬嬴使公子倭同恶与视,往厩看驹毛色,勇士突起,以木棍击恶杀之,并杀视。
仲遂曰:‘太傅彭生尚在,此人不除,事犹未了。’乃使内侍假传嗣君有命,召叔仲彭生入宫。
彭生将行,其家臣公冉务人,素知仲遂结交宫禁之事,疑其有诈,止之曰:‘太傅勿入,入必死。’
彭生曰:‘有君命,虽死其可逃乎?’公冉务人曰:‘果君命,则太傅不死矣。若非君命而死,死之何名?’
彭生不听。
务人牵其袂而泣。
彭生绝袂登车,径造宫中,问:’嗣君何在?’
内侍诡对曰:‘内厩马生驹,在彼阅之。’即引彭生往厩所,勇士复攒击杀之,埋其尸于马粪之中。
敬嬴使人告姜氏曰:‘君与公子视,被劣马踶啮,俱死矣!’
姜氏大哭,往厩视之,则二尸俱已移出于宫门之外。
季孙行父闻恶、视之死,心知仲遂所为,不敢明言,私谓仲遂曰:‘子作事太毒,吾不忍闻也!’
仲遂曰:‘此嬴氏夫人所为,与某无与!’
行父曰:‘晋若来讨,何以待之?’
仲遂曰:‘齐、宋往事,已可知矣?彼弑其长君,尚不成讨,今二孺子死,又何讨焉?’
行父抚嗣君之尸,哭之不觉失声。
仲遂曰:‘大臣当议大事,乃效儿女子悲啼何益!’
行父乃收泪,叔孙得臣亦至,问其兄彭生何在?仲遂辞以不知。
得臣笑曰:‘吾兄死为忠臣,是其志也,何必讳哉?’
仲遂乃私告以尸处,且曰:‘今日之事,立君为急。公子倭贤而且长,宜嗣大位!’
百官莫不唯唯,乃奉公子倭为君,是为宣公,百官朝贺。
胡曾先生咏史诗云:‘外权内宠私谋合,无罪嗣君一旦休。可笑模棱季文子,三思不复有良谋。’
得臣掘马粪,出彭生之尸而殡之,不在话下。
再说嫡夫人姜氏,闻二子俱被杀,仲遂扶公子倭为君,捶胸大哭,绝而复苏者几次。
仲遂又献媚于宣公,引‘母以子贵’之文,尊敬嬴为夫人,百官致贺。
姜夫人不安于宫,日夜啼哭,命左右收拾车仗,为归齐之计。
仲遂伪使人留之曰:‘新君虽非夫人所出,然夫人嫡母也,孝养自当不缺,奈何向外家寄活乎?’
姜氏骂曰:‘贼遂,我母子何负于汝,而行此惨毒之事?今乃以虚言留我!鬼神有知,决不汝宥也!’
姜氏不与敬嬴相见,一径出了宫门,登车而去。
经过大市通衢,放声大哭,叫曰:‘天乎,天乎!二孺子何罪?婢子又何罪?贼遂蔑理丧心,杀嫡立庶!婢子今与国人永辞,不复再至鲁国矣!’
路人闻者,莫不哀之,多有泣下者。
是日,鲁国为之罢市。
因称姜氏为哀姜,又以出归于齐,谓之出姜。
出姜至齐,与昭公夫人母子相见,各诉其子之冤,抱头而哭。
齐惠公恶闻哭声,另筑室以迁其母子。
出姜竟终于齐。
却说鲁宣公同母之弟叔肹,为人忠直,见其兄藉仲遂之力,杀弟自立,意甚非之,不往朝贺。
宣公使人召之,欲加重用。
肹坚辞不往,有友人问其故,肹曰:‘吾非恶富贵,但见吾兄,即思吾弟,是以不忍耳!’
友人曰:‘子既不义其兄,盍适他国乎?’
肹曰:‘兄未尝绝我,我何敢于绝兄乎?’
适宣公使有司候问,且以粟帛赠之,肹对使者拜辞曰:‘肹幸不至冻饿,不敢费公帑!’
使者再三致命,肹曰:‘俟有缺乏,当来乞取,今决不敢受也!’
友人曰:‘子不受爵禄,亦足以明志矣。家无余财,稍领馈遗,以给朝夕饔飧之资,未为伤廉。并却之,不已甚乎!’
肹笑而不答,友人叹息而去。
使者不敢留,回复宣公。
宣公曰:‘吾弟素贫,不知何以为生?’使人夜伺其所为,方挑灯织屦,俟明早卖之,以治朝餐。
宣公叹曰:‘此子欲学伯夷、叔齐,采首阳之薇耶?吾当成其志可也!’
肹至宣公末年方卒。
终其身未尝受其兄一寸之丝,一粒之粟,亦终其身未尝言兄之过。
史臣有赞云:
贤者叔肹,感时泣血。
织屦自赡,于公不屑。
顽民耻周,采薇甘绝。
惟叔嗣音,入而不涅。
一乳同枝,兄顽弟洁。
形彼东门,言之污舌。
鲁人高叔肹之义,称颂不置。
成公初年,用其子公孙婴齐为大夫,于是叔孙氏之外,另有叔氏。
叔老、叔弓、叔辄、叔鞅、叔诣,皆其后也。
此是后话,搁过一边。
再说周匡王五年,为宣公元年。
正旦,朝贺方毕,仲遂启奏:‘君内主尚虚,臣前与齐侯,原有婚媾之约,事不容缓。’
宣公曰:‘谁为寡人使齐者?’
仲遂对曰:‘约出自臣,臣愿独往。’
乃使仲遂如齐,请婚纳币。
遂于正月至齐,二月迎夫人姜氏以归,因密奏宣公曰:‘齐虽为甥舅,将来好恶,未可测也。况国有大故者,必列会盟,方成诸侯。臣曾与齐侯歃血为盟,约以岁时朝聘,不敢有阙,盖预以定位嘱之。君必无恤重赂,请齐为会。若彼受赂而许会,因恭谨以事之,则两国相亲,有唇齿之固,君位安于泰山矣。’
宣公然其言,随遣季孙行父往齐谢婚,致词曰:‘寡君赖君之灵宠,备守宗庙,恐恐焉,惧不得列于诸侯,以为君羞。君若惠顾寡君,赐以会好,所有不腆济西之田,晋文公所以贶先君者,愿效贽于上国,惟君辱收之。’
齐惠公大悦,乃约鲁君以夏五月,会于平州之地。
至期,鲁宣公先往,齐侯继至,先叙甥舅之情,再行两君相见之礼。
仲遂捧济西土田之籍以进,齐侯并不推辞。
事毕,宣公辞齐侯回鲁,仲遂曰:‘吾今日始安枕而卧矣。’
自此,鲁或朝或聘,君臣如齐,殆无虚日,无令不从,无役不共。
至齐惠公晚年,感鲁侯承顺之意,仍以济西田还之,此是后话。
话分两头。
却说楚庄王旅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事田猎。
及在宫中,惟日夜与妇人饮酒为乐,悬令于朝门曰:‘有敢谏者,死无赦!’
大夫申无畏入,庄王右抱郑姬,左抱蔡女,踞坐于钟鼓之间,问曰:‘大夫之来,欲饮酒乎?闻乐乎?抑有所欲言也?’
申无畏曰:‘臣非饮酒听乐也。适臣行于郊,有以隐语进臣者,臣不能解,愿闻之于大王!’
庄王曰:‘噫!是何隐语,而大夫不能解,盍为寡人言之?’
申无畏曰:‘有大鸟,身被五色,止于楚之高阜三年矣,不见其飞,不闻其鸣,不知此何鸟也!’
庄王知其讽己,笑曰:‘寡人知之矣,是非凡鸟也。三年不飞,飞必冲天;三年不鸣,鸣必惊人。子其俟之!’
申无畏再拜而退。
居数日,庄王淫乐如故。
大夫苏从请间见庄王,至而大哭。
庄王曰:‘苏子何哀之甚也!’
苏从对曰:‘臣哭夫身死而楚国之将亡也!’
庄王曰:‘子何为而死?楚国又何为而亡乎?’
苏从曰:‘臣欲进谏于王,王不听,必杀臣,臣死而楚国更无谏者。恣王之意,以堕楚政,楚之亡可立而待矣!’
庄王勃然变色曰:‘寡人有令:‘敢谏者死!’明知谏之必死,而又欲入犯寡人,不亦愚乎?’
