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号卧龙,明末清初的小说家、戏剧家、文学评论家。冯梦龙的创作跨越了多个文体,他在小说、戏曲和文学批评方面都有杰出的贡献。尤其以其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广为流传,作品深入细致地描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
年代:成书于明代(约17世纪)。
内容简要:《东周列国志》是冯梦龙根据史书《左传》《史记》等历史记载,创作的关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小说。书中通过对东周时期诸侯国的兴衰历程进行详细描述,展现了当时复杂的政治局势、权力斗争、文化冲突以及人性的多样性。小说以丰富的史实为背景,辅以冯梦龙个人的想象与描写,将历史人物和事件生动地呈现出来,既有政治谋略的深刻剖析,也有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东周列国志》不仅是一部历史小说,也是一部社会历史的镜像,通过对那个时代社会、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深刻描绘,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全面了解春秋战国历史的重要渠道。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二十九回-原文
晋惠公大诛群臣管夷吾病榻论相
话说里克主意,原要奉迎公子重耳,因重耳辞不肯就,夷吾又以重赂求入,因此只得随众行事。
谁知惠公即位之后,所许之田,分毫不给,又任用虢射、吕饴甥、郤芮一班私人,将先世旧臣,一概疏远,里克心中已自不服。
及劝惠公畀地于秦,分明是公道话,郤芮反说他为己而设,好生不忿,忍了一肚子气,敢怒而不敢言。
出了朝门,颜色之间,不免露些怨望之意。
及丕郑父使秦,郤芮等恐其与里克有谋,私下遣人窥瞰,郑父亦虑郤芮等有人伺察,遂不别里克而行。
里克使人邀郑父说话,则郑父已出城矣,克自往追之,不及而还,早有人报知郤芮。
芮求见惠公,奏曰:‘里克谓君夺其权政,又不与汾阳之田,心怀怨望。今闻丕郑父聘秦,自驾往追,其中必有异谋。臣素闻里克善于重耳,君之立非其本意,万一与重耳内应外合,何以防之。不若赐死,以绝其患。’
惠公曰:‘里克有功于寡人,今何辞以戮之。’
郤芮曰:‘克弑奚齐,又弑卓子,又杀顾命之臣荀息,其罪大矣。念其入国之功,私劳也。讨其弑逆之罪,公义也。明君不以私劳而废公议,臣请奉君命行讨。’
惠公曰:‘大夫往矣。’郤芮遂诣里克之家,谓里克曰:‘晋侯有命,使芮致之吾子。晋侯云:‘微子,寡人不得立,寡人不敢忘子之功。虽然,子弑二君,杀一大夫,为尔君者难矣。寡人奉先君之遗命,不敢以私劳而废大义,惟子自图之。’
里克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闻命矣。’
郤芮复迫之。
克乃拔佩剑跃地大呼曰:‘天乎,冤哉!忠而获罪,死若有知,何面目见荀息乎?’遂自刎其喉而死。
郤芮还报惠公,惠公大悦。
髯仙有诗云:‘才入夷吾身受兵,当初何不死申生?方知中立非完策,不及荀家有令名。’
惠公杀了里克,群臣多有不服者。
祁举、共华、贾华、骓遄辈,俱口出怨言,惠公欲诛之。
郤芮曰:‘丕郑父在外,而多行诛戮,以启其疑叛之心,不可。君且忍之!’
惠公曰:‘秦夫人有言,托寡人善视贾君,而尽纳群公子何如?’
郤芮曰:‘群公子谁无争心,不可纳也,善视贾君,以报秦夫人可矣!’
惠公乃入见贾君。
时贾君色尚未衰,惠公忽动淫心,谓贾君曰:‘秦夫人属寡人与君为欢,君其无拒!’即往抱持贾君,宫人皆含笑避去。
贾君畏惠公之威,勉强从命。
事毕,贾君垂泪言曰:‘妾不幸事先君不终,今又失身于君,妾身不足惜,但乞君为故太子申生白冤,妾得复于秦夫人,以赎失身之罪。’
惠公曰:‘二竖子见杀,先太子之冤已白矣!’
贾君曰:‘闻先太子尚藁葬新城,君必迁冢而为之立谥,庶冤魂获安,亦国人之所望于君者也!’
惠公许之,乃命郤芮之从弟郤乞,往曲沃择地改葬,使太史议谥,以其孝敬,谥曰:‘共世子’,再使狐突往彼设祭告墓。
先说郤乞至曲沃,别制衣衾棺椁及冥器木偶之类,极其整齐,掘起申生之尸,面色如生,但臭不可当,役人俱掩鼻欲呕,不能用力。
郤乞焚香再拜曰:‘世子生而洁,死而不洁乎?若不洁,不在世子,愿无骇众。’言讫,臭气顿息,转为异香。
遂重殓入棺,葬于高原,曲沃之人空城来送,无不堕泪。
葬之三日,狐突赍祭品来到,以惠公之命设位拜奠,题其墓曰:‘晋共太子之墓。’
事毕,狐突方欲还国,忽见旌旗对对,戈甲层层,簇拥一队车马,狐突不知是谁,仓忙欲避。
只见副车一人,须发斑白,袍笏整齐,从容下车,至于狐突之前,揖曰:‘太子有话奉迎,请国舅那步。’
突视之,太傅杜原款也。
恍惚中忘其已死,问曰:‘太子何在?’
原款指后面大车曰:‘此即太子之车矣!’
突乃随至车前。
见太子申生冠缨剑佩,宛如生前,使御者下引狐突升车,谓曰:‘国舅亦念申生否?’
