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号卧龙,明末清初的小说家、戏剧家、文学评论家。冯梦龙的创作跨越了多个文体,他在小说、戏曲和文学批评方面都有杰出的贡献。尤其以其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广为流传,作品深入细致地描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
年代:成书于明代(约17世纪)。
内容简要:《东周列国志》是冯梦龙根据史书《左传》《史记》等历史记载,创作的关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小说。书中通过对东周时期诸侯国的兴衰历程进行详细描述,展现了当时复杂的政治局势、权力斗争、文化冲突以及人性的多样性。小说以丰富的史实为背景,辅以冯梦龙个人的想象与描写,将历史人物和事件生动地呈现出来,既有政治谋略的深刻剖析,也有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东周列国志》不仅是一部历史小说,也是一部社会历史的镜像,通过对那个时代社会、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深刻描绘,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全面了解春秋战国历史的重要渠道。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五十六回-原文
萧夫人登台笑客逢丑父易服免君
话说荀林父用郤雍治盗,羊舌职度郤雍必不得其死,林父请问其说。
羊舌职对曰:‘周谚有云,‘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慝者有殃。’恃郤雍一人之察,不可以尽群盗,而合群盗之力,反可以制郤雍,不死何为?’
未及三日,郤雍偶行郊外,群盗数十人,合而攻之,割其头以去。
荀林父忧愤成疾而死。
晋景公闻羊舌职之言,召而问曰:‘子之料郤雍当矣,然弭盗何策?’
羊舌职对曰:‘夫以智御智,如用石压草,草必罅生;以暴禁暴,如用石击石,石必两碎。故弭盗之方,在乎化其心术,使知廉耻,非以多获为能也!君如择朝中之善人,显荣之于民上,彼不善者将自化,何盗之足患哉?’
景公又问曰:‘当今晋之善人,何者为最?卿试举之!’
羊舌职曰:‘无如士会。其为人,言依于信,行依于义,和而不谄,廉而不矫,直而不亢,威而不猛,君必用之!’
及士会定赤狄而还,晋景公献狄俘于周,以士会之功,奏闻周定王。
定王赐士会以黻冕之服,位为上卿。
遂代林父之任,为中军元帅,且加太傅之职,改封于范,是为范氏之始。
士会将缉盗科条,尽行除削,专以教化劝民为善,于是奸民皆逃奔秦国,无一盗贼,晋国大治。
景公复有图伯之意,谋臣伯宗进曰:‘先君文公,始盟践土,列国景从。襄公之世,犹受盟新城,未敢贰也。自令狐失信,始绝秦欢。及齐、宋弑逆,我不能讨,山东诸国,遂轻晋而附楚。至救郑无功,救宋不果,复失二国,晋之宇下,惟卫、曹寥寥三四国耳!夫齐、鲁天下之望,君欲复盟主之业,莫如亲齐、鲁。盍使人行聘于二国,以联属其情,而伺楚之间,可以得志!’
晋景公以为然,乃遣上军元帅郤克,使鲁及齐,厚其礼币。
却说鲁宣公以齐惠公定位之故,奉事惟谨,朝聘俱有常期。
至顷公无野嗣立,犹循旧规,未曾缺礼。
郤克至鲁修聘,礼毕,辞欲往齐,鲁宣公亦当聘齐之期,乃使上卿季孙行父,同郤克一齐启行。
方及齐郊,只见卫上卿孙良夫、曹大夫公子首,也为聘齐来到。
四人相见,各道来由,不期而会,足见同志了。
四位大夫下了客馆,次日朝见,各致主君之意。
礼毕,齐顷公看见四位大夫容貌,暗暗称怪,道:‘大夫请暂归公馆,即容设飨相待,’四位大夫退出朝门。
顷公入宫,见其母萧太夫人,忍笑不住。
太夫人乃萧君之女,嫁于齐惠公,自惠公薨后,萧夫人日夜悲泣。
顷公事母至孝,每事求悦其意,即闾巷中有可笑之事,亦必形容称述,博其一启颜也。
是日,顷公干笑,不言其故,萧太夫人问曰:‘外面有何乐事,而欢笑如此?’
顷公对曰:‘外面别无乐事,乃见一怪事耳。今有晋、鲁、卫、曹四国,各遣大夫来聘。
晋大夫郤克,是个瞎子,只有一只眼光著看人;鲁大夫季孙行父,是个秃子,没一根毛发;卫大夫孙良夫,是个跛子,两脚高低的;曹公子首,是个驼背,两眼观地。
吾想生人抱疾,五形四体,不全者有之,但四人各占一病,又同时至于吾国,堂上聚著一班鬼怪,岂不可笑?’
萧太夫人不信,曰:‘吾欲一观之可乎?’
顷公曰:‘使臣至国,公宴后,例有私享,来日儿命设宴于后苑,诸大夫赴宴,必从崇台之下经过,母亲登于台上,张帷而窃观之,有何难哉?’
话中略过公宴不题。
单说私宴,萧太夫人已在崇台之上了。
旧例使臣来到,凡车马仆从,都是主国供应,以暂息客人之劳。
顷公主意,专欲发其母之一笑,乃于国中密选眇者、秃者、跛者、驼者各一人,使分御四位大夫之车。
郤克眇,即用眇者为御;行父秃,即用秃者为御;孙良夫跛,即用跛者为御;公子首驼,即用驼者为御。
齐上卿国佐谏曰:‘朝聘,国之大事。宾主主敬,敬以成礼,不可戏也!’
顷公不听。
车中两眇、两秃、双驼、双跛行过台下,萧夫人启帷望见,不觉大笑,左右侍女,无不掩口,笑声直达于外。
郤克初见御者眇目,亦认为偶然,不以为怪,及闻台上有妇女嘻笑之声,心中大疑,草草数杯,即忙起身,回至馆舍,使人诘问:‘台上何人?’‘乃国母萧太夫人也!’
须臾,鲁、卫、曹三国使臣,皆来告诉郤克,言:‘齐国故意使执鞭之人,戏弄我等,以供妇人观笑,是何道理?’
郤克曰:‘我等好意修聘,反被其辱,若不报此仇,非丈夫也!’
行父等三人齐声曰:‘大夫若兴师伐齐,我等奏过寡君,当倾国相助。’
郤克曰:‘众大夫果有同心,便当歃血为盟,伐齐之日,有不竭力共事者,明神殛之!’