苏从曰:‘臣之愚,不及王之愚之甚也!’
庄王益怒曰:‘寡人胡以愚甚?’
苏从曰:‘大王居万乘之尊,享千里之税,士马精强,诸侯畏服,四时贡献,不绝于庭,此万世之利也。今荒于酒色,溺于音乐,不理朝政,不亲贤才,大国攻于外,小国叛于内,乐在目前,患在日后。夫以一时之乐,而弃万世之利,非甚愚而何?臣之愚,不过杀身,然大王杀臣,后世将呼臣为忠臣,与龙逢、比干并肩,臣不愚也?君之愚,乃至求为匹夫而不可得。臣言毕于此矣,请借大王之佩剑,臣当刎颈王前,以信大王之令!’
庄王幡然起立曰:‘大夫休矣!大夫之言,忠言也,寡人听子!’
乃绝钟鼓之悬,屏郑姬,疏蔡女,立樊姬为夫人,使主宫政。
曰:‘寡人好猎,樊姬谏我不从,遂不食鸟兽之肉,此吾贤内助也!’
任蔿贾、潘尪、屈荡,以分令尹斗越椒之权。
早朝宴罢,发号施令。
令郑公子归生伐宋,战于大棘,获宋右师华元;命蔿贾救郑,与晋师战于北林,获晋将解扬以归,逾年放还。
自是楚势日强,庄王遂侈然有争伯中原之志。
却说晋上卿赵盾,因楚日强横,欲结好于秦以拒楚。
赵穿献谋曰:‘秦有属国曰崇,附秦最久,诚得偏师以侵崇国,秦必来救,因与讲和,如此,则我占上风矣!’
赵盾从之。
乃言于灵公,出车三百乘,遣赵穿为将,侵崇。
赵朔曰:‘秦、晋之仇深矣,又侵其属国,秦必益怒,焉肯与我议和。’
赵盾曰:‘吾已许之矣!’
朔复言于韩厥,厥微微冷笑,附朔耳言曰:‘尊公此举,欲树穿以固赵宗,非为和秦也!’
赵朔嘿然而退。
秦闻晋侵崇,竟不来救,兴兵伐晋,围焦。
赵穿还兵救焦,秦师始退。
穿自此始与兵政。
臾骈病卒,穿遂代之。
是时晋灵公年长,荒淫暴虐,厚敛于民,广兴土木,好为游戏。
宠任一位大夫,名屠岸贾,乃屠击之子,屠岸夷之孙。
岸贾阿谀取悦,言无不纳,命岸贾于绛州城内起一座花园,遍求奇花异草,种植其中,惟桃花最盛。
春间开放,烂如锦绣,名曰桃园。
园中筑起三层高台,中间建起一座绛霄楼,画栋雕梁,丹楹刻桷,四围朱栏曲槛,凭栏四望,市井俱在目前,灵公览而乐之,不时登临,或张弓弹鸟,与岸贾赌赛饮酒取乐。
一日,召优人呈百戏于台上,园外百姓聚观,灵公谓岸贾曰:‘弹鸟何如弹人?寡人与卿试之,中目者为胜,中肩臂者免,不中者以大斗罚之。’
灵公弹右,岸贾弹左,台上高叫一声:‘看弹!’弓如月满,弹似流星,人丛中一人弹去了半只耳朵,一个弹中了左胛,吓得众百姓每乱惊乱逃,乱嚷乱挤,齐叫道:‘弹又来了!’
灵公大怒,索性教左右会放弹的,一齐都放,那弹丸如雨点一般飞去,百姓躲避不迭,也有破头的,伤额的,弹出眼乌珠的,打落门牙的,啼哭号呼之声,耳不忍闻,又有唤爹的,叫娘的,抱头鼠窜的,推挤跌倒的,仓忙奔避之状,目不忍见。
灵公在台望见,投弓于地,呵呵大笑,谓岸贾曰:‘寡人登台,游玩数遍,无如今日之乐也!’
自此百姓每望见台上有人,便不敢在桃园前行走,市中为之谚云:‘莫看台,飞丸来,出门笑且忻,归家哭且哀。’
又有周人所进猛犬,名曰灵獒,身高三尺,色如红炭,能解人意,左右有过,灵公即呼獒使噬之,獒起立啮其颡,不死不已。
有一奴专饲此犬,每日啖以羊肉数斤,犬亦听其指使。其人名獒奴,使食中大夫之俸。
灵公废了外朝,命诸大夫皆朝于内寝,每视朝或出游,则獒奴以细链牵犬,侍于左右,见者无不悚然。
其时列国离心,万民嗟怨。
赵盾等屡屡进谏,劝灵公礼贤远佞,勤政亲民,灵公如瑱充耳,全然不听,反有疑忌之意。
忽一日,灵公朝罢,诸大夫皆散,惟赵盾与士会尚在寝门,商议国家之事,互相怨叹。
只见有二内侍抬一竹笼,自闺而出,赵盾曰:‘宫中安有竹笼出外?此必有故。’遥呼:‘来,来!’
内侍只低头不应,盾问:‘竹笼中所置何物?’内侍曰:‘尔相国也,欲看时可自来看,我不敢言,’
盾心中愈疑,邀士会同往察之,但见人手一只,微露笼外,二位大夫拉住竹笼细看,乃支解过的一个死人。
赵盾大惊,问其来历,内侍还不肯说,盾曰:‘汝再不言,吾先斩汝矣!’
内侍方才告诉道:‘此人乃宰夫也,主公命煮熊蹯,急欲下酒,催促数次,宰夫只得献上,主公尝之,嫌其未熟,以铜斗击杀之,又砍为数段,命我等弃于野外,立限时刻回报,迟则获罪矣!’
赵盾乃放内侍依旧扛抬而去,盾谓士会曰:‘主上无道,视人命如草菅。国家危亡,只在旦夕。我与子同往苦谏一番,何如?’
士会曰:‘我二人谏而不从,更无继者。会请先入谏,若不听,子当继之。’
时灵公尚在中堂,士会直入,灵公望见,知其必有谏诤之言,乃迎而谓曰:‘大夫勿言,寡人已知过矣,今当改之。’
士会稽首对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社稷之福也,臣等不胜欣幸!’
言毕而退,述于赵盾,盾曰:‘主公若果悔过,旦晚必有施行。’
至次日,灵公免朝,命驾车往桃园游玩。
赵盾曰:‘主公如此举动,岂象改过之人?吾今日不得不言矣!’
乃先往桃园门外,候灵公至,上前参谒,灵公讶曰:‘寡人未尝召卿,卿何以至此?’
赵盾稽首再拜,口称:‘死罪!微臣有言启奏,望主公宽容采纳。臣闻:‘有道之君,以乐乐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夫宫室嬖幸,田猎游乐,一身之乐止此矣,未有以杀人为乐者,今主公纵犬噬人,放弹打人,又以小过支解膳夫,此有道之君所不为也,而主公为之。人命至重,滥杀如此,百姓内叛,诸侯外离,桀、纣灭亡之祸,将及君身。臣今日不言,更无人言矣,臣不忍坐视君国之危亡,故敢直言无隐,乞主公回辇入朝,改革前非,毋荒游,毋嗜杀,使晋国危而复安,臣虽死不恨。’
灵公大惭,以袖掩面曰:‘卿且退,容寡人只今日游玩,下次当依卿言!’
赵盾身蔽园门,不放灵公进去。
屠岸贾在旁言曰:‘相国进谏,虽是好意,然车驾既已至此,岂可空回,被人耻笑?相国暂请方便,如有政事,俟主公明日早朝,于朝堂议之,何如?’
灵公接口曰:‘明日早朝,当召卿也!’
赵盾不得已,将身闪开,放灵公进园,瞋目视岸贾曰:‘亡国败家,皆由此辈。’恨恨不已。
岸贾侍灵公游戏,正在欢笑之际,岸贾忽然叹曰:‘此乐不可再矣!’
灵公问曰:‘大夫何发此叹?’
岸贾曰:‘赵相国明早必然又来聒絮,岂容主公复出耶?’
灵公忿然作色曰:‘自古臣制于君,不闻君制于臣。此老在,甚不便于寡人,何计可以除之?’
岸贾曰:‘臣有客鉏麑者,家贫,臣常周给之,感臣之惠,愿效死力,若使行刺于相国,主公任意行乐,又何患哉?’