突垂泪对曰:‘太子之冤,行道之人,无不悲涕。突何人,能勿念乎?’
申生曰:‘上帝怜我仁孝,已命我为乔山之主矣。夷吾行无礼于贾君,吾恶其不洁,欲却其葬,恐违众意而止。今秦君甚贤,吾欲以晋畀秦,使秦人奉吾之祀,舅以为何如?’
突对曰:‘太子虽恶晋君,其民何罪?且晋之先君之何罪?太子舍同姓而求食于异姓,恐乖仁孝之德也。’
申生曰:‘舅言亦是,然吾已具奏于上帝矣。今当再奏,舅为姑留七日,新城之西偏有巫者,吾将托之以复舅也!’
杜原款在车下唤曰:‘国舅可别矣。’
牵狐突下车,失足跌仆于地,车马一时不见,突身乃卧于新城外馆。
心中大惊,问左右:‘吾何得在此?’
左右曰:‘国舅祭奠方毕,焚祝辞神,忽然仆于席上,呼唤不醒,吾等扶至车中,载归此处安息,今幸无恙!’
狐突心知是梦,暗暗称异,不与人言,只推抱恙,留车外馆。
至第七日未申之交,门上报:‘有城西巫者求见。’突命召入,预屏左右以待之。
巫者入见,自言:‘素与鬼神通语,今有乔山主者,乃晋国故太子申生,托传语致意国舅:‘今已覆奏上帝,但辱其身,斩其胤,以示罚罪而已,无害于晋。’
狐突佯为不知,问曰:‘所罚者,何人之罪?’
巫曰:‘太子但命传语如此,我亦不知所指何事也。’
突命左右以金帛酬巫者,戒勿妄言。
巫者叩谢而去。
狐突归国,私与丕郑父之子丕豹言之。
豹曰:‘君举动乖张,必不克终。有晋国者,其重耳乎?’
正叙谈间,阍人来报:‘丕大夫使秦已归,见在朝中复命。’
二人遂各别而归。
却说丕郑父同秦大夫冷至,赍著礼币数车,如晋报聘,行及绛郊,忽闻诛里克之信。
郑父心中疑虑,意欲转回秦国,再作商量,又念其子豹在绛城,‘我一走,必累及豹。’因此去住两难,踌躇不决,恰遇大夫共华在于郊外,遂邀与相见。
郑父叩问里克缘由,共华一一叙述了。
郑父曰:‘吾今犹可入否?’
共华曰:‘里克同事之人尚多,如华亦在其内,今止诛克一人,其余并不波及,况子出使在秦,若为不知可也,如惧而不入,是自供其罪矣。’
郑父从其言,乃催车入城,郑父先复命讫,引进冷至朝见,呈上国书礼物,惠公启书看之。
略曰:‘晋、秦甥舅之国,地之在晋,犹在秦也,诸大夫亦各忠其国。寡人何敢曰必得地,以伤诸大夫之义,但寡人有疆场之事,欲与吕、郤二大夫面议。幸旦暮一来,以慰寡人之望。’
书尾又一行云:‘原地券纳还。’
惠公是见小之人,看见礼币隆厚,又且缴还地券,心中甚喜,便欲遣吕饴甥、郤芮报秦。
郤芮私谓饴甥曰:‘秦使此来,不是好意,其币重而言甘,殆诱我也,吾等若往,必劫我以取地矣。’
饴甥曰:‘吾亦料秦之欢晋,不至若是,此必丕郑父闻里克之诛,自惧不免,与秦共为此谋,欲使秦人杀吾等而后作乱耳。’
郤芮曰:‘郑父与克,同功一体之人,克诛,郑父安得不惧?子金之料是也,今群臣半是里、丕之党,若郑父有谋,必更有同谋之人,且先归秦使而徐察之。’
饴甥曰:‘善。’
乃言于惠公,先遣冷至回秦,言:‘晋国未定,稍待二臣之暇,即当趋命。’
冷至只得回秦。
吕、郤二人使心腹每夜伏于丕郑父之门,伺察动静,郑父见吕、郤全无行色,乃密请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等,夜至其家议事,五鼓方回。
心腹回报所见,如此如此,郤芮曰:‘诸人有何难决之事?必逆谋也。’乃与饴甥商议,使人请屠岸夷至,谓曰:‘子祸至矣,奈何?’
屠岸夷大惊曰:‘祸从何来?’
郤芮曰:‘子前助里克弑幼君,今克已伏法,君将有讨于子,吾等以子有迎立之功,不忍见子之受诛,是以告也。’
屠岸夷泣曰:‘夷乃一勇之夫。听人驱遣。不知罪之所在。惟大夫救之。’
郤芮曰:‘君怒不可解也。独有一计,可以脱祸。’夷遂跪而问计。
郤芮慌忙扶起,密告曰:‘今丕郑父党于里克,有迎立之心,与七舆大夫阴谋作乱,欲逐君而纳公子重耳。子诚伪为惧诛者,而见郑父,与之同谋。若尽得其情,先事出首,吾即以所许郑父负葵之田,割三十万以酬子功,子且重用,又何罪之足患乎?’
夷喜曰:‘夷死而得生。大夫之赐也。敢不效力,但我不善为辞,奈何?’
吕饴甥曰:‘吾当教子。’
乃拟为问答之语。使夷熟记。
是夜,夷遂叩丕郑父之门,言有密事。
郑父辞以醉寝,不与相见。
夷守门内,更深犹不去,乃延之入。
夷一见郑父,便下跪曰:‘大夫救我一命。’
郑父惊问其故,夷曰:‘君以我助里克弑卓子,将加戮于我,奈何?’