四位大夫聚于一处,竟夜商量,直至天明,不辞齐侯,竟自登车,命御人星驰,各还本国而去。
国佐叹曰:‘齐患自此始矣!’
史臣有诗云:‘主宾相见敬为先,残疾何当配执鞭?台上笑声犹未寂,四郊已报起烽烟!’
是时鲁卿东门仲遂、叔孙得臣俱卒,季孙行父为正卿,执政当权,自聘齐被笑而归,誓欲报仇。
闻郤克请兵于晋侯,因与太傅士会主意不合,故晋侯未许。
行父心下躁急,乃奏知宣公,使人往楚借兵。
值楚庄王旅病薨,世子审即位,时年才十岁,是为共王。
史臣有楚庄王赞云:‘于赫庄王,干父之蛊;始不飞鸣,终能张楚。樊姬内助,孙叔外辅;戮舒播义,衄晋觌武。窥周围宋,威声如虎;蠢尔荆蛮,桓文为伍。’
楚共王方有新丧,辞不出师。
行父正在愤懑之际,有人自晋国来述:
“郤克日夜言伐齐之利,不伐齐难以图伯,晋侯惑之。
士会知郤克意不可回,乃告老让之以政。
今郤克为中军元帅,主晋国之事,不日兴师报齐仇。”
行父大喜,乃使仲遂之子公孙归父行聘于晋,一来答郤克之礼,二来订伐齐之期。
鲁宣公因仲遂得国,故宠任归父,异于群臣。
时鲁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子孙众盛,宣公每以为忧,知子孙必为三家所凌,乃于归父临行之日,握其手密嘱之曰:
“三桓日盛,公室日卑,子所知也。
公孙此行,觑便与晋君臣密诉其情,倘能借彼兵力,为我逐去三家,情愿岁输币帛,以报晋德,永不贰志,卿小心在意,不可泄漏!”
归父领命,赍重赂至晋,闻屠岸贾复以谀佞得宠于景公,官拜司寇,乃纳赂于岸贾,告以主君欲逐三家之意。
岸贾为得罪赵氏,立心结交栾、郤二族,往来甚密,乃以归父之言,告于栾书。
书曰:“元帅方与季孙氏同仇,恐此谋未必协也,吾试探之。”
栾书乘间言于郤克,克曰:“此人欲乱鲁国,不可听之。”
遂写密书一封,遣人星夜至鲁,飞报季孙行父。
行父大怒曰:“当年弑杀公子恶及公子视,皆是东门遂主谋,我欲图国家安靖,隐忍其事,为之庇护。
今其子乃欲见逐,岂非养虎留患耶?”
乃以郤克密书,面致叔孙侨如看之,侨如曰:“主公不视朝,将一月矣,言有疾病,殆托词也。
吾等同往问疾,而造主公榻前请罪,看他如何?”
亦使人邀仲孙蔑。
蔑辞曰:“君臣无对质是非之理,蔑不敢往。”
乃拉司寇臧孙许同行。
三人行至宫门,闻宣公病笃,不及请见,但致问候而返。
次日宣公报薨矣,时周定王之十六年也。
季孙行父等拥立世子黑肱,时年一十三岁,是为成公。
成公年幼,凡事皆决于季氏。
季孙行父集诸大夫于朝堂,议曰:“君幼国弱,非大明政刑不可。
当初杀嫡立庶,专意媚齐,致失晋好,皆东门遂所为也。
仲遂有误国大罪,宜追治之。”
诸大夫皆唯唯听命,行父遂使司寇臧孙许逐东门氏之族。
公孙归父自晋归鲁,未及境知宣公已薨,季氏方治其先人之罪,乃出奔于齐国,族人俱从之。
后儒论仲遂躬行弑逆,援立宣公,身死未几,子孙被逐,作恶者亦何益哉?髯翁有诗叹云:
“援宣富贵望千秋,谁料三桓作寇仇?楹折“东门”乔木萎,独余青简恶名留!”
鲁成公即位二年,齐顷公闻鲁与晋合谋伐齐,一面遣使结好于楚,以为齐缓急之助,一面整顿车徒,躬先伐鲁,由平阴进兵,直至龙邑。
齐侯之嬖人卢蒲就魁轻进,为北门军士所获。
顷公使人登车,呼城上人语之曰:“还我卢蒲将军,即当退师。”
龙人不信,杀就魁,磔其尸于城楼之上。
顷公大怒,令三军四面攻之,三日夜不息。
城破,顷公将城北一角,不论军民,尽皆杀死,以泄就魁之恨。
正欲深入,哨马探得卫国大将孙良夫,统兵将入齐境。
顷公曰:“卫窥吾之虚,来犯吾界,合当反戈迎之。”
乃留兵戍龙邑,班师而南。
行至新筑界口,恰遇卫兵前队副将石稷已到,两下各结营垒。
石稷诣中军告于孙良夫曰:“吾受命侵齐,乘其虚也。
今齐师已归,其君亲在,不可轻敌。
不如退兵,让其归路,俟晋、鲁合力并举,可以万全。”
孙良夫曰:“本欲报齐君一笑之仇,今仇人在前,奈何避之?”
遂不听石稷之谏,是夜率中军往劫齐寨。
齐人也虑卫军来袭,已有整备。
良夫杀入营门,劫了空营。
方欲回车,左有国佐,右有高固两员大将,围裹将来。
齐侯自率大军掩至,大叫:“跛夫,且留下头颅!”
良夫死命相持,没抵当一头处。
正在危急,却得宁相、向禽两队车马前来接应,救出良夫北奔,卫军大败。
齐侯招引二将从后追来,卫将石稷之兵亦至,迎著孙良夫叫道:“元帅只顾前行,吾当断后!”
良夫引军急走,未及一里,只见前面尘头起处,车声如雷。
良夫叹曰:“齐更有伏兵,吾命休矣!”
车马看看近前,一员将在车中鞠躬言曰:“小将不知元帅交兵,救援迟误,伏乞恕罪!”
良夫问曰:“子何人也?”
那员将答曰:“某乃守新筑大夫,仲叔于奚是也!悉起本境之众,有百余乘在此,足以一战,元帅勿忧!”
良夫方才放心,谓于奚曰:“石将军在后,子可助之!”