灵公曰:‘此事若成,卿功非小。’
是夜,岸贾密召鉏麑,赐以酒食,告以:‘赵盾专权欺主,今奉晋侯之命,使汝往刺。汝可伏于赵相国之门,俟其五鼓赴朝刺杀,不可误事。’
鉏麑领命而行,扎缚停当,带了雪花般匕首,潜伏赵府左右,闻谯鼓已交五更,便踅到赵府门首,见重门洞开,乘车已驾于门外,望见堂上灯光影影,鉏麑乘间踅进中门,躲在暗处,仔细观看,堂上有一位官员,朝衣朝冠,垂绅正笏,端然而坐,此位官员正是相国赵盾,因欲趋朝,天色尚早,坐以待旦。
鉏麑大惊,退出门外,叹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杀民主,则为不忠;受君命而弃之,则为不信。不忠不信,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哉?”
乃呼于门曰:“我鉏麑也,宁违君命,不忍杀忠臣,我今自杀。恐有后来者,相国谨防之!”
言罢,望著门前一株大槐,一头触去,脑浆迸裂而死。
史臣有赞云:
壮哉鉏麑,刺客之魁。闻义能徙,视死如归。报屠存赵,身灭名垂。槐阴所在,生气依依。
此时惊动了守门人役,将鉏麑如此恁般,报知赵盾,盾之车右提弥明曰:“相国今日不可入朝,恐有他变。”
赵盾曰:“主公许我早朝,我若不往,是无礼也,死生有命,吾何虑哉?”
吩咐家人,暂将鉏麑浅埋于槐树之侧。
赵盾登车入朝,随班行礼,灵公见赵盾不死,问屠岸贾以鉏麑之事。
岸贾答曰:“鉏麑去而不返,有人说道触槐而死,不知何故。”
灵公曰:“此计不成,奈何?”
岸贾奏曰:“臣尚有一计,可杀赵盾,万无一失。”
灵公曰:“卿有何计?”
岸贾曰:“主公来日,召赵盾饮于宫中,先伏甲士于后壁,俟三爵之后,主公可向赵盾索佩剑观看,盾必捧剑呈上,臣从旁喝破:“赵盾拔剑于君前,欲行不轨,左右可救驾!”甲士齐出,缚而斩之,外人皆谓赵盾自取诛戮,主公可免杀大臣之名,此计如何?”
灵公曰:“妙哉,妙哉!可依计而行。”
明日,复视朝,灵公谓赵盾曰:“寡人赖吾子直言,以得亲于群臣,敬治薄享,以劳吾子。”
遂命屠岸贾引入宫中,车右提弥明从之。
将升阶,岸贾曰:“君宴相国,余人不得登堂。”
弥明乃立于堂下,赵盾再拜,就坐于灵公之右,屠岸贾侍于君左,庖人献馔,酒三巡,灵公谓赵盾曰:“寡人闻吾子所佩之剑,盖利剑也,幸解下与寡人观之!”
赵盾不知是计,方欲解剑,提弥明在堂下望见,大呼曰:“臣侍君宴,礼不过三爵,何为酒后拔剑于君前耶?”
赵盾悟,遂起立,弥明怒气勃勃,直趋上堂,扶盾而下,岸贾呼獒奴纵灵獒,令逐紫袍者,獒疾走如飞,追及盾于宫门之内,弥明力举千钧,双手搏獒,折其颈,獒死,灵公怒甚,出壁中伏甲以攻盾,弥明以身蔽盾,教盾急走,弥明留身独战,寡不敌众,遍体被伤,力尽而死。
史臣赞云:
君有獒,臣亦有獒。君之獒,不如臣之獒。君之獒,能害人;臣之獒,克保身。呜呼二獒!吾谁与亲?
话说赵盾亏弥明与甲士格斗,脱身先走,忽有一人狂追及盾,盾惧甚,其人曰:“相国无畏,我来相救,非相害也!”
盾问曰:“汝何人?”
对曰:“相国不记翳桑之饿人乎?则我灵辄便是。”
原来五年之前,赵盾曾往九原山打猎而回,休于翳桑之下,见有一男子卧地,盾疑为刺客,使人执之,其人饿不能起,问其姓名,曰:“灵辄也,游学于卫三年,今日始归,囊空无所得食,已饿三日矣。”
盾怜之,与之饭及脯,辄出一小筐,先藏其半而后食,盾问曰:“汝藏其半何意?”
辄对曰:“家有老母,住于西门,小人出外日久,未知母存亡何如?今近不数里,倘幸而母存,愿以大人之馔,充老母之腹。”
盾叹曰:“此孝子也!”使尽食其余,别取箪食与肉,置囊中授之,灵辄拜谢而去。
今绛州有哺饥坂,因此得名。
后灵辄应募为公徒,适在甲士之数,念赵盾昔日之恩,特地上前相救,时从人闻变,俱已逃散,灵辄背负赵盾,趋出朝门,众甲士杀了提弥明,合力来追,恰好赵朔悉起家丁,驾车来迎,扶盾登车,盾急召灵辄欲共载,辄已逃去矣。
甲士见赵府人众,不敢追逐,赵盾谓朔曰:“吾不得复顾家矣。此去或翟或秦,寻一托身之处可也!”
于是父子同出西门。望西路而进,不知赵宣子出奔何处?再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五十回-译文
东门遂帮助立了子倭为君,赵宣子在桃园里强烈规劝。
话说仲孙遂和叔孙得臣两人去齐国祝贺新君登基,并且感谢他们帮助安葬先君。
行礼完毕后,齐惠公设宴款待他们,趁机询问鲁国新君的名字:‘为什么叫恶?世间美好的名字很多,为什么偏要用这个名字呢?’仲遂回答说:‘我们君主刚生下这个孩子时,让太史占卜,说:‘将会早死,不能享受国家。’所以君主给他取名叫恶,想用这个名字来压制他,但这个孩子并不是君主所喜爱的,君主所喜爱的是长子名叫倭,他为人贤孝,能够尊敬礼遇大臣,国人普遍希望他成为君主,只是因为他是嫡子而被压制。’惠公说:‘自古以来也有‘立子以长’的传统,何况是所喜爱的呢?’叔孙得臣说:‘鲁国的传统是立子以嫡,没有嫡子才立长子。先君主习惯了常规礼仪,放着倭不立,立了恶,国人都不顺从。如果贵国有意为鲁国改立贤明的君主,我们愿意结为婚姻之好,专心事奉贵国,按时朝贡,不敢有丝毫懈怠。’惠公非常高兴说:‘大夫能在国内主持大局,我完全听从命令,岂敢有违抗之心?’仲遂、叔孙得臣请求歃血立誓,于是定下婚约,惠公答应了。
他们回来后,对季孙行父说:‘如今晋国已经衰落,齐国将要重新强大,他们想要用嫡女嫁给公子倭,这是一个不可错过的强大支持。’行父说:‘继位的君主是齐侯的外甥。齐侯有女儿,为什么不让她嫁给继位的君主,而要嫁给公子呢?’仲遂说:‘齐侯听说公子倭的贤能,有心与他结为姻亲,愿意成为外甥和舅舅。至于姜夫人,她是昭公的女儿,与桓公的儿子们争斗如同仇敌,所以四代都由弟弟继承哥哥的位置,他没有继承哥哥,又怎么会有外甥呢?’行父沉默不语,回家后叹息说:‘东门氏似乎有其他的心思。’
仲遂住在东门,所以被称为东门氏。行父秘密地告诉叔仲彭生,彭生说:‘大位已经确定,谁敢有二心呢?’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仲遂和敬嬴私下里定计,在马厩里埋伏了勇士,让马夫假装报告:‘马生下了一匹好马。’敬嬴让公子倭和恶一起去看看马的颜色,勇士突然跳出来,用木棍击杀了恶,并杀死了视。
仲遂说:‘太傅彭生还在,这个人不除掉,事情还没有结束。’于是让内侍假传继位君主的命令,召叔仲彭生进宫。
彭生准备出发时,他的家臣公冉务人,因为知道仲遂与宫中有关联的事情,怀疑其中有诈,阻止他说:‘太傅不要进去,进去必死。’彭生说:‘有君主的命令,即使死也不能逃避。’公冉务人说:‘如果是君主的命令,太傅不会死。如果不是君主的命令而死,死的有什么意义呢?’彭生不听。务人拉住他的袖子哭泣。
彭生扯断袖子登上马车,径直去了宫中,问:‘继位君主在哪里?’内侍欺骗他说:‘内厩的马生下了一匹马,在那里看它。’于是带彭生去了马厩,勇士再次攻击并杀死了他,将尸体埋在马粪中。
敬嬴派人告诉姜夫人:‘君主和公子去看马,被劣马踢咬,都死了!’姜夫人大哭,跑到马厩去看,发现两个孩子的尸体已经被移到宫门外。
季孙行父听说恶和视的死,心里知道是仲遂所为,不敢明说,私下对仲遂说:‘你的做法太狠毒了,我不忍心听。’仲遂说:‘这是嬴夫人的做法,与我无关。’行父说:‘如果晋国来讨伐,我们该怎么办?’仲遂说:‘齐、宋过去的事情,已经可以知道了?他们杀了长君,都没有被讨伐,现在两个孩子死了,又有什么好讨伐的呢?’