郑父曰:‘吕、郤二人为政,何不求之?’
夷曰:‘此皆吕、郤之谋也,吾恨不得食二人之肉。求之何益?’
郑父犹未深信,又问曰:‘汝意欲何如?’
夷曰:‘公子重耳仁孝,能得士心,国人皆愿戴之为君。而秦人恶夷吾之背约,亦欲改立重耳,诚得大夫手书,夷星夜往致重耳,使合秦、翟之众,大夫亦纠故太子之党,从中而起,先斩吕、郤之首,然后逐君而纳重耳,无不济矣!’
郑父曰:‘子意得无变否?’
夷即啮一指出血,誓曰:‘夷若有贰心,当使合族受诛。’
郑父方才信之。约次日三更,再会定议。
至期,屠岸夷复往。则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皆先在,又有叔坚、累虎、特宫、山祈四人,皆故太子申生门下,与郑父、屠岸夷共是十人,重复对天歃血,共扶公子重耳为君。
后人有诗云:‘只疑屠岸来求救,谁料奸谋吕郤为?强中更有强中手,一人行诈九人危。’
丕郑父款待众人,尽醉而别。
屠岸夷私下回报郤芮,芮曰:‘汝言无据,必得郑父手书,方可正罪。’夷次夜再至郑父之家,索其手书,往迎重耳,郑父已写就了,简后署名,共是十位,其九人俱先有花押,第十屠岸夷也。
夷亦请笔书押。
郑父缄封停当,交付夷手,嘱他:‘小心在意,不可漏泄。’
屠岸夷得书,如获至宝,一径投郤芮家,呈上芮看。
芮乃匿夷于家,将书怀于袖中,同吕饴甥往见国舅虢射,备言如此如此:‘若不早除,变生不测。’虢射夜叩宫门,见了惠公,细述丕郑父之谋:‘明日早朝,便可面正其罪,以手书为证。’
次日,惠公早朝,吕、郤等预伏武士于壁衣之内。
百官行礼已毕,惠公召丕郑父问曰:‘知汝欲逐寡人而迎重耳,寡人敢请其罪。’
郑父方欲致辩,郤芮仗剑大喝曰:‘汝遣屠岸夷将手书迎重耳,赖吾君洪福,屠岸夷已被吾等伺候于城外拿下,搜出其书。同事共是十人,今屠岸夷已招出,汝等不必辩矣!’
惠公将原书掷于案下,吕饴甥拾起,按简呼名,命武士擒下。
只有共华告假,在家未到,另行捕拿。
见在八人,面面相觑,真个是有口难开,无地可入。
惠公喝教“押出朝门斩首!”
内中贾华大呼曰:“臣先年奉命伐屈,曾有私放吾君之功,求免一死,可乎?”
吕饴甥曰:“汝事先君而私放吾主;今事吾主,复私通重耳。此反覆小人,速宜就戮。”
贾华语塞,八人束手受刑。
却说共华在家,闻郑父等事泄被诛,即忙拜辞家庙,欲赴朝中领罪。
其弟共赐谓曰:“往则就死,盍逃乎?”
共华曰:“丕大夫之入,吾实劝之。陷人于死,而己独生,非丈夫也。吾非不爱生,不敢负丕大夫耳。”
遂不待捕至,疾趋入朝请死,惠公亦斩之。
丕豹闻父遭诛,飞奔秦国逃难,惠公欲尽诛里、丕诸大夫之族。
郤芮曰:“罪人不孥,古之制也;乱人行诛,足以儆众矣。何必多杀,以惧众心?”
惠公乃赦各族不诛,进屠岸夷为中大夫,赏以负葵之田三十万。
却说丕豹至秦,见了穆公,伏地大哭。
穆公问其故,丕豹将其父始谋,及被害缘由,细述一遍,乃献策曰:“晋侯背秦之大恩,而修国之小怨,百官耸惧,百姓不服,若以偏师往伐,其众必内溃,废置惟君所欲耳。”
穆公问于群臣,蹇叔对曰:“以丕豹之言而伐晋,是助臣伐君,于义不可。”
百里奚曰:“若百姓不服,必有内变,君且俟其变而图之。”
穆公曰:“寡人亦疑此言,彼一朝而杀九大夫,岂众心不附,而能如此。况兵无内应,可必有功乎?”
丕豹遂留仕秦为大夫。
时晋惠公之二年,周襄王之三年也。
是年周王子带,以赂结好伊、雒之戎,使戎伐京师,而己从中应之。
戎遂入寇,围王城,周公孔与召伯廖悉力固守,带不敢出会戎师。
襄王遣使告急于诸侯。
秦穆公、晋惠公皆欲结好周王,各率师伐戎以救周,戎知诸侯兵至,焚掠东门而去。
惠公与穆公相见,面有惭色。
惠公又接得穆姬密书,书中数晋侯无礼于贾君,又不纳群公子,许多不是,教他速改前非,不失旧好。
惠公遂有疑秦之心,急急班师。
丕豹果穆公夜袭晋师。
穆公曰:“同为勤王而来此,虽有私怨,未可动也。”
乃各归其国。
时齐桓公亦遣管仲将兵救周。
闻戎兵已解,乃遣人诘责戎主,戎主惧齐兵威,使人谢曰:“我诸戎何敢犯京师?尔甘叔招我来耳。”
襄王于是逐王子带,子带出奔齐国。
戎主使人诣京师,请罪求和,襄王许之。
襄王追念管仲定位之功,今又有和戎之劳,乃大飨管仲,待以上卿之礼。
管仲逊曰:“有国、高二子在,臣不敢当。”
再三谦让,受下卿之礼而还。
是冬,管仲疾,桓公亲往问之。
见其瘠甚,乃执其手曰:“仲父之疾甚矣,不幸而不起,寡人将委政于何人?”