仲叔于奚应声麾车而去。
再说齐兵遇石稷断后之兵,正欲交战,见北路车尘蔽天,探是仲叔于奚领兵来到。
齐顷公身在卫地,恐兵力不继,遂鸣金收军,止掠取辎重而回。
石稷和于奚亦不追赶,后与晋人胜齐归国,卫侯因于奚有救孙良夫之功,欲以邑赏之。
于奚辞曰:“邑不愿受,得赐‘曲县’‘繁缨’,以光宠于缙绅之中,于愿足矣!”
按《周礼》:天子之乐,四面皆县,谓之“宫县”;诸侯之乐,止县三面,独缺南方,谓之“曲县”,亦曰“轩县”;大夫则左右县耳。
“繁缨”,乃诸侯所以饰马者。
二件皆诸侯之制,于奚自恃其功,以此为请。
卫侯笑而从之。
孔子修《春秋》论此事,以为惟名器分别贵贱,不可假人,卫侯为失其赏矣。
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孙良夫收拾败军,入新筑城中,歇息数日。
诸将请示归期,良夫曰:“吾本欲报齐,反为所败,何面目归见吾主?
便当乞师晋国,生缚齐君,方出我胸中之气!”
乃留石稷等屯兵新筑,自己亲往晋国借兵。
适值鲁司寇臧宣叔亦在晋请师,二人先通了郤克,然后谒见晋景公,内外同心,彼唱此和,不由晋景公不从。
郤克虑齐之强,请车八百乘,晋侯许之。郤克将中军,解张为御,郑邱缓为车右;士燮将上军,栾书将下军,韩厥为司马。
于周定王十八年夏六月,师出绛州城,望东路进发。
臧孙许先期归报,季孙行父同叔孙侨如帅师来会,同至新筑,孙良夫复约会曹公子首,各军俱于新筑取齐,摆成队伍,次第前行,连接三十余里,车声不绝。
齐顷公预先使人于鲁境上觇探,已知臧司寇乞得晋兵消息,顷公曰:‘若待晋师入境,百姓震惊,当以兵逆之于境上!’乃大阅车徒,挑选五百乘,三日三夜,行五百余里,直至鞍地扎营。
前哨报:‘晋军已屯于靡笄山下。’顷公遣使请战,郤克许来日决战。
大将高固请于顷公曰:‘齐、晋从未交兵,未知晋人之勇怯,臣请探之。’乃驾单车,径入晋垒挑战,有末将亦乘车自营门而出,高固取巨石掷之,正中其脑,倒于车上,御人惊走。
高固腾身一跃,早跳在晋车之上,脚踹晋囚,手挽辔索,驰还齐垒,周围一转,大呼曰:‘出卖余勇!’齐军皆笑,晋军中觉而逐之,已无及矣。
高固谓顷公曰:‘晋师虽众,能战者少,不足畏也!’
次日,齐顷公亲自披甲出阵,邴夏御车,逢丑父为车右,两家各结阵于鞍,国佐率右军以遏鲁,高固帅左军以遏卫、曹,两下相持,各不交锋,专侯中军消息。
齐侯自恃其勇,目无晋人,身穿锦袍绣甲,乘著金舆,令军士俱控弓以俟,曰:‘视吾马足到处,万矢俱发!’一声鼓响,驰车直冲入晋阵,箭如飞蝗,晋兵死者极多。
解张手肘,连中二箭,血流下及车轮,犹自忍痛,勉强执辔,郤克正击鼓进军,亦被箭伤左胁,摽血及屦,鼓声顿缓,解张曰:‘师之耳目,在于中军之旗鼓,三军因之以为进退,伤未及死,不可不勉力趋战!’
郑邱缓曰:‘张侯之言是也,死生命耳!’郤克乃援桴连击,解张策马,冒矢而进,郑邱缓左手执笠,以卫郤克,右手奋戈杀敌,左右一齐击鼓,鼓声震天,晋军只道本阵已得胜,争先驰逐,势如排山倒海,齐军不能当,大败而奔。
韩厥见郤克伤重,曰:‘元帅且暂息,某当力追此贼!’言毕,招引本部驱车来赶,齐军纷纷四散,顷公绕华不注山而走。
韩厥遥望金舆,尽力逐之,逢丑父顾邴夏曰:‘将军急急出围,以取救兵,某当代将军执辔!’邴夏下车去了。
晋兵到者益多,围华不注山三匝,逢丑父谓顷公曰:‘事急矣!主公快将锦袍绣甲脱下,与臣穿之,假作主公,主公可穿臣之衣,执辔于旁,以误晋人之目,倘有不测,臣当以死代君,君可脱也!’顷公依其言。
更换方毕,将及华泉,韩厥之车已到马首,韩厥见锦袍绣甲,认是齐侯,遂手揽其绊马之索,再拜稽首曰:‘寡君不能辞鲁、卫之请,使群臣询其罪于上国,臣厥忝在戎行,愿御君侯,以辱临于敝邑!’丑父诈称口渴不能答言,以瓢授齐侯曰:‘丑父可为我取饮!’齐侯下车,假作华泉取饮。
水至,又嫌其浊,更取清者,齐侯遂绕山左而遁。恰遇齐将郑周父御副车而至。曰:‘邴夏已陷于晋军中矣。晋势浩大,惟此路兵稀,主公可急乘之!’乃以辔授齐侯,齐侯登车走脱。
韩厥先遣人报入晋军曰:‘已得齐侯矣!’郤克大喜。及韩厥以丑父献,郤克见之曰:‘此非齐侯也!’郤克曾使齐,认得齐侯,韩厥却不认得,因此被他设计赚去,韩厥怒问丑父曰:‘汝是何人?’对曰:‘某乃车右将军逢丑父,欲问吾君,方才往华泉取饮者就是!’郤克亦怒曰:‘军法,‘欺三军者,罪应死’,汝冒认齐侯,以欺我军,尚望活耶?’叱左右,缚丑父去斩!’丑父大呼曰:‘晋军听吾一言,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丑父免君于患,今且为戮矣!’