行父抚摸着继位君主的尸体,哭泣得不知不觉失声。仲遂说:‘大臣应该商议大事,你效仿女人哭泣有什么用呢!’行父于是收住了眼泪,叔孙得臣也到了,问他哥哥彭生在哪里?仲遂以不知道为由推辞。得臣笑着说:‘我哥哥是忠臣,这是他的志向,为什么还要隐瞒呢?’仲遂于是私下告诉他尸体的位置,并且说:‘今天的事情,立君是最紧急的。公子倭贤能又年长,应该继承大位!’百官都异口同声地同意,于是推举公子倭为君主,这就是宣公,百官前来朝贺。
胡曾先生在咏史诗中写道:‘外有权力,内有宠臣,私心合谋,无罪的嗣君就这样突然离世。可笑季文子模棱两可,三思之后也没有良策。’
得臣挖开马粪,找到了彭生的尸体并安葬了他,这里不再赘述。
再说嫡夫人姜氏,听说两个儿子都被杀了,仲遂扶立公子倭为君主,捶胸大哭,多次昏死过去。
仲遂又讨好宣公,引用‘母以子贵’的说法,尊敬嬴为夫人,百官前来祝贺。姜夫人不安于宫中,日夜哭泣,命令身边的人收拾车马,准备回齐国。
仲遂假装派人留下她说:‘新君主虽然不是夫人所生,但夫人是嫡母,孝顺的养育自然会不缺,为什么要投靠外家呢?’姜氏骂道:‘贼遂,我们母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却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现在你竟然用谎言留住我!如果有鬼神知道,绝不会宽恕你!’
姜氏不和敬嬴见面,直接出了宫门,登上马车离开。经过繁华的市场,她放声大哭,喊道:‘天啊,天啊!两个孩子有什么罪?我有什么罪?贼遂丧尽天良,杀害嫡子立庶子!我现在与国人永别,再也不回鲁国了!’
听到的人,无不感到哀伤,很多人流泪。
那天,鲁国为此停业。
因此称姜氏为哀姜,又因为她出嫁回齐国,称为出姜。
出姜到齐国后,与昭公夫人和儿子相见,各自诉说着自己儿子的冤屈,抱头痛哭。
齐惠公讨厌听到哭声,另外建造了一间房子来安置他们母子。
出姜最终在齐国去世。
再说鲁宣公同母的弟弟叔肹,为人忠诚正直,看到他哥哥依靠仲遂的力量,杀害弟弟自立,心中非常不满,不去朝贺。
宣公派人召他,想要重用他。肹坚决推辞不去,有朋友问他原因,肹说:‘我并不是不喜欢富贵,只是看到我哥哥,就会想起我弟弟,所以不忍心。’朋友说:‘既然你不义你的哥哥,为什么不去其他国家呢?’肹说:‘哥哥从来没有断绝过我的关系,我怎么能断绝与哥哥的关系呢?’
恰逢宣公派人前来询问,并且用粮食布匹赠送他,肹对使者鞠躬推辞说:‘我很幸运没有饿肚子,不敢浪费公家的财物。’使者再三劝告,肹说:‘等我缺少了,再来乞求,现在绝对不敢接受!’朋友说:‘你不接受爵禄,也足以表明你的志向了。家里没有多余的财产,稍微接受一些礼物,用来维持日常的饮食,这并不损害廉洁。你全部拒绝,不是太过分了吗?’肹笑着不回答,朋友叹息着离开了。
使者不敢留下,回复了宣公。
宣公说:‘我的弟弟一直很贫穷,不知道他怎么生活。’派人夜里监视他的行为,发现他在挑灯织草鞋,等待第二天早上卖掉,用来买早餐。
宣公叹息说:‘这个孩子想要学习伯夷、叔齐,去采摘首阳山的薇菜吗?我应该成全他的志向。’肹在宣公晚年去世。他一生没有接受哥哥一丝一毫的衣物粮食,也一生没有说过哥哥的过错。
史官有赞语:
贤者叔肹,感时泣血。织屦自赡,于公不屑。顽民耻周,采薇甘绝。惟叔嗣音,入而不涅。一乳同枝,兄顽弟洁。形彼东门,言之污舌。
鲁人高叔肹之义,称颂不置。成公初年,用其子公孙婴齐为大夫,于是叔孙氏之外,另有叔氏。叔老、叔弓、叔辄、叔鞅、叔诣,皆其后也。此是后话,搁过一边。
再说周匡王五年,为宣公元年。正旦,朝贺方毕,仲遂启奏:“君内主尚虚,臣前与齐侯,原有婚媾之约,事不容缓。”宣公曰:“谁为寡人使齐者?”仲遂对曰:“约出自臣,臣愿独往。”乃使仲遂如齐,请婚纳币。
遂于正月至齐,二月迎夫人姜氏以归,因密奏宣公曰:“齐虽为甥舅,将来好恶,未可测也。况国有大故者,必列会盟,方成诸侯。臣曾与齐侯歃血为盟,约以岁时朝聘,不敢有阙,盖预以定位嘱之。君必无恤重赂,请齐为会。若彼受赂而许会,因恭谨以事之,则两国相亲,有唇齿之固,君位安于泰山矣。”宣公然其言,随遣季孙行父往齐谢婚,致词曰:“寡君赖君之灵宠,备守宗庙,恐恐焉,惧不得列于诸侯,以为君羞。君若惠顾寡君,赐以会好,所有不腆济西之田,晋文公所以贶先君者,愿效贽于上国,惟君辱收之。
齐惠公大悦,乃约鲁君以夏五月,会于平州之地。至期,鲁宣公先往,齐侯继至,先叙甥舅之情,再行两君相见之礼。仲遂捧济西土田之籍以进,齐侯并不推辞。事毕,宣公辞齐侯回鲁,仲遂曰:“吾今日始安枕而卧矣。”
自此,鲁或朝或聘,君臣如齐,殆无虚日,无令不从,无役不共。至齐惠公晚年,感鲁侯承顺之意,仍以济西田还之,此是后话。
话分两头。
却说楚庄王旅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事田猎。及在宫中,惟日夜与妇人饮酒为乐,悬令于朝门曰:“有敢谏者,死无赦!”
大夫申无畏入,庄王右抱郑姬,左抱蔡女,踞坐于钟鼓之间,问曰:“大夫之来,欲饮酒乎?闻乐乎?抑有所欲言也?”申无畏曰:“臣非饮酒听乐也。适臣行于郊,有以隐语进臣者,臣不能解,愿闻之于大王!”庄王曰:“噫!是何隐语,而大夫不能解,盍为寡人言之?”申无畏曰:“有大鸟,身被五色,止于楚之高阜三年矣,不见其飞,不闻其鸣,不知此何鸟也!”庄王知其讽己,笑曰:“寡人知之矣,是非凡鸟也。三年不飞,飞必冲天;三年不鸣,鸣必惊人。子其俟之!”
申无畏再拜而退。
居数日,庄王淫乐如故。
大夫苏从请间见庄王,至而大哭。庄王曰:“苏子何哀之甚也!”苏从对曰:“臣哭夫身死而楚国之将亡也!”庄王曰:“子何为而死?楚国又何为而亡乎?”苏从曰:“臣欲进谏于王,王不听,必杀臣,臣死而楚国更无谏者。恣王之意,以堕楚政,楚之亡可立而待矣!”庄王勃然变色曰:“寡人有令:‘敢谏者死!’明知谏之必死,而又欲入犯寡人,不亦愚乎?”苏从曰:“臣之愚,不及王之愚之甚也!”庄王益怒曰:“寡人胡以愚甚?”苏从曰:“大王居万乘之尊,享千里之税,士马精强,诸侯畏服,四时贡献,不绝于庭,此万世之利也。今荒于酒色,溺于音乐,不理朝政,不亲贤才,大国攻于外,小国叛于内,乐在目前,患在日后。夫以一时之乐,而弃万世之利,非甚愚而何?臣之愚,不过杀身,然大王杀臣,后世将呼臣为忠臣,与龙逢、比干并肩,臣不愚也?君之愚,乃至求为匹夫而不可得。臣言毕于此矣,请借大王之佩剑,臣当刎颈王前,以信大王之令!”庄王幡然起立曰:“大夫休矣!大夫之言,忠言也,寡人听子!”