时宁戚、宾须无先后俱卒,管仲叹曰:“惜哉乎,宁戚也!”
桓公曰:“宁戚之外,岂无人乎。吾欲任鲍叔牙,何如?”
仲对曰:“鲍叔牙,君子也。虽然,不可以为政。
其人善恶过于分明。
夫好善可也,恶恶已甚,人谁堪之。
鲍叔牙见人之一恶,终身不忘,是其短也。
桓公曰:“隰朋何如?”
仲对曰:“庶乎可矣。
隰朋不耻下问,居其家不忘公门。
言毕,喟然叹曰:“天生隰朋,以为夷吾舌也。
身死舌安得独存。
恐君之用隰朋不能久耳。
桓公曰:“然则易牙何如?”
仲对曰:“君即不问,臣亦将言之。
彼易牙、竖刁、开方三人,必不可近也。
桓公曰:“易牙烹其子,以适寡人之口,是爱寡人胜于爱子,尚可疑耶?”
仲对曰:“人情莫爱于子。
其子且忍之,何有于君?”
桓公曰:“竖刁自宫以事寡人,是爱寡人胜于爱身,尚可疑耶?”
仲对曰:“人情莫重于身。
其身且忍之,何有于君?”
桓公曰:“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于寡人,以寡人之爱幸之也。
父母死不奔丧,是爱寡人胜于父母,无可疑矣!”
仲对曰:“人情莫亲于父母。
其父母且忍之,又何有于君。
且千乘之封,人之大欲也。
弃千乘而就君,其所望有过于千乘者矣。
君必去之勿近,近必乱国。”
桓公曰:“此三人者,事寡人久矣。
仲父平日何不闻一言乎?”
仲对曰:“臣之不言,将以适君之意也。
譬之于水,臣为之堤防焉,勿令泛溢。
今堤防去矣,将有横流之患,君必远之。”
桓公默然而退。
毕竟管仲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二十九回-译文
晋惠公大规模处罚了群臣,管夷吾在病榻上讨论相位。
话说里克的主意原本是要迎接公子重耳,但因为重耳推辞不肯接受,管夷吾又用重金请求进入,所以只能随大流行事。没想到惠公即位后,所承诺的田地一分钱都没有给,又任用虢射、吕饴甥、郤芮等私人,将先世的旧臣都疏远了,里克心中已经非常不满。
等到劝说惠公把土地给秦国,明明是公正的话,郤芮反而说他为自己打算,非常生气,忍了一肚子气,敢怒不敢言。出了朝门,脸色之间不免露出一些怨恨之意。等到丕郑父出使秦国,郤芮等人担心他与里克有勾结,私下派人窥视,郑父也担心郤芮等人有监视,所以没有告诉里克就离开了。里克派人邀请郑父谈话,郑父已经出城了,里克亲自去追,没追上就回来了,早有人报告了郤芮。
郤芮求见惠公,报告说:‘里克说君主夺取了他的权力,又不给他汾阳的田地,心怀怨恨。现在听说丕郑父出使秦国,亲自驾车去追,其中必有异谋。我听说里克擅长重耳,君主的即位并非他的本意,万一他与重耳内外勾结,该如何防范呢?不如赐死,以绝后患。’
惠公说:‘里克对我有功,现在用什么理由杀他呢?’
郤芮说:‘里克曾杀掉两个君主,又杀了一个大夫,罪孽深重。考虑到他入国的功绩,那是私人的功劳。而讨伐他弑君叛逆的罪行,那是公义。明君不会因为私人的功劳而废弃公议,我请求奉君命行事。’
惠公说:‘大夫去吧。’郤芮于是到里克家,对里克说:‘晋侯有命令,让我传达给你。晋侯说:“没有你,我无法即位,我不敢忘记你的功劳。尽管如此,你杀了两君,杀了一个大夫,作为君主来说,对你很难。我遵循先君的遗命,不敢因为私人的功劳而废弃大义,希望你自行考虑。”’
里克说:‘没有废弃,君主怎么能兴起?想要加罪,何愁没有借口?我听命了。’
郤芮再次逼迫他。
里克于是拔出佩剑,跳到地上大声呼喊:‘天啊,冤枉啊!忠诚却获罪,如果死了有知,怎么有脸见荀息呢?’于是自刎而死。
郤芮回禀惠公,惠公非常高兴。髯仙有诗云:‘才入夷吾身受兵,当初何不死申生?方知中立非完策,不及荀家有令名。’
惠公杀了里克,群臣中很多人都不服气。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等人,都口出怨言,惠公想要杀他们。郤芮说:‘丕郑父在外面,而多行杀戮,会激发他们的疑虑和叛变之心,不可。君主暂且忍耐一下!’
惠公说:‘秦夫人有话,让我好好对待贾君,而全部接纳公子们如何?’
郤芮说:‘公子们谁没有争夺之心,不能接纳他们,好好对待贾君,以报答秦夫人就可以了!’