郤克命解其缚,曰:‘人尽忠于君,我杀之不祥!’使后车载之。
潜渊居士有诗云:‘绕山戈甲密如林,绣甲君王险被擒。千尺华泉源不竭,不如丑父计谋深。’
后人名华不注山为金舆山,正以齐侯金舆驻此而得名也。
顷公既脱归本营,念丑父活命之恩,复乘轻车驰入晋军,访求丑父,出而复入者三次。
国佐、高固二将闻中军已败,恐齐侯有失,各引军来救驾,见齐侯从晋军中出,大惊曰:‘主公何轻千乘之尊,而自探虎穴耶?’顷公曰:‘逢丑父代寡人陷于敌中,未知生死,寡人坐不安席,是以求之!’言未毕,哨马报:‘晋兵分五路杀来了!’国佐奏曰:‘军气已挫,主公不可久留于此,且回国中坚守,以待楚救之至可也!’齐侯从其言,遂引大军回至临淄去了。
郤克引大军,及鲁、卫、曹三国之师,长驱直入,所过关隘尽行烧毁,直抵国都,志在灭齐。不知齐国如何应敌?再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五十六回-译文
萧夫人在台上笑,遇到了丑陋的父亲,易服免去了君王的羞耻。
话说荀林父用郤雍来治理盗贼,羊舌职却认为郤雍必不得善终,荀林父询问他的看法。羊舌职回答说:‘周谚有云,‘看透深渊里的鱼是不吉利的,智谋料事的人会有灾祸。’依靠郤雍一个人的洞察力,不能完全捕捉到所有的盗贼,而集合众盗贼的力量,反而可以制服郤雍,不死又如何呢?’不到三天,郤雍偶然行至郊外,几十个盗贼联合起来攻击他,割下他的头逃走。
荀林父因忧虑和愤怒而生病去世。晋景公听到羊舌职的话,召见他并问道:‘你的预测郤雍确实准确,那么如何平息盗贼呢?’羊舌职回答说:‘用智慧来对抗智慧,就像用石头压草,草一定会从缝隙中生长;用暴力来禁止暴力,就像用石头撞击石头,石头一定会碎成两半。所以平息盗贼的方法,在于改变他们的心术,让他们知道廉耻,而不是以捕获多少人为能事!君上如果选择朝廷中的好人,在民众面前展示他们的荣耀,那些不好的人将会自己改变,哪里还有盗贼的问题呢?’景公又问:‘现在晋国的善人,谁是最优秀的?你试着举出几个!’羊舌职说:‘没有比士会更合适的了。他为人,言语依靠诚信,行为依靠道义,和气而不谄媚,廉洁而不矫情,直率而不傲慢,威严而不凶猛,君上一定要任用他!’
等到士会平定了赤狄回来,晋景公向周定王献上了狄人的俘虏,因为士会的功绩,向周定王报告。定王赐给士会黻冕之服,封他为上卿。于是代替了荀林父的职位,成为中军元帅,并且增加了太傅的职位,改封到范地,这就是范氏的起源。
士会将追捕盗贼的法规全部废除,专门以教化劝导民众行善,于是奸民都逃到了秦国,没有盗贼,晋国治理得很好。
晋景公又有图谋霸主的意图,谋臣伯宗进言说:‘先君文公,最初在践土结盟,各国都来响应。在襄公的时代,还受到盟新城的尊敬,不敢有二心。自从令狐失信,开始断绝与秦国的友好关系。到齐、宋弑君,我们未能讨伐,山东各国,于是轻视晋国而依附楚国。到救援郑国无功,救援宋国未能成功,又失去了两国,晋国的势力范围,只剩下卫、曹寥寥三四国。齐、鲁是天下的期望,君上想要恢复霸主的地位,不如亲近齐、鲁。为什么不派人去两国聘问,以联络他们的感情,同时观察楚国的动向,这样就可以实现愿望!’
晋景公认为他是对的,于是派遣上军元帅郤克,出使鲁国和齐国,送上了丰厚的礼物。
却说鲁宣公因为齐惠公定位的原因,对待齐国非常谨慎,朝聘都有固定的期限。到了顷公没有儿子继位,仍然遵循旧规,从未缺少礼节。郤克到达鲁国进行聘问,礼节结束后,准备前往齐国,鲁宣公也到了聘齐的期限,于是派上卿季孙行父,与郤克一同启程。刚到齐国的郊外,只见卫国的上卿孙良夫、曹国的公子首,也因为聘齐而来。四个人相遇,各自说明来由,不期而遇,足以看出他们的志同道合。四位大夫下了客馆,第二天朝见,各自传达了主君的意愿。
礼节结束后,齐顷公看到四位大夫的容貌,暗暗觉得奇怪,说:‘大夫们请暂时回到公馆,我将设宴款待你们。’四位大夫从朝门退出。
顷公进入宫中,见到他的母亲萧太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太夫人是萧君的女儿,嫁给了齐惠公,自从惠公去世后,萧夫人日夜哭泣。顷公非常孝顺母亲,每件事都力求让她开心,即使是街巷中的可笑之事,也一定要描述一番,以博得她一笑。那天,顷公干笑,不说原因,萧太夫人问:‘外面有什么乐事,这么开心?’顷公回答:‘外面没有其他乐事,只是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情。现在有晋、鲁、卫、曹四国,各自派遣大夫来聘问。晋国的大夫郤克是个瞎子,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看人;鲁国的大夫季孙行父是个秃子,没有一根头发;卫国的大夫孙良夫是个跛子,两脚高低不平;曹国的公子首是个驼背,眼睛向下看。我想,人生在世,五形四体不全的人有,但四个人各有一病,又同时来到我国,堂上聚集了一群鬼怪,岂不可笑?’萧太夫人不相信,说:‘我想看看可以吗?’顷公说:‘使臣来到我国,公宴之后,例有私宴,明天我将在后苑设宴,各位大夫赴宴时,必须从崇台之下经过,母亲可以登上台上,拉起帷幕偷看,有什么难的?’