乃绝钟鼓之悬,屏郑姬,疏蔡女,立樊姬为夫人,使主宫政。曰:“寡人好猎,樊姬谏我不从,遂不食鸟兽之肉,此吾贤内助也!”任蔿贾、潘尪、屈荡,以分令尹斗越椒之权。
早朝宴罢,发号施令。令郑公子归生伐宋,战于大棘,获宋右师华元;命蔿贾救郑,与晋师战于北林,获晋将解扬以归,逾年放还。自是楚势日强,庄王遂侈然有争伯中原之志。
却说晋上卿赵盾,因楚日强横,欲结好于秦以拒楚。赵穿献谋曰:“秦有属国曰崇,附秦最久,诚得偏师以侵崇国,秦必来救,因与讲和,如此,则我占上风矣!”赵盾从之。乃言于灵公,出车三百乘,遣赵穿为将,侵崇。赵朔曰:“秦、晋之仇深矣,又侵其属国,秦必益怒,焉肯与我议和。”赵盾曰:“吾已许之矣!”朔复言于韩厥,厥微微冷笑,附朔耳言曰:“尊公此举,欲树穿以固赵宗,非为和秦也!”赵朔嘿然而退。
秦闻晋侵崇,竟不来救,兴兵伐晋,围焦。
赵穿还兵救焦,秦师始退。穿自此始与兵政。臾骈病卒,穿遂代之。
是时晋灵公年长,荒淫暴虐,厚敛于民,广兴土木,好为游戏。
宠任一位大夫,名屠岸贾,乃屠击之子,屠岸夷之孙。岸贾阿谀取悦,言无不纳,命岸贾于绛州城内起一座花园,遍求奇花异草,种植其中,惟桃花最盛。春间开放,烂如锦绣,名曰桃园。园中筑起三层高台,中间建起一座绛霄楼,画栋雕梁,丹楹刻桷,四围朱栏曲槛,凭栏四望,市井俱在目前,灵公览而乐之,不时登临,或张弓弹鸟,与岸贾赌赛饮酒取乐。
有一天,晋灵公召集了戏班子在台上表演百戏,园外的百姓都聚集来看,灵公对岸贾说:‘射鸟和射人哪个更有趣?我和你比一比,射中眼睛的人算赢,射中肩膀和手臂的人免罚,射不中的就用大斗来罚他。’灵公站在右边射箭,岸贾站在左边射箭,台上高声喊道:‘看射箭!’弓弦如满月,箭矢如流星,人群中有人被射掉半只耳朵,有人被射中左肩胛,吓得众百姓乱成一团,四处逃散,大声喊叫:‘箭又来了!’灵公非常生气,命令左右的人都放箭,箭矢如雨点般飞去,百姓躲避不及,有的被射破头,有的受伤额,有的射出眼珠,有的打落门牙,哭喊声不绝于耳,听着让人不忍心,还有的喊爹叫娘,抱头鼠窜,推搡跌倒,匆忙奔逃的样子,看着让人不忍心。
灵公在台上看到这一幕,把弓扔在地上,哈哈大笑,对岸贾说:‘我登上台,游玩了好几次,没有今天这么快乐!’
从那以后,百姓每次看到台上有人,就不敢在桃园前走动了,市中流传着这样的谚语:‘不要看台,飞箭来,出门笑且喜,回家哭且哀。’
又有周人进贡了一只凶猛的犬,名叫灵獒,身高三尺,毛色像红炭一样,能理解人的意思,左右的人有了过错,灵公就命令灵獒去咬他,灵獒站起来咬他的额头,不咬死不罢休。有一个奴仆专门饲养这只犬,每天用几斤羊肉喂它,犬也听从他的指挥。这个人名叫獒奴,享受中大夫的俸禄。
灵公废除了外朝,命令所有的大夫都在内寝朝见,每次上朝或出游,獒奴就用细链牵着犬,跟在左右,看到的人无不感到害怕。
那时各国的臣民都不再忠诚,万民都在抱怨。
赵盾等人屡次进谏,劝灵公礼贤下士,远离奸佞,勤政爱民,灵公却像瑱充耳一样,完全不听,反而产生了猜忌。
有一天,灵公上朝结束后,众大夫都散去了,只有赵盾和士会还留在寝门,商议国家大事,互相抱怨。只见有两个内侍抬着一个竹笼,从宫中出来,赵盾说:‘宫中怎么会有竹笼抬出来?这肯定有原因。’他远远地喊道:‘来,来!’内侍只是低头不回答,赵盾问:‘竹笼里装的是什么?’内侍说:‘那是你们的相国,想看的话可以自己来看,我不敢说。’赵盾心中更加怀疑,邀请士会一起去看,只见一只人手从笼子里露出来,两位大夫拉住竹笼仔细看,发现是一个被肢解的死人。
赵盾大惊,询问这人的来历,内侍还不肯说,赵盾说:‘你再不说,我先杀了你!’内侍才告诉说:‘这个人是个厨师,主公命令他煮熊掌,急着要下酒,催促了好几次,厨师只得献上,主公尝了之后,嫌没熟,用铜斗打死了他,又砍成几段,命令我们把他扔到野外,限定时间回报,迟了就受罚!’
赵盾于是让内侍继续抬着尸体离开,赵盾对士会说:‘主上无道,把人命看得像草芥一样。国家危亡,就在眼前。我和你一起去苦苦劝谏一番,怎么样?’士会说:‘我们两人劝谏了也不听,更没有人会接着劝谏。我请求先去劝谏,如果他不听,你再接着来。’
当时灵公还在中堂,士会径直进去,灵公看到他,知道他肯定有劝谏的话要说,于是迎上去说:‘大夫不必说,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了,现在应该改正。’士会叩首回答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是国家的福气,我们非常高兴!’说完就退下了,把情况告诉了赵盾,赵盾说:‘主公如果真的悔过,早晚一定会付诸行动。’
到了第二天,灵公没有上朝,命令驾车去桃园游玩。赵盾说:‘主公这样的举动,哪里像悔过的人?我今天不得不说了!’于是他先去了桃园门外,等灵公到了,上前拜见,灵公惊讶地说:‘我没有召见你,你怎么来了?’赵盾叩首再拜,说:‘死罪!微臣有话要奏,希望主公宽容并采纳。我听说:“有道的君王,用快乐来取悦人民;无道的君王,用快乐来取悦自己。”宫室、宠臣、田猎、游乐,这些只是一身的快乐,没有用杀人为乐的,现在主公纵容犬只咬人,放箭射人,又因为小过错肢解厨师,这是有道的君王不会做的事情,而主公却做了。人命至重,滥杀如此,百姓内乱,诸侯外离,夏桀、商纣灭亡的灾祸,将要降临到您身上。我今天不说,就再也没有人说了,我不忍坐视君国危亡,所以敢直言不讳,请求主公回车进朝,改正以前的错误,不要荒废政务,不要嗜杀,让晋国从危难中恢复安宁,我即使死了也不遗憾。’
灵公非常羞愧,用手掩面说:‘你先退下,让我今天游玩,下次一定按照你的话做!’
赵盾站在园门前,不让灵公进去。屠岸贾在旁边说:‘相国进谏,虽然是好意,但是车驾已经到了这里,怎么能空手回去,被人耻笑呢?相国请暂时方便一下,如果有政事,等主公明天早朝,在朝堂上议之,怎么样?’灵公接口说:‘明天早朝,我会召见你的!’赵盾不得已,闪身让开,让灵公进了园子,瞪着眼睛看着岸贾说:‘亡国败家,都是因为这些人。’非常愤怒。
岸贾陪伴灵公游玩,正在欢笑之际,岸贾忽然叹了口气说:‘这种快乐再也回不去了!’灵公问:‘大夫为什么叹气?’岸贾说:‘赵相国明天早上必然还会来烦扰,怎么可能容许主公再出来呢?’灵公愤怒地说:‘自古以来是臣子服从君王,没听说过君王被臣子控制。这个老家伙在,对我非常不方便,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他呢?’