惠公于是进入见贾君。当时贾君容貌还未衰老,惠公突然动了淫心,对贾君说:‘秦夫人让我与你欢好,你最好不要拒绝!’就上前抱住贾君,宫女们都含笑避开。
贾君害怕惠公的威严,勉强顺从了。
事情结束后,贾君流泪说:‘我不幸先侍奉先君而没有善终,现在又失身于你,我自己的身体不值得惋惜,只求你为故太子申生洗刷冤屈,我得以回到秦夫人那里,以赎失身之罪。’
惠公说:‘两个逆子被杀,先太子的冤屈已经洗刷了!’
贾君说:‘听说先太子还只是草草葬在新城,君主一定要迁葬并为他立谥号,这样冤魂才能得到安宁,这也是国人期望君主的事情!’
惠公答应了,于是命令郤芮的堂弟郤乞,前往曲沃选择地方改葬,让太史商议谥号,因为他的孝敬,谥号为‘共世子’,再让狐突前往那里设祭告墓。
先说郤乞到了曲沃,另外准备了衣服、被褥、棺材和冥器木偶等,非常整齐,挖出申生的尸体,面色如生,只是味道难以忍受,役人全都掩鼻想吐,无法用力。
郤乞焚香再拜说:‘世子生前干净,死后却不干净了吗?如果不干净,不是世子的错,希望不要惊扰民众。’说完,臭气顿时消失,变成了异香。于是重新装殓入棺,葬在高原上,曲沃的人空城来送,没有不流泪的。
葬了三天后,狐突带着祭品来到,按照惠公的命令设位祭奠,题写墓碑为:‘晋共太子之墓。’
事情结束后,狐突正要回国,忽然看到一对对旌旗,层层戈甲,簇拥着一队车马,狐突不知道是谁,慌忙想要躲避。只见副车上的一个人,须发斑白,袍笏整齐,从容下车,走到狐突面前,作揖说:‘太子有话相迎,请国舅稍等。’
狐突看去,是太傅杜原款。在恍惚中忘记了他已经死了,问:‘太子在哪里?’
原款指向后面的大车说:‘这就是太子的车了!’
狐突于是跟到车前。看到太子申生戴着冠,系着带子,佩着剑,佩戴着佩饰,就像生前一样,让车夫让狐突上车,对他说:‘国舅还念申生吗?’
狐突流泪回答说:‘太子的冤屈,行路之人,无不悲伤。我是什么人,能不念呢?’
申生说:‘上帝怜悯我仁孝,已经任命我为乔山之主了。夷吾对贾君无礼,我厌恶他的不洁,想要阻止他的葬礼,但怕违背众意而作罢。现在秦君非常贤明,我想把晋国送给秦国,让秦人奉我的祭祀,舅舅认为如何?’
狐突回答说:‘太子虽然厌恶晋君,但晋国的百姓有什么罪?而且晋国先君有什么罪?太子舍弃同姓而向异姓求食,恐怕违背了仁孝之德。’
申生说:‘舅舅的话也是,但我已经向上帝上奏了。现在应该再次上奏,舅舅暂且留下七天,新城的西边有巫师,我将托他来传达给你!’
杜原款在车下喊道:‘国舅可以走了。’拉起狐突下车,狐突失足跌倒在地上,车马顿时不见了,狐突的身体躺在新城外的客馆里。
狐突心中大惊,问左右:‘我怎么会在这里?’
左右说:‘国舅祭奠结束后,焚烧祝辞神,忽然倒在了席子上,呼唤不醒,我们扶他到车中,载到这里休息,现在幸好没有事!’
狐突知道这是梦,暗暗称奇,不跟人说起,只推说自己生病,留在车外客馆。
到了第七天,未申之交时,门上报:‘城西的巫师求见。’狐突命令召见,预先让左右退下等待。
巫师进来见面,自称:‘我平时与鬼神通灵,现在乔山之主,晋国故太子申生,托我传达给国舅的话:‘现在已经向上帝上奏,只是侮辱了身体,斩断了后代,以示惩罚而已,对晋国没有害处。’’
狐突假装不知道,问:‘所惩罚的,是何人的罪过?’
巫师说:‘太子只是命令我这样传达,我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事。’
狐突命令左右用金钱和布匹酬谢巫师,警告他不要乱说。巫师叩头感谢后离开了。
狐突回到国家,私下里和丕郑父的儿子丕豹说了这件事。丕豹说:“君主的举动太过怪异,肯定不会善终。拥有晋国的,恐怕是重耳吧?”
正当他们谈话的时候,守门人跑来报告:“丕大夫已经出使秦国回来,现在正在朝廷中复命。”
两人于是各自回去。
再说丕郑父和秦国的大夫冷至一起,带着几车礼物,去晋国报聘,走到绛城的郊外,突然听到诛杀里克的消息。郑父心中犹豫不决,想要转身回秦国,再作商议,但又想到自己的儿子丕豹在绛城,“如果我走了,肯定连累到丕豹。”因此是去是留两难,犹豫不决,恰好遇到大夫共华在郊外,于是邀请他相见。郑父询问里克被杀的原因,共华一一向他叙述了。
郑父问:“我现在还能进去吗?”