话中略过公宴不提。单说私宴,萧太夫人已经在崇台之上了。按照惯例,使臣来到,所有的车马仆从都是由东道国提供,以暂时休息客人。顷公特意想要让他的母亲笑一笑,于是在国内秘密挑选了瞎子、秃子、跛子、驼子各一人,让他们分别驾驭四位大夫的车。郤克是瞎子,就用瞎子驾车;行父是秃子,就用秃子驾车;孙良夫是跛子,就用跛子驾车;公子首是驼子,就用驼子驾车。齐国的上卿国佐劝谏说:‘朝聘是国家的重大事务。宾主之间要相互尊敬,以完成礼仪,不能开玩笑!’顷公不听。
车中的瞎子、秃子、驼子、跛子行过台下,萧夫人拉开帷幕看到,忍不住大笑,身边的侍女,没有一个不掩口而笑,笑声传到了外面。
郤克最初看到驾车的人是瞎子,也认为是偶然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等到听到台上传来妇女的嬉笑声,心中大疑,草草喝了几杯,就急忙起身,回到馆舍,派人询问:‘台上是什么人?’‘是国母萧太夫人!’不一会儿,鲁、卫、曹三国的使臣,都来告诉郤克,说:‘齐国故意让那些执鞭的人戏弄我们,以供妇人观笑,这是为什么道理?’郤克说:‘我们好意来修聘,反而被他们侮辱,如果不报复这个仇,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行父等三人齐声说:‘大夫如果出兵伐齐,我们奏过君上,将倾国相助。’郤克说:‘各位大夫如果真的有同心,那就应该歃血为盟,攻打齐国的那一天,有不竭尽全力共同作战的人,就让神明惩罚他!’四位大夫聚在一起,整夜商量,直到天明,不辞而别,直接登车,命令车夫星夜驰回本国。
国佐叹息说:‘齐国的祸患从此开始了!’史官有诗云:‘主宾相见敬为先,残疾何当配执鞭?台上笑声犹未寂,四郊已报起烽烟!’
这时,鲁国的卿东门仲遂、叔孙得臣都去世了,季孙行父成为正卿,掌握政权,自从聘齐被嘲笑而归,发誓要报仇。听说郤克向晋侯请求出兵,因为与太傅士会意见不合,所以晋侯没有答应。行父心中急躁,于是向宣公报告,派人向楚国借兵。
正逢楚庄王外出巡游时病逝,世子审即位,当时年仅十岁,这就是共王。史官有楚庄王的赞语:‘于赫庄王,干父之蛊;始不飞鸣,终能张楚。樊姬内助,孙叔外辅;戮舒播义,衄晋觌武。窥周围宋,威声如虎;蠢尔荆蛮,桓文为伍。’
楚共王刚遭遇新丧,因此推辞不出兵。行父正在愤怒之中,有人从晋国来报告说:‘郤克日夜谈论攻打齐国的利益,认为不攻打齐国就难以称霸,晋侯被他说服了。士会知道郤克的想法不可改变,于是告老退隐,将政事让给他。现在郤克担任中军元帅,负责晋国的事务,不久将兴兵报复齐国的仇恨。’行父非常高兴,于是派仲遂的儿子公孙归父前往晋国,一来是回应郤克的礼节,二来是商定攻打齐国的日期。
鲁宣公因为仲遂得到国家,所以宠爱并信任归父,不同于其他大臣。当时鲁国的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子孙众多,宣公常常为此担忧,知道子孙们必定会被三家欺凌,于是临行前握着归父的手秘密叮嘱说:‘三桓势力日益强大,公室日益衰落,这是你所知道的。公孙此行,要趁机向晋国国君和臣子密报情况,如果能够借助他们的兵力,为我驱逐三家,我愿意每年输送财物,以报答晋国的恩德,永远不会有二心,你要小心谨慎,不要泄露消息!’归父领命,带着丰厚的礼物前往晋国,听说屠岸贾因为谄媚而得到景公的宠爱,官拜司寇,于是向岸贾行贿,告诉他国君想要驱逐三家的意图。
岸贾因为得罪了赵氏,决心结交栾、郤两族,往来非常密切,于是将归父的话告诉了栾书。栾书说:‘元帅正与季孙氏有共同的敌人,恐怕这个计谋未必能够成功,我试着试探一下。’
栾书趁机对郤克说,郤克说:‘这个人想要扰乱鲁国,不可听他的。’于是写了一封密信,派人星夜赶到鲁国,紧急报告季孙行父。
季孙行父非常愤怒地说:‘当年弑杀公子恶和公子视,都是东门遂主谋的,我想要国家安定,隐忍未发,为他遮掩。现在他的儿子竟然想要被驱逐,这不是养虎为患吗?’于是将郤克的密信面交叔孙侨如看,侨如说:‘主公已经一个月没有上朝了,说有病,这恐怕是借口。我们一同去探望他的病情,然后在主公床前请罪,看他如何?’也派人邀请仲孙蔑。蔑推辞说:‘君臣之间没有对质是非的道理,我不敢前往。’于是拉上司寇臧孙许一同前往。
三人来到宫门前,听说宣公病重,来不及请见,只是问候后就回去了。
次日宣公去世了,这是周定王十六年。
季孙行父等人拥立世子黑肱即位,时年十三岁,这就是鲁成公。成公年幼,所有事情都由季氏决定。季孙行父在朝堂上召集各位大夫,商议说:‘君上年幼,国家弱小,非得严明政刑不可。当初杀害嫡子立庶子,一心巴结齐国,导致失去晋国的支持,都是东门遂所为。仲遂有误国的大罪,应该追查他的罪行。’各位大夫都唯唯诺诺地听从命令,行父于是派司寇臧孙许驱逐东门氏的族人。
公孙归父从晋国回到鲁国,还没到边境就听说宣公已经去世,季氏正在处理他父亲的事,于是逃亡到齐国,族人也都跟着他。后来儒者评论说,仲遂亲自参与弑逆,扶持宣公即位,不久后去世,子孙却被驱逐,作恶的人又有什么好处呢?髯翁有诗叹道:‘扶持宣公富贵望千秋,谁料三桓成仇敌?东门乔木已折断,独留青简恶名留!’
鲁成公即位两年后,齐顷公听说鲁国和晋国合谋攻打齐国,一面派人向楚国结好,作为齐国的援助,一面整顿军队,亲自率军攻打鲁国,从平阴进军,一直打到龙邑。齐顷公的宠臣卢蒲就魁轻敌冒进,被北门军士俘虏。顷公派人登上战车,对城上的人说:‘把卢蒲将军还给我,我就撤军。’龙人不相信,杀了就魁,将他的尸体挂在城楼上。顷公大怒,命令三军四面攻城,三天三夜不停。
城破后,顷公将城北一角不论军民,全部杀死,以泄就魁之恨。正要深入,哨马探得卫国大将孙良夫率军进入齐国境内。顷公说:‘卫国窥视我国空虚,来侵犯我国边界,应该反击。’于是留下军队守卫龙邑,撤军向南。走到新筑界口,恰好遇到卫军先锋副将石稷已经到达,两军各自扎营。
石稷到中军报告孙良夫说:‘我受命侵犯齐国,是趁着他们空虚的时候。现在齐军已经撤回,他们的国君亲自在军中,不可轻敌。不如撤军,让他们回去,等到晋国和鲁国合力进攻,就可以万无一失。’孙良夫说:‘本来想要报复齐君一笑之仇,现在仇人在前,怎能避战?’于是不听石稷的劝告,当晚率领中军前往劫齐营。
齐人担心卫军来袭,已经做好了准备。良夫杀入营门,劫了空营。正要回车,左边有国佐,右边有高固两位大将,将他围住。齐顷公亲自率领大军赶到,大声喊道:‘跛夫,留下你的头颅!’良夫拼死抵抗,无法抵挡。
正在危急时刻,却得到宁相、向禽两路车马前来救援,救出良夫向北逃跑,卫军大败。齐顷公带领两员将领追来,卫将石稷的军队也到了,迎着孙良夫喊道:‘元帅只管前行,我来断后!’