岸贾说:‘我有一个客人叫鉏麑,家里很穷,我经常接济他,他感激我的恩惠,愿意为我效力,如果让他去刺杀相国,主公就可以任意享乐,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灵公说:‘这件事如果成功,你的功劳可不小。’
当天晚上,岸贾秘密地召见了鉏麑,赐给他酒食,告诉他:‘赵盾专权欺主,现在奉晋侯的命令,派你去刺杀他。你可以潜伏在赵相国的门前,等到五更天他去上朝时刺杀他,不可误事。’
鉏麑领命而去,绑好了自己,带着像雪花一样的匕首,潜伏在赵府的左右,听到谯鼓已经敲到五更,就转到赵府门前,看到大门敞开,马车已经停在门外,看到堂上灯光闪烁,鉏麑趁机转到中门,躲在暗处,仔细观察,堂上坐着一位官员,穿着朝服,戴着朝冠,垂着官带,手持笏板,端正地坐着,这位官员正是相国赵盾,因为要上朝,天色还早,他坐着等待天亮。
鉏麑非常吃惊,退出门外,叹息说:‘不忘恭敬的人,是民众的主人。杀害民众的主人是不忠的;接受君命却抛弃它,是不信的。不忠不信,怎么能在天地之间立足呢?’于是他在门口喊道:‘我是鉏麑,宁愿违背君命,也不忍心杀害忠臣,我现在要自杀。担心有后来的人,相国要小心防范!’说完,他看着门前的一棵大槐树,一头撞去,脑浆迸裂而死。
史臣有赞颂说:‘壮哉鉏麑,刺客中的魁首。听到正义的事就能行动,面对死亡就像回家一样。报答了杀父之仇,虽然自己死了但名声流传。槐树的阴影所在,生气勃勃。’
这时,守门人役被惊动,将鉏麑的情况报告给了赵盾,赵盾的车右提弥明说:‘相国今天不能上朝,恐怕会有其他变故。’赵盾说:‘主公允许我早朝,我不去,那就是失礼了,生死有命,我担心什么呢?’吩咐家人,暂时将鉏麑浅埋在槐树旁边。
赵盾登上马车进入朝廷,随班行礼,灵公见赵盾没有死,问屠岸贾关于鉏麑的事情。岸贾回答说:‘鉏麑离开后没有回来,有人说他撞槐树死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灵公说:‘这个计策没有成功,怎么办呢?’岸贾建议说:‘我还有一个计策,可以杀掉赵盾,万无一失。’灵公问:‘你有什么计策?’岸贾说:‘主公明天,召赵盾在宫中饮酒,先在后面墙壁埋伏士兵,等喝三杯酒之后,主公可以向赵盾要他的佩剑看看,赵盾一定会双手捧剑呈上,我在旁边喊道:“赵盾在君前拔剑,想要不轨,左右快救驾!”士兵们一起出来,捆绑并斩杀他,外人都会说赵盾是自己找死的,主公就可以避免杀大臣的名声,这个计策怎么样?’灵公说:‘好极了,好极了!可以按照这个计策去做。’
第二天,赵盾再次上朝,灵公对赵盾说:‘我靠你的直言,得以亲近群臣,为了感谢你,我准备了一些薄酒,来慰劳你。’于是命令屠岸贾带领赵盾进入宫中,车右提弥明跟随着。将要上台阶时,岸贾说:‘君上宴请相国,其他人不得登堂。’弥明于是站在堂下,赵盾再次鞠躬,坐在灵公的右边,屠岸贾站在君的左边,厨师献上食物,酒过三巡,灵公对赵盾说:‘我听说你佩戴的剑是一把利剑,希望你能解下来给我看看!’赵盾不知道这是计谋,正要解剑,提弥明在堂下看到,大声喊道:‘我在君宴上,礼节上不过三杯酒,为什么酒后要在君前拔剑呢?’赵盾明白了,于是站起来,弥明怒气冲冲,直冲上堂,扶着赵盾下来,岸贾呼喊獒奴放出灵獒,命令追逐穿紫袍的人,獒像飞一样奔跑,追到宫门内,弥明用力举起千钧重物,双手与獒搏斗,折断了獒的脖子,獒死了,灵公非常愤怒,从墙壁中出来伏击赵盾,弥明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赵盾,教赵盾快跑,弥明留下独自战斗,寡不敌众,遍体鳞伤,力尽而死。
史臣赞颂说:‘君有獒,臣也有獒。君的獒不如臣的獒。君的獒能伤害人;臣的獒能保护自己。唉!两个獒!我与谁亲近?’
话说赵盾因为弥明与士兵格斗,得以脱身先走,忽然有一个人疯狂地追赶赵盾,赵盾非常害怕,那个人说:‘相国不必害怕,我来救你,不是来伤害你的!’赵盾问:‘你是谁?’回答说:‘相国不记得在翳桑下的饿汉了吗?我就是灵辄。’
原来五年前,赵盾曾在九原山打猎回来,在翳桑下休息,看到有一个男子躺在地上,赵盾怀疑他是刺客,派人抓住他,那个人饿得不能起来,问他的姓名,说:‘我是灵辄,在卫国游学三年,今天才回来,口袋里没有钱,已经饿了三天了。’赵盾同情他,给他饭和肉吃,灵辄拿出一小筐,先藏了一半然后吃,赵盾问:‘你藏一半是什么意思?’灵辄回答说:‘我家有老母,住在西门,我出门这么久,不知道母亲是否还活着?现在离那里不远,如果母亲还活着,我希望用大人给的食物喂饱老母。’赵盾感叹说:‘这是一个孝顺的儿子!’让他吃掉剩下的,另外拿出一篮食物和肉,放在袋子里交给他,灵辄拜谢离开。现在绛州有喂食饥民的坡,因此得名。
后来灵辄应召为士兵,恰好也在士兵的行列中,想到赵盾昔日的恩情,特意上前相救,当时随从的人都已经逃散,灵辄背着赵盾,冲出朝门,士兵们杀了提弥明,合力追赶,恰好赵朔带领家丁,驾车来接,扶赵盾上车,赵盾急忙召唤灵辄想要一起上车,但灵辄已经逃走了。士兵们看到赵府的人很多,不敢追赶,赵盾对赵朔说:‘我不能再回家去了。我们可能要去翟国或秦国,找一个可以托身的地方吧!’于是父子一起出了西门,朝着西路前进,不知道赵宣子逃到了哪里?再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五十回-注解
仲孙遂:仲孙遂是春秋时期鲁国的一位大夫,这里指的是他。
叔孙得臣:叔孙得臣是春秋时期鲁国的一位大夫,这里指的是他。
齐惠公:齐惠公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国君。
鲁国新君:指鲁国的新即位的国君。
恶:恶是鲁国新君的名字,这里指代新君。
倭:倭是鲁国新君的长子名字,这里指代长子。
赵宣子:赵宣子是春秋时期赵国的国君。
桃园:桃园是指赵宣子居住的地方。
强谏:强谏是指不顾对方反对,坚持自己的意见进行劝谏。
太史:太史是古代官职,负责占卜、记录历史等。
嫡:嫡指正室所生的子女。
嗣君:嗣君是指继承君位的君主。
室:室在这里指婚姻关系。
甥舅:甥舅是指外甥和舅舅之间的关系。
昭公:昭公是春秋时期鲁国的国君。
桓公:桓公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国君。
圉人:圉人是指古代负责马匹的官吏。
内侍:内侍是指宫廷中的侍从。
嗣君有命:嗣君有命是指嗣君发布的命令。
叔仲彭生:叔仲彭生是春秋时期鲁国的一位大夫。
公冉务人:公冉务人是叔仲彭生的家臣。
太傅:太傅是古代官职,负责辅佐国君。
内厩:内厩是指宫廷中的马厩。
阅之:阅之是指查看。
马生驹:马生驹是指马生下的幼马。
劣马:劣马是指质量不好的马。
踶啮:踶啮是指马用蹄子踢或咬。
嗣君之尸:嗣君之尸是指被杀害的嗣君的尸体。
季孙行父:季孙行父是春秋时期鲁国的一位大夫。
百官:百官是指国家的官员。
胡曾先生:胡曾先生是古代诗人。
外权内宠:外权内宠是指外有权力,内有宠信。
母以子贵:母以子贵是指母亲因为儿子的地位而得到尊贵。
孝养:孝养是指孝顺地赡养。
出归于齐:出归于齐是指离开鲁国回到齐国。
昭公夫人:昭公夫人是昭公的妻子。
伯夷、叔齐:伯夷、叔齐是古代两位贤人,以不食周粟而著称。
首阳之薇:首阳之薇是指伯夷、叔齐在首阳山采薇而食。
有司:有司是指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员。
朝餐:朝餐是指早晨的餐食。