共华说:“里克同谋的人还很多,像我也在其中,现在只杀了里克一个人,其他人并没有受到牵连,何况您的儿子出使秦国,如果不知道这些,也可以,如果因为害怕而不敢进去,那就是自己承认了罪行。”
郑父听从了他的话,于是催促车马进城,郑父先完成了复命,然后引进冷至朝见,呈上国书和礼物,惠公打开书信一看,大意是:晋国和秦国是甥舅之国,土地在晋国就像在秦国一样,各位大夫也都各自忠诚于自己的国家。我怎敢说一定要得到土地,从而伤害各位大夫的道义,但我有边疆的事务,想要和吕、郤两位大夫面议。希望早晚能来,以满足我的期望。
信的末尾又有一行字:“原地契归还。”
惠公是一个见识短浅的人,看到礼物丰厚,而且归还了地契,心中非常高兴,便想要派遣吕饴甥、郤芮去回复秦国。
郤芮私下对饴甥说:“秦国使者这次来,不是好意,礼物重而且言辞甜蜜,这大概是在引诱我们,我们如果去,肯定会被他们劫持,夺取土地。”
饴甥说:“我也认为秦国对晋国的友好,不至于这样,这一定是丕郑父听到里克被杀的消息,自己害怕不会免罪,和秦国一起策划了这个计谋,想要让秦国的人杀了我们,然后他们再作乱。”
郤芮说:“郑父和里克,是同功一体的人,里克被杀,郑父怎能不害怕?你的推测是对的,现在朝廷里的官员多半是里、丕的党羽,如果郑父有阴谋,肯定还有同谋的人,我们先让秦国使者回去,慢慢观察。”
饴甥说:“好。”
于是他们对惠公说,先派遣冷至回秦国,说:“晋国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稍等二位大臣的空闲时间,就会立刻去执行任务。”
冷至只得回秦国。
吕、郤二人派心腹每晚在丕郑父的家门口守候,观察动静,郑父看到吕、郤没有行动,就秘密邀请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等人,夜里到他家议事,直到五更才回去。
心腹回报所见,郤芮说:“这些人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肯定是阴谋。”于是和饴甥商议,派人请屠岸夷来,对他说:“你的大祸临头了,怎么办?”
屠岸夷大惊说:“祸从何来?”
郤芮说:“你以前帮助里克弑杀幼君,现在里克已经被处死,君主将要讨伐你,我们因为你有迎立新君的功绩,不忍心看到你被处死,所以告诉你。”
屠岸夷哭着说:“我不过是一个勇夫,被人驱使,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只有大夫救我。”
郤芮说:“君主的怒气无法平息。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摆脱这场灾难。”屠岸夷于是跪下请教计策。
郤芮急忙扶他起来,秘密告诉他:“现在丕郑父和里克勾结,有迎立新君的心思,和七位大夫暗中策划叛乱,想要驱逐君主,立公子重耳为君。你假装害怕被处死,去见郑父,和他一起策划。如果你能完全掌握他们的计划,先告发他们,我就会用之前答应给郑父的负葵之田,割三十万作为报酬,你还会被重用,还有什么罪过让你担忧呢?”
屠岸夷高兴地说:“我死了能活过来,这是大夫的恩赐。我敢不效力,只是我不擅长辞令,怎么办?”
吕饴甥说:“我来教你。”
于是他们拟定了问答之词,让屠岸夷熟记。
当天晚上,屠岸夷就敲响了丕郑父的家门,说有密事。郑父以喝醉了酒为由推辞,不肯相见。
屠岸夷守在门外,等到更深的时候还不离开,于是被邀请进去。
屠岸夷一见到郑父,就跪下说:“大夫救我一命。”
郑父惊讶地问原因,屠岸夷说:“君主因为我帮助里克弑杀卓子,将要处死我,怎么办?”
郑父说:“吕、郤二人掌权,你为什么不求他们?”
屠岸夷说:“这些都是吕、郤的计谋,我恨不得吃了他们的肉。求他们有什么用?”
郑父还不完全相信,又问:“你有什么打算?”
屠岸夷说:“公子重耳仁爱孝顺,能够得到士人的支持,全国的人都愿意拥戴他为君。而秦国人厌恶夷吾的背信弃义,也想要改立重耳,如果大夫能写一封信,我星夜赶去告诉重耳,让他联合秦、翟的军队,大夫也纠集故太子申生的党羽,从中发动,先杀掉吕、郤,然后驱逐君主,立重耳为君,一切都能成功!”
郑父问:“你的想法会改变吗?”
屠岸夷咬破手指,发誓说:“如果我有二心,让全族被杀。”
郑父才相信了他。约定第二天三更再会,确定计划。
到了约定的时间,屠岸夷再次前往。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等都已经在场,还有叔坚、累虎、特宫、山祈四人,都是故太子申生的门下,和郑父、屠岸夷一起共有十人,再次对天发誓,共同扶持公子重耳为君。后来有人作诗说:只疑屠岸来求救,谁料奸谋吕郤为?强中更有强中手,一人行诈九人危。
丕郑父款待众人,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才分别。屠岸夷私下回报郤芮,郤芮说:“你的话没有证据,必须得到郑父的手书,才能定罪。”屠岸夷第二天晚上再次到郑父家,要求他的手书,去迎接重耳,郑父已经写好了,在信的末尾署名,共有十个人,前九个人都有花押,第十个是屠岸夷。屠岸夷也请他写下自己的名字。郑父将信封好,交给了屠岸夷,嘱咐他:“小心在意,不要泄露。”
屠岸夷得到信,就像得到宝贝一样,立刻赶到郤芮家,将信呈上。郤芮于是把屠岸夷藏在家中,将信藏在袖中,和吕饴甥一起去见国舅虢射,详细地说了这些情况:“如果不早点除掉他们,恐怕会发生变故。”虢射夜里敲开宫门,见到了惠公,详细地述说了丕郑父的阴谋:“明天早朝,就可以当面揭发他们的罪行,用这封信作为证据。”
第二天,惠公早朝,吕、郤等人在帷幕里预先埋伏了武士。百官行礼完毕后,惠公召见丕郑父说:“你知道你想要驱逐我而立重耳为君,我请问你的罪行。”
郑父正想要辩解,郤芮手持剑大声喝道:“你派屠岸夷带着这封信去迎接重耳,多亏我君的洪福,屠岸夷已经被我们在城外拦截下来,搜出了这封信。和你一起的同谋共有十个人,现在屠岸夷已经招供,你们不必再辩解了!”