良夫带领军队急忙逃跑,还没跑出一里路,只见前面尘土飞扬,车声如雷。良夫叹道:‘齐国有伏兵,我的命休矣!’车马渐渐靠近,一员将在车中鞠躬说:‘小将不知元帅交战,救援来迟,请原谅!’良夫问:‘你是谁?’那员将回答:‘我是守新筑的大夫,仲叔于奚!我已经起用本境的军队,有一百多辆战车在此,足以一战,元帅不必担忧!’良夫这才放心,对于奚说:‘石将军在后,你可以帮助他!’仲叔于奚答应一声,指挥车马离开。
再说齐军遇到石稷断后的军队,正要交战,只见北路尘土蔽日,探得是仲叔于奚领兵到来。齐顷公在卫地,担心兵力不足,于是鸣金收军,只抢夺了一些辎重就回去了。
石稷和于奚也没有追赶,后来与晋军一起胜利返回,卫侯因为于奚有救孙良夫的功绩,想要赏赐他城邑。于奚推辞说:‘我不愿意接受城邑,希望赐给我‘曲县’‘繁缨’,在士大夫中荣耀,我就满足了!’
按照《周礼》:天子的音乐,四面都悬挂,称为‘宫县’;诸侯的音乐,只悬挂三面,独缺南方,称为‘曲县’,也称为‘轩县’;大夫则只在左右悬挂。‘繁缨’是诸侯用来装饰马匹的。这两样都是诸侯的制度,于奚自恃有功,因此这样请求。卫侯笑着答应了。
孔子修订《春秋》论述此事,认为只有名器和等级可以区分贵贱,不可假手于人,卫侯因此失去了正确的赏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孙良夫整顿败军,进入新筑城中,休息了几天。将领们询问归期,良夫说:‘我本来想要报复齐国,反而被他们打败,怎么有脸面回去见君主?我应当向晋国借兵,生擒齐君,才能出我胸中之气!’于是留下石稷等人驻守新筑,自己亲自前往晋国借兵。
正值鲁国的司寇臧宣叔也在晋国请求援军,两人先与郤克通了气,然后拜见晋景公,内外一心,他们一个唱一个和,晋景公也就不便再拒绝。
郤克考虑到齐国的强大,请求晋侯提供八百辆战车,晋侯答应了。郤克担任中军统帅,解张担任车夫,郑邱缓担任车右;士燮担任上军统帅,栾书担任下军统帅,韩厥担任司马。在周定王十八年夏天六月,军队从绛州城出发,望东进发。臧孙许提前回来报告,季孙行父和叔孙侨如率领军队前来会合,一同到达新筑,孙良夫再次约请曹国公子首,各路军队都在新筑集合,摆好队伍,依次前行,连绵三十多里,车声不绝。
齐顷公事先派人到鲁国边境侦察,得知臧司寇已经请求到晋国的援军,顷公说:“如果等到晋军进入国境,百姓会感到震惊,我们应该在边境上用军队抵抗他们!”于是大规模检阅军队,挑选了五百辆战车,三天三夜,行军五百多里,直到鞍地扎营。
前哨报告说:“晋军已经驻扎在靡笄山下。”顷公派人请求决战,郤克答应次日决战。大将高固请求顷公说:“齐、晋从未交过兵,不知道晋人的勇怯,我请求去试探一下。”于是驾驶一辆单车,直接进入晋军营垒挑战,有一个副将也驾驶战车从营门出来,高固捡起一块巨石掷去,正好击中他的头部,他倒在了车上,车夫惊慌逃走。
高固纵身一跃,早就跳上了晋军的车,一脚踢倒晋军俘虏,一手抓住缰绳,驾车返回齐军营垒,转了一圈,大声呼喊:‘还有余勇未用!’齐军都笑了,晋军中的人发现后追赶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高固对顷公说:“晋军虽然人多,但能战斗的并不多,不值得畏惧!”
次日,齐顷公亲自披挂铠甲出阵,邴夏驾车,逢丑父担任车右,双方各自在鞍地结阵,国佐率领右军阻止鲁军,高固率领左军阻止卫、曹两国军队,双方相持不下,没有交锋,专门等待中军的消息。齐侯自恃勇猛,对晋人没有放在眼里,身穿锦绣铠甲,乘坐金车,命令士兵都拉满弓等待,说:“看我马蹄所到之处,万箭齐发!”一声鼓响,驾车直冲入晋军阵地,箭如蝗虫般飞来,晋军死伤惨重。
解张的手肘连续中了两箭,鲜血流到了车轮上,他仍然忍受着疼痛,勉强握住缰绳,郤克正在击鼓进军,也被箭射伤左胁,鲜血染红了鞋子,鼓声顿时缓慢下来,解张说:“军队的耳目在于中军的旗帜和鼓声,三军因此而前进或后退,我的伤势还没有致命,不能不勉力战斗!”