史臣:史臣,指负责记录历史的官员。
叔肹:叔肹,古代人名,此处指贤者叔肹,即有德行的人。
织屦:织屦,指编织草鞋,此处比喻自给自足。
顽民:顽民,指性格顽劣、不易教化的人。
耻周:耻周,指以周朝为耻。
采薇:采薇,指采摘薇草,此处比喻隐居。
甘绝:甘绝,指愿意断绝。
嗣音:嗣音,指继承先人的声音,此处指继承先人的事业。
入而不涅:入而不涅,指进入而不改变本色。
一乳同枝:一乳同枝,比喻同胞兄弟。
兄顽弟洁:兄顽弟洁,指兄长顽劣而弟弟纯洁。
形彼东门:形彼东门,指东门的样子。
污舌:污舌,指说脏话。
高叔肹之义:高叔肹之义,指高度赞扬叔肹的义行。
公孙婴齐:公孙婴齐,古代人名,此处指叔肹的儿子。
大夫:大夫,古代官名,指高级官员。
叔孙氏:叔孙氏,古代贵族姓氏。
叔老、叔弓、叔辄、叔鞅、叔诣:叔老、叔弓、叔辄、叔鞅、叔诣,均为古代人名,此处指叔肹的后代。
周匡王:周匡王,古代周朝君主。
宣公元年:宣公元年,指鲁国宣公的元年。
仲遂:仲遂,古代人名,此处指鲁国的大夫。
齐侯:齐侯,指齐国的君主。
婚媾之约:婚媾之约,指婚姻的约定。
纳币:纳币,指送聘礼。
歃血为盟:歃血为盟,指以血为盟,表示誓言。
朝聘:朝聘,指朝见和聘问。
济西之田:济西之田,指济水西岸的田地。
晋文公:晋文公,古代晋国君主。
贶:贶,指赠送。
平州:平州,古代地名。
楚庄王:楚庄王,古代楚国君主。
申无畏:申无畏,古代人名,此处指楚国的大夫。
郑姬、蔡女:郑姬、蔡女,指来自郑国和蔡国的女子。
隐语:隐语,指隐晦的语言。
隐语进臣者:隐语进臣者,指用隐晦的语言进言的人。
高阜:高阜,指高高的山丘。
非凡鸟也:非凡鸟也,指非凡的鸟。
冲天:冲天,指直冲云霄。
惊人:惊人,指令人震惊。
苏从:苏从,古代人名,此处指楚国的大夫。
龙逢、比干:龙逢、比干,古代忠臣,此处指忠臣的典范。
万乘之尊:万乘之尊,指地位尊贵的人。
千里之税:千里之税,指广阔的领土和丰厚的税收。
士马精强:士马精强,指士兵和马匹都精良强壮。
诸侯畏服:诸侯畏服,指诸侯都畏惧服从。
四时贡献:四时贡献,指四季的贡品。
绝钟鼓之悬:绝钟鼓之悬,指停止演奏钟鼓。
屏郑姬,疏蔡女:屏郑姬,疏蔡女,指远离郑姬和蔡女。
樊姬:樊姬,古代人名,此处指楚庄王的贤内助。
令尹:令尹,古代官名,指楚国的高级官员。
斗越椒:斗越椒,古代人名,此处指楚国的令尹。
赵盾:晋国的贤臣,曾任相国。
赵穿:赵穿,古代人名,此处指晋国的大夫。
崇:崇,古代国家名。
灵公:指春秋时期晋国的国君晋灵公。
屠岸贾:屠岸贾,晋灵公的宠臣,参与陷害赵盾。
屠击、屠岸夷:屠击、屠岸夷,均为古代人名,此处指屠岸贾的祖先。
阿谀取悦:阿谀取悦,指奉承讨好。
言无不纳:言无不纳,指说的话无不采纳。
绛州:绛州,指古代的一个行政区划。
桃花:桃花,指桃树开的花。
烂如锦绣:烂如锦绣,指美丽如同锦绣。
绛霄楼:绛霄楼,古代建筑名。
画栋雕梁:画栋雕梁,指华丽的建筑。
丹楹刻桷:丹楹刻桷,指红色的柱子和雕刻的椽子。
朱栏曲槛:朱栏曲槛,指红色的栏杆和弯曲的门槛。
市井:市井,指集市和街道。
召优人:召唤优伶,指古代以表演技艺为职业的人。
呈百戏:表演各种杂耍和戏剧。
园外百姓:园林外的普通百姓。
岸贾:晋灵公的宠臣,官至中军尉。
弹鸟:用弹弓射击鸟类。
弹人:用弹弓射击人。
大斗罚之:用大斗量罚,表示严厉惩罚。
弓如月满:形容弹弓拉满时的样子,如同满月。
弹似流星:形容弹丸射出时的速度和轨迹,如同流星。
半只耳朵:弹丸击中人的耳朵,导致耳朵半边受损。
左胛:人的左肩胛骨。
大怒:非常生气。
会放弹的:擅长放弹的人。
弹丸如雨点一般飞去:形容弹丸密集如雨点般飞来。
啼哭号呼之声:哭泣和呼喊的声音。
抱头鼠窜:形容惊慌失措地逃跑。
推挤跌倒:在拥挤中跌倒。
猛犬:指凶猛的狗。
灵獒:晋灵公饲养的一种猛犬。
色如红炭:颜色像燃烧的木炭一样红。
解人意:能够理解人的意图。
颡:额头。
支解过的一个死人:被肢解的尸体。
宰夫:厨房的厨师。
熊蹯:熊掌。
以铜斗击杀之:用铜斗击打至死。
支解膳夫:肢解厨师。
内寝:国君的卧室。
谯鼓:古代的一种鼓,用于报时。
士会:晋国的另一位贤臣。
谏诤之言:劝谏和诤言。
社稷:国家。
嬖幸:宠爱的人。
田猎游乐:打猎和游乐。
有道之君:有道德的君主。
无道之君:没有道德的君主。
宫室:皇宫。
支解:肢解。
俸:俸禄,工资。
中堂:堂屋的正厅。
谒:拜见。
车驾:指皇帝的车队。
参谒:拜见。
微臣:谦称自己。
有道之君,以乐乐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有道德的君主用快乐使人民快乐;没有道德的君主用快乐使自己快乐。
宫室嬖幸:皇宫中的宠臣。
滥杀:任意杀人。
诸侯:古代的封国君主。
桀、纣:夏朝和商朝的最后两位暴君。
鉏麑:鉏麑,人名,春秋时期赵盾的家臣,因赵盾被诬陷而刺杀赵盾。
雪花般匕首:形容匕首锋利,如同雪花般锐利。
谯鼓已交五更:鼓声已经敲过五更,即凌晨五点。
趋朝:赶往朝廷。
朝衣朝冠:朝廷官员的朝服和帽子。
垂绅正笏:官员的腰带和笏板。
端然而坐:端正地坐着。
退出门外:退出门外,指鉏麑因赵盾被诬陷而感到震惊,退出了家门。
不忘恭敬:不忘恭敬,指鉏麑对赵盾的忠诚和尊敬,即使面临危险也不忘记。
民之主:民之主,指赵盾作为国家的重要官员,对民众有重要的领导作用。
贼杀民主:贼杀民主,指刺杀赵盾的行为是对国家和民众领袖的不忠。
受君命而弃之:受君命而弃之,指如果不接受君命,就是背信弃义。
不忠不信:不忠不信,指既不忠诚也不守信,无法在社会中立足。
立于天地之间:立于天地之间,指在社会中有所作为,有所立足。
相国:相国,指赵盾,春秋时期晋国的官员,相当于宰相。
谨防之:谨防之,指要小心谨慎地防备。
大槐:大槐,指门前的一株大槐树,鉏麑触槐而死。
刺客之魁:刺客之魁,指鉏麑是刺客中的佼佼者。
闻义能徙:闻义能徙,指能够听到正义之事就愿意为之行动。
视死如归:视死如归,指面对死亡如同回家一样从容。
报屠存赵:报屠存赵,指鉏麑为了保护赵盾而牺牲自己。
身灭名垂:身灭名垂,指虽然身体被消灭,但名声却流传后世。
生气依依:生气依依,指生命力旺盛,充满活力。
车右提弥明:车右提弥明,指赵盾的车右提弥明,赵盾的亲信。
主公:主公,指晋灵公,赵盾的上级。
早朝:早朝,指早上上朝,古代官员每天早上都要上朝。
无礼也:无礼也,指不遵守礼节。
死生有命:死生有命,指生死由命,无法强求。
浅埋:浅埋,指简单埋葬。
赖吾子直言:赖吾子直言,指依赖您的直言。
亲于群臣:亲于群臣,指与群臣亲近。
薄享:薄享,指简单的宴席。
利剑:利剑,指锋利的剑。
獒奴:獒奴,指灵公的獒犬。
紫袍者:紫袍者,指穿紫袍的人,这里指赵盾。
翳桑:翳桑,指遮阴的桑树。
九原山:九原山,指晋国的一座山。
公徒:公徒,指为国家服务的士兵。
哺饥坂:哺饥坂,指喂饱饥饿的山坡,因赵盾曾经在此喂食灵辄而得名。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五十回-评注
鉏麑大惊,退出门外,叹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杀民主,则为不忠;受君命而弃之,则为不信。不忠不信,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哉?’乃呼于门曰:‘我鉏麑也,宁违君命,不忍杀忠臣,我今自杀。恐有后来者,相国谨防之!’