惠公把原书扔在桌子上,吕饴甥捡起来,按照简牍上的名字呼唤,命令武士抓捕。只有共华请假在家,没有到,另外派人去抓。现在在场的有八个人,互相看着,真是有话难说,无处可躲,惠公大声命令‘把他们押出朝门斩首!’
其中贾华大声说:‘我以前奉命讨伐屈,曾经有私自放走我们君王的大功,求您免我一死,可以吗?’
吕饴甥说:‘你侍奉先君时私自放走了我们的君王;现在侍奉我们的君王,却又私自与重耳联系。你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应该立即处死。’
贾华无言以对,八个人束手就擒。
再说共华在家,听说郑父等人事情泄露被杀,立即拜别家庙,想去朝廷自首。
他的弟弟共赐对他说:‘你去送死,为什么不逃跑呢?’
共华说:‘丕大夫的进入,是我劝他去的。陷人于死地,自己却活着,不是大丈夫所为。我并不是不爱惜生命,是不敢对不起丕大夫。’于是不等抓捕的人到来,急忙跑到朝廷请求死罪,惠公也下令将他斩首。
丕豹听说父亲被杀,急忙逃奔秦国避难,惠公想要诛杀里、丕等大夫的家族。
郤芮说:‘罪人不连累家属,这是古代的制度;对犯乱的人进行诛杀,足以警示众人了。何必多杀,让众人害怕?’
惠公于是赦免了各族的诛杀,提升屠岸夷为中大夫,并赏赐他负葵之田三十万。
再说丕豹逃到秦国,见了秦穆公,跪在地上大哭。
穆公问他为什么,丕豹把父亲被杀的经过和原因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献策说:‘晋侯背弃了秦国的大恩,却为了国家的小怨,百官都感到惊恐,百姓也不服,如果我们派偏师去讨伐,他们内部必定会崩溃,废立之事只看您的意愿了。’
穆公询问群臣,蹇叔回答说:‘按照丕豹的话去讨伐晋国,这是帮助臣子讨伐君主,在道义上是不可以的。’
百里奚说:‘如果百姓不服,必定会有内乱,您暂时等待内乱发生再图谋不迟。’
穆公说:‘我也怀疑这个说法,他一天之内杀了九位大夫,难道众心不附,他能做到这样。况且军队没有内应,能有什么成功呢?’
丕豹于是留在秦国做了大夫。
当时是晋惠公的二年,周襄王的三年。
这一年,周王子带用财物收买伊、雒的戎人,让他们攻打京城,王子带自己在内部响应。
戎人于是入侵,包围了王城,周公孔和召伯廖全力固守,王子带不敢出来与戎人会合。
襄王派遣使者向诸侯求救。
秦穆公和晋惠公都想要与周王结好,各自率领军队讨伐戎人以救周,戎人知道诸侯的军队到来,焚烧掠夺东门后离开。
惠公和穆公见面,脸上露出羞愧之色。
惠公又接到穆姬的密信,信中指责晋侯对贾君无礼,又不接纳众公子,列举了许多不对之处,要他赶快改正错误,不要失去旧日的友好关系。
惠公于是对秦国产生了怀疑,急忙班师回朝。
丕豹果然在夜里袭击了晋国的军队。
穆公说:‘我们都是为勤王而来,虽然有私怨,但不能现在就动手。’
于是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当时齐桓公也派遣管仲率领军队去救周。
听说戎人已经撤退,于是派人责问戎主,戎主害怕齐国的军队,派人道歉说:‘我们这些戎人怎么敢侵犯京城?是甘叔招引我们来的。’
襄王于是驱逐了王子带,王子带逃亡到齐国。
戎主派人到京城,请求罪过和和解,襄王答应了他。
襄王追念管仲定位之功,现在又有和戎之劳,于是隆重宴请管仲,以上卿之礼待遇他。
管仲推辞说:‘有国、高二子在,我不敢接受。’再三推让,接受了下卿之礼而回。
这年冬天,管仲生病,桓公亲自去探望他。
看到他非常瘦弱,于是握着他的手说:‘仲父的病很重,不幸不能痊愈,我将把政事委托给谁呢?’
当时宁戚、宾须无先后去世,管仲叹息说:‘可惜啊,宁戚!’
桓公说:‘宁戚之外,难道没有人了吗?我想任命鲍叔牙,怎么样?’
管仲回答说:‘鲍叔牙是君子,尽管如此,却不适合治理国家。他善恶分明得过于严格。喜欢善良是可以的,但憎恨邪恶过于严苛,没有人能忍受。鲍叔牙看到别人的一个缺点,终身不忘,这是他的短处。’
桓公说:‘那么隰朋怎么样?’
管仲回答说:‘或许可以。隰朋不耻下问,在家中不忘公门。’说完,长叹一声说:‘天生隰朋,是为了帮助我说话的。我死了,他的话怎么能单独存在呢?恐怕您重用隰朋不会长久。’
桓公说:‘那么易牙怎么样?’
管仲回答说:‘如果您不问,我也要说。那易牙、竖刁、开方这三人,绝对不能亲近。’
桓公说:‘易牙为了满足我的口味,烹了自己的儿子,这是爱我胜过爱儿子,还有什么可疑的呢?’