郑邱缓说:“张侯的话是对的,生死都是命啊!”郤克于是拿起鼓槌连续击鼓,解张鞭马,冒着箭雨前进,郑邱缓左手拿着斗笠,保护郤克,右手挥舞着戈矛杀敌,左右一起击鼓,鼓声震天,晋军以为本阵已经取得胜利,争先恐后地追赶,声势如排山倒海,齐军抵挡不住,大败而逃。
韩厥看到郤克伤势严重,说:“元帅暂且休息一下,我当全力追击这些敌人!”说完,召唤本部驱车追赶,齐军纷纷四散,顷公绕过华不注山逃跑。韩厥远远望见金车,尽力追赶,逢丑父对邴夏说:“将军快快离开包围圈,去寻求救兵,我来代替将军驾车!”邴夏下车离开了。
晋军越来越多,将华不注山围了三圈,逢丑父对顷公说:“事情紧急了!主公快把锦绣铠甲脱下来,给我穿上,假装是我,主公可以穿上我的衣服,在旁边握住缰绳,来迷惑晋军,如果有什么不测,我愿意以死代君,主公可以脱身!”顷公按照他的话做了。
更换完毕,即将到达华泉,韩厥的车已经赶到马头附近,韩厥看到锦绣铠甲,认出是齐侯,于是伸手抓住马缰绳,再次鞠躬行礼说:“我国国君不能推辞鲁、卫两国的请求,派我们这些臣子到贵国询问他们的罪行,我在军中担任职务,愿意驾驭君侯,以荣耀地访问我国!”丑父假装口渴,不能回答,递给齐侯一个瓢说:“丑父可以为我取水!”齐侯下车,假装去华泉取水。水拿来后,又嫌水浊,再取清水,齐侯于是绕过山左边逃跑。恰好遇到齐将郑周父驾驶副车到来。他说:“邴夏已经被晋军俘虏了。晋军势大,只有这条路兵少,主公可以赶快从这里逃走!”于是把缰绳递给齐侯,齐侯上车逃走。
韩厥先派人报告晋军说:“已经抓住了齐侯!”郤克非常高兴。等到韩厥把丑父献上,郤克看到他说:“这不是齐侯!”郤克曾经出使齐国,认得齐侯,韩厥却不认识,因此被他设计骗去,韩厥愤怒地问丑父说:“你是何人?”他回答说:“我是车右将军逢丑父,想要问我的君王,刚才去华泉取水的人就是我!”郤克也愤怒地说:“军法规定,‘欺骗三军的人,罪当处死’,你冒充齐侯,来欺骗我们军队,还想活命吗?”他命令左右的人,捆绑丑父去斩首!
丑父大声呼喊说:“晋军听我说一句话,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代替君王承担祸患了,丑父使君王免于灾难,现在却被杀头了!”
郤克命令解开他的束缚,说:“人都是忠于君王的,我杀他不吉利!”让人用后面的车把他载走。
潜渊居士有诗云:‘绕山戈甲密如林,绣甲君王险被擒。千尺华泉源不竭,不如丑父计谋深。’后人把华不注山称为金舆山,正是因为齐侯的金车在这里驻扎而得名。
顷公逃脱后回到本营,考虑到逢丑父救他一命的大恩,又乘坐轻车驰入晋军,寻找丑父,进出三次。国佐、高固两位将领听说中军已经战败,担心齐侯有失,各自率领军队来救驾,看到齐侯从晋军中出来,大吃一惊说:‘主公怎么轻率地放弃千乘之尊,自己进入虎穴呢?’顷公说:‘逢丑父代替我陷入敌军之中,生死未卜,我坐立不安,因此去寻找他!’话还没说完,侦察兵报告说:‘晋军分五路杀来了!’国佐上奏说:‘军气已经受挫,主公不能久留于此,还是回国坚守,等待楚国的援军到来吧!’齐侯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率领大军回到临淄。
郤克率领大军,以及鲁、卫、曹三国的军队,长驱直入,所经过的关隘全部烧毁,直抵国都,志在灭齐。不知道齐国将如何应对?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五十六回-注解
萧夫人:萧夫人指的是齐惠公的遗孀,齐惠公薨后,她成为寡妇,因此称为萧夫人。
易服:易服在这里指的是改变服装,以掩盖真实身份或改变外观。
免君:免君可能指的是避免与君主直接冲突或避免引起君主的注意。
郤雍:郤雍是春秋时期晋国的一位官员,因治盗有功而被提及。
羊舌职:羊舌职是春秋时期晋国的一位大夫,以智谋著称。
周谚:周谚指的是周代的谚语,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俗和道德观念。
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慝者有殃:这句话的意思是,能够洞察深渊中的鱼是不吉利的,能够预料到隐藏的恶行会有灾祸,比喻过度聪明反被聪明误。
群盗:群盗指的是一群盗贼。
晋景公:晋国的国君。
士会:晋国大夫,因年老而退休。
黻冕之服:黻冕之服是古代官员的官服,表示高级官员的身份。
上卿:上卿是古代中国的一种官职,位高权重。
中军元帅:古代军队中的高级职位,负责指挥中军。
太傅:太傅是古代的一种官职,主要负责辅佐君主教育太子。
范氏:范氏是春秋时期晋国的一个世家大族。
缉盗科条:缉盗科条指的是关于打击盗贼的法律条文。
图伯:图伯指的是图谋成为霸主。
令狐:令狐是春秋时期晋国的一个地名。
齐惠公:齐惠公是春秋时期齐国的一位君主。
顷公:顷公是春秋时期齐国的一位君主。
卫上卿:卫上卿是春秋时期卫国的一位高级官员。
曹大夫:曹大夫是春秋时期曹国的一位官员。
季孙行父:季孙行父是春秋时期鲁国的一位大夫。
齐顷公:齐国的国君。
萧太夫人:萧太夫人是春秋时期齐国君主齐惠公的遗孀。
晋文公:晋文公是春秋时期晋国的一位君主。
盟践土:盟践土指的是晋文公在践土举行的一次盟会,标志着晋国成为霸主。
襄公:襄公是春秋时期晋国的一位君主。
新城:新城是春秋时期的一个地名。
令狐失信:令狐失信指的是晋国与秦国之间的矛盾。
山东诸国:山东诸国指的是位于山东西部的诸侯国。
齐、鲁:齐、鲁指的是齐国和鲁国,是春秋时期的两个强国。
齐惠公定位之故:齐惠公定位之故指的是齐惠公在位期间的某项决策或行为。
顷公无野嗣立:顷公无野嗣立指的是齐顷公没有儿子继承王位。
卫上卿孙良夫:卫上卿孙良夫是春秋时期卫国的一位高级官员。
曹大夫公子首:曹大夫公子首是春秋时期曹国的一位官员。
齐上卿国佐:齐上卿国佐是春秋时期齐国的一位高级官员。
史臣:史臣指的是负责编写史书的官员。
干父之蛊:干父之蛊指的是继承父亲的遗志。