此段文字描绘了鉏麑面对忠臣赵盾即将被杀的情景,他的反应深刻体现了儒家文化中的忠诚与信义观念。鉏麑的‘大惊’和‘退出门外’表现了他的震惊和不愿参与不义之事的决心。他的叹息和呼喊,不仅是对赵盾的忠诚,也是对自身责任的坚持。‘不忘恭敬’、‘不忠不信’等词语,强调了忠诚和信义对于个人和社会的重要性,是古代士人行为的准则。
言罢,望著门前一株大槐,一头触去,脑浆迸裂而死。
鉏麑的选择以死明志,体现了他对忠义的极端坚持。他选择触槐而死,是对赵盾忠诚的极致表达,也是对自身道德信念的坚守。这种极端的行为,在古代文学中常用来表现人物的高洁品格和忠贞不渝的精神。
史臣有赞云:‘壮哉鉏麑,刺客之魁。闻义能徙,视死如归。报屠存赵,身灭名垂。槐阴所在,生气依依。’
这段赞语高度评价了鉏麑的忠义和牺牲精神。‘壮哉’一词,凸显了鉏麑的英勇和壮烈。‘闻义能徙,视死如归’则是对他忠诚和勇气的赞美。‘报屠存赵,身灭名垂’表达了他以生命捍卫忠义的决心,以及他的牺牲将永远被后人铭记。
此时惊动了守门人役,将鉏麑如此恁般,报知赵盾,盾之车右提弥明曰:‘相国今日不可入朝,恐有他变。’赵盾曰:‘主公许我早朝,我若不往,是无礼也,死生有命,吾何虑哉?’吩咐家人,暂将鉏麑浅埋于槐树之侧。
赵盾的反应体现了他的冷静和智慧。面对鉏麑的死,他既没有恐慌,也没有愤怒,而是选择了深埋鉏麑,既是对鉏麑的尊重,也是对自身责任的承担。他的‘死生有命’的言论,表达了他对命运的接受和对个人道德的坚持。
赵盾登车入朝,随班行礼,灵公见赵盾不死,问屠岸贾以鉏麑之事。岸贾答曰:‘鉏麑去而不返,有人说道触槐而死,不知何故。’灵公曰:‘此计不成,奈何?’岸贾奏曰:‘臣尚有一计,可杀赵盾,万无一失。’
此段文字展现了权谋斗争的残酷。灵公和屠岸贾的对话,揭示了他们为了权力不惜牺牲他人的冷酷无情。屠岸贾的‘万无一失’的计策,显示了他对赵盾的仇恨和对权力的渴望。
明日,复视朝,灵公谓赵盾曰:‘寡人赖吾子直言,以得亲于群臣,敬治薄享,以劳吾子。’遂命屠岸贾引入宫中,车右提弥明从之。
灵公的言辞看似友好,实则暗藏杀机。他利用赵盾的忠诚,邀请他进入宫中,为的是将他置于死地。屠岸贾的跟随,则是为了执行这个计划。
将升阶,岸贾曰:‘君宴相国,余人不得登堂。’弥明乃立于堂下,赵盾再拜,就坐于灵公之右,屠岸贾侍于君左,庖人献馔,酒三巡,灵公谓赵盾曰:‘寡人闻吾子所佩之剑,盖利剑也,幸解下与寡人观之!’
此段文字描绘了宴席上的紧张气氛。岸贾的‘余人不得登堂’的命令,暗示着宴席上的危险。灵公对赵盾佩剑的询问,则是为了制造机会下手。
赵盾不知是计,方欲解剑,提弥明在堂下望见,大呼曰:‘臣侍君宴,礼不过三爵,何为酒后拔剑于君前耶?’赵盾悟,遂起立,弥明怒气勃勃,直趋上堂,扶盾而下。
提弥明的反应体现了他的忠诚和勇敢。他及时提醒赵盾,阻止了可能的危险,并保护了赵盾的安全。
岸贾呼獒奴纵灵獒,令逐紫袍者,獒疾走如飞,追及盾于宫门之内,弥明力举千钧,双手搏獒,折其颈,獒死,灵公怒甚,出壁中伏甲以攻盾,弥明以身蔽盾,教盾急走,弥明留身独战,寡不敌众,遍体被伤,力尽而死。
这段文字描绘了提弥明为保护赵盾而英勇牺牲的情景。他的‘力举千钧’、‘以身蔽盾’等动作,表现了他的忠诚和勇敢。最终,他的牺牲也凸显了忠义的伟大。
史臣赞云:‘君有獒,臣亦有獒。君之獒,不如臣之獒。君之獒,能害人;臣之獒,克保身。呜呼二獒!吾谁与亲?’
这段赞语通过对比君王的獒犬和提弥明的忠诚,表达了对忠义的赞美和对权力的批判。
话说赵盾亏弥明与甲士格斗,脱身先走,忽有一人狂追及盾,盾惧甚,其人曰:‘相国无畏,我来相救,非相害也!’盾问曰:‘汝何人?’对曰:‘相国不记翳桑之饿人乎?则我灵辄便是。’
这段文字揭示了灵辄的忠诚和报恩之心。他在关键时刻出现,救了赵盾一命,体现了古代士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原来五年之前,赵盾曾往九原山打猎而回,休于翳桑之下,见有一男子卧地,盾疑为刺客,使人执之,其人饿不能起,问其姓名,曰:‘灵辄也,游学于卫三年,今日始归,囊空无所得食,已饿三日矣。’盾怜之,与之饭及脯,辄出一小筐,先藏其半而后食,盾问曰:‘汝藏其半何意?’辄对曰:‘家有老母,住于西门,小人出外日久,未知母存亡何如?今近不数里,倘幸而母存,愿以大人之馔,充老母之腹。’盾叹曰:‘此孝子也!’使尽食其余,别取箪食与肉,置囊中授之,灵辄拜谢而去。
这段文字回顾了赵盾和灵辄之间的恩情。赵盾对灵辄的救助,体现了他的仁慈和善良,而灵辄的报恩,则是对这种仁慈的回应。
今绛州有哺饥坂,因此得名。
这句话是对灵辄感恩之情的进一步描述,也体现了古代社会对感恩和报恩的重视。
后灵辄应募为公徒,适在甲士之数,念赵盾昔日之恩,特地上前相救,时从人闻变,俱已逃散,灵辄背负赵盾,趋出朝门,众甲士杀了提弥明,合力来追,恰好赵朔悉起家丁,驾车来迎,扶盾登车,盾急召灵辄欲共载,辄已逃去矣。
这段文字展现了灵辄的忠诚和勇敢。他在关键时刻,不顾个人安危,救了赵盾一命,并帮助赵盾逃离了险境。
甲士见赵府人众,不敢追逐,赵盾谓朔曰:‘吾不得复顾家矣。此去或翟或秦,寻一托身之处可也!’于是父子同出西门。望西路而进,不知赵宣子出奔何处?再看下回分解。
这段文字描绘了赵盾在逃亡中的无奈和决绝。他不得不放弃家庭,寻找新的出路,这也反映了古代社会动荡时期人们的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