樊姬:樊姬是春秋时期楚国的一位女性,以贤能著称。
孙叔:孙叔是春秋时期楚国的一位官员。
舒播义:舒播义指的是传播正义。
衄晋觌武:衄晋觌武指的是与晋国交战。
窥周围宋:窥周围宋指的是窥视周边的宋国。
荆蛮:荆蛮指的是楚国的周边地区。
桓文:桓文指的是齐桓公和晋文公,是春秋时期的两位著名君主。
楚共王:春秋时期楚国国君,名熊审,在位期间,楚国逐渐强盛。
新丧:指新近发生的丧事,通常指国君或重要人物的丧葬。
辞不出师:辞谢不出兵,指因为丧事或其他原因而拒绝出兵。
行父:指鲁国大夫季孙行父,春秋时期鲁国的重要政治人物。
愤懑:心中不快,气愤。
晋国:春秋时期的一个强国,位于今天的山西、陕西等地。
郤克:晋国的大将,以勇猛著称。
伯:古代对诸侯的一种尊称,意指诸侯中的首领。
晋侯:指晋国的国君。
答郤克之礼:对郤克的礼节性回访。
订伐齐之期:商定攻打齐国的日期。
鲁宣公:春秋时期鲁国国君,名姬称。
仲遂:鲁国大夫,曾经帮助鲁宣公夺取政权。
三桓:指鲁国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因掌握国家大权,故称。
公室:国君的家族或国家政权。
逐去三家:驱逐三家,指推翻三家的统治。
币帛:古代的货币和丝织品,作为礼物或贡品。
屠岸贾:晋国大夫,以谄媚得宠。
司寇:古代官名,掌管刑狱。
栾、郤二族:晋国中的两个贵族家族。
栾书:晋国大夫,栾氏家族成员。
季孙氏:鲁国孟孙家族。
东门遂:鲁国大夫,曾经弑杀公子恶及公子视。
世子黑肱:鲁宣公的儿子,即位后为鲁成公。
大明政刑:使政治和刑法显明、公正。
嫡立庶:立正室所生之子为继承人,而非庶出之子。
东门氏:鲁国东门家族。
卢蒲就魁:齐顷公的宠臣。
北门军士:齐国的北门守军。
磔:古代的一种刑罚,将人钉在木桩上。
新筑:地名,位于今山东省。
石稷:卫国将领。
宁相:卫国的将领。
向禽:卫国的将领。
曲县:古代诸侯的一种乐制。
繁缨:古代马匹装饰。
周礼:古代周朝的礼制。
名器:指代表身份和地位的器物,如官印、礼器等。
孔子:春秋时期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著有《春秋》。
新筑大夫:新筑地的官员。
仲叔于奚:新筑地的官员。
曲县繁缨:古代诸侯的服饰和车马装饰。
晋国借兵:向晋国请求援助军队。
鲁司寇臧宣叔:鲁国的司寇,官职相当于宰相,臧宣叔是当时鲁国的一位重要官员。
晋请师:晋国请求出兵援助。
内外同心:指国内和国外都团结一致。
彼唱此和:比喻双方相互呼应,协同行动。
车八百乘:八百辆战车。
绛州城:古代的一个州名,位于今山西省。
周定王十八年:周朝定王在位的第十八年,即公元前590年。
曹公子首:曹国的公子,首指他的名字。
觇探:暗中侦察。
鞍地:地名,位于今山东省。
靡笄山:地名,位于今山东省。
高固:齐国的将领。
晋垒:晋军的营垒。
巨石:指大石头。
晋囚:晋国的囚犯。
马足到处,万矢俱发:形容箭矢密集,如同马蹄所到之处,箭矢都会射出。
锦袍绣甲:华丽的战袍和铠甲。
金舆:古代帝王的马车。
华不注山:地名,位于今山东省。
金舆山:华不注山的别称,因齐顷公的金舆曾驻于此而得名。
国佐:齐国的将领。
戎行:军队。
敝邑:谦辞,指自己的国家。
军法:军队中的法律。
哨马:侦察兵。
临淄:齐国的国都,位于今山东省。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五十六回-评注
这段古文描绘了春秋时期鲁国与晋国联合攻打齐国的历史事件,通过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描写,展现了当时战争的残酷和策略的巧妙。
文章开头,鲁国臧宣叔与晋国郤克先行沟通,展现了两国之间的外交策略和信任。‘内外同心,彼唱此和’这一句,生动地描绘了两国军队的团结一致,以及默契配合的情景。
在军事部署上,‘郤克虑齐之强,请车八百乘’一句,突显了郤克对齐国的重视,同时也反映了当时战争对兵力的需求。‘解张为御,郑邱缓为车右’等句,则详细描绘了晋军将领的配置,为后续的战斗做了铺垫。
‘师出绛州城,望东路进发’一句,描绘了晋军出征的情景,同时也暗示了战争的规模和范围。‘臧孙许先期归报,季孙行父同叔孙侨如帅师来会’等句,则展现了鲁国军队的积极参与和配合。
‘齐顷公预先使人于鲁境上觇探’一句,反映了齐顷公对晋军的警惕和应对策略。‘乃大阅车徒,挑选五百乘’等句,则展现了齐顷公的军事准备和决心。
‘高固请于顷公曰:“齐、晋从未交兵,未知晋人之勇怯,臣请探之。”’这一段,展现了高固的勇敢和智谋,他主动请缨,深入敌营挑战,为齐军探明了晋军的虚实。
‘齐侯自恃其勇,目无晋人’这一句,揭示了齐顷公的骄傲和轻敌,为后续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解张手肘,连中二箭,血流下及车轮’等句,生动地描绘了战斗的残酷和晋军将领的英勇。
‘郑邱缓曰:“张侯之言是也,死生命耳!”’这一句,展现了晋军将领之间的默契和团结,他们面对生死,依然坚定地战斗。
‘韩厥见郤克伤重,曰:“元帅且暂息,某当力追此贼!”’这一段,展现了韩厥的忠诚和勇敢,他不顾个人安危,全力追击敌人。
‘逢丑父大呼曰:“晋军听吾一言,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丑父免君于患,今且为戮矣!”’这一句,展现了逢丑父的忠诚和牺牲精神,他为了保护齐顷公,甘愿承担一切。
‘顷公既脱归本营,念丑父活命之恩,复乘轻车驰入晋军,访求丑父’这一段,展现了齐顷公对逢丑父的感激和重视,同时也反映了战争的残酷和人性的复杂。
‘郤克引大军,及鲁、卫、曹三国之师,长驱直入,所过关隘尽行烧毁,直抵国都’这一段,展现了晋军的强大和齐国的危机,同时也为后续的剧情发展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