管仲回答说:‘人之常情,没有比爱子更深的了。他都能忍心对自己的儿子,对君主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桓公说:‘竖刁为了服侍我,自己阉割了身体,这是爱我胜过爱自己的身体,还有什么可疑的呢?’
管仲回答说:‘人之常情,没有比爱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了。他都能忍心对自己的身体,对君主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桓公说:‘卫国的公子开方,放弃了他的千乘之封,来臣服于我,这是因为我爱幸他。他的父母去世了,他没有回去奔丧,这是爱我胜过爱父母,无可怀疑了!’
管仲回答说:‘人之常情,没有比爱父母更亲的。他都能忍心对自己的父母,对君主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而且千乘之封,是人之大欲。他放弃千乘之封来亲近我,他所期望的必定超过千乘。您一定要远离他们,亲近他们一定会扰乱国家。’
桓公说:‘这三个人,侍奉我很久了。仲父平时为什么不提一句话呢?’
管仲回答说:‘我不说,是为了迎合您的意愿。比如水,我为它筑堤防,不让它泛滥。现在堤防没有了,将有横流之患,您一定要远离他们。’
桓公默然而退。
至于管仲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二十九回-注解
晋惠公:晋惠公,即姬仇,是春秋时期晋国的国君,晋献公之子。
群臣:指晋惠公时期的朝中大臣。
管夷吾:即管仲,春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辅佐齐桓公成为霸主。
病榻:指病床上。
公子重耳:晋国的公子,后来的晋文公。
重赂:指用重金作为礼物。
虢射:春秋时期晋国的大夫。
吕饴甥:春秋时期晋国的大夫。
郤芮:郤芮是古代人名,这里指某位官员。
先世旧臣:指晋惠公祖先时期的大臣。
畀地于秦:将土地给予秦国。
丕郑父:春秋时期晋国的大夫。
窥瞰:暗中观察。
窥伺:暗中监视。
汾阳之田:指位于汾阳的田地。
夺其权政:剥夺他的权力和政治地位。
荀息:春秋时期晋国的大夫,曾辅佐晋献公。
赐死:皇帝赐予死亡,即处死。
私劳:个人的功劳。
公议:公众的意见或公正的讨论。
佩剑:挂在腰间的剑。
自刎:用剑割喉自杀。
贾君:指贾姬,秦国的一位公主。
秦夫人:秦国的一位夫人。
藁葬:用草席包裹尸体进行埋葬,指简陋的葬礼。
谥:古代帝王、贵族死后,根据其生平事迹给予的称号。
乔山:传说中的山名,此处指申生死后所居之地。
木偶:古代用于陪葬的木制人形偶像。
祭品:用于祭祀的供品。
冠缨:古代男子戴的帽子上的带子。
袍笏:古代官员的官服和手板。
国舅:对狐突的尊称,狐突是晋献公的亲家。
仁孝:仁爱和孝顺。
上帝:古代中国宗教中的最高神。
胤:后代。
巫者:懂得与鬼神沟通的人,即巫师。
狐突:春秋时期晋国的大夫,此处指狐突回国。
归国:回到自己的国家。
私与:私下与某人交谈。
之子:某人的儿子。
丕豹:丕郑父的儿子。
乖张:行为古怪,不合常理。
克终:能够坚持到最后。
晋国:春秋时期的诸侯国,位于今天的山西省。
重耳:重耳是古代人名,这里指某位官员。
阍人:守门人。
丕大夫:丕大夫是古代人名,这里指某位官员。
使秦:出使秦国。
报聘:回报聘礼。
绛郊:绛城的郊外。
诛里克:诛杀里克。
疑虑:怀疑和担忧。
转回秦国:返回秦国。
商量:商议。
共华:共华是古代人名,这里指某位官员。
叩问:询问。
缘由:原因。
波及:牵连。
踌躇不决:犹豫不决。
赍:携带。
礼币:礼物和货币。
国书:国与国之间的正式信函。
惠公:晋惠公,晋国的君主。
疆场:边境。
吕、郤二大夫:晋国的两位大夫,吕饴甥和郤芮。
面议:面对面商议。
书尾:信函的结尾。
原地券:土地的契约。
纳还:归还。
见小之人:目光短浅的人。
币重而言甘:礼物丰厚,言语甜言蜜语。
诱我:诱骗我。
劫我以取地:用威胁的方式强迫我交出土地。
料:推测。
同谋之人:共同策划的人。
趋命:迅速行动。
心腹:亲信。
议事:商议事情。
五鼓:五更,指天快亮的时候。
逆谋:背叛的阴谋。
子金之料:子金的推测。
党:派系。
共为此谋:共同策划这个计划。
逐君:驱逐君主。
纳:迎立。
款待:热情招待。
歃血:古代盟誓的一种方式,割破手指,滴血为盟。
行诈:行骗。
百官:所有官员。
面正:面对面地纠正。
赖:依靠。
伺候:等待,守候。
原书:原书指的是古代的书籍,这里可能指的是某种官方文献或历史记载。
案下:案下是指书桌下面,古代官员处理公文或阅读书籍的地方。
简:简是古代书写材料,用竹子或木片制成,用来书写文字。
呼名:呼名是指叫出名字,这里指按照名单呼唤。
武士:武士是古代负责保卫和执行死刑的士兵。
告假:告假是指请假,这里指共华请假在家。
八人:八人是指惠公命令逮捕的八位官员。
面面相觑:面面相觑是指彼此互相看着,形容人们因惊慌或困惑而不知如何应对。
有口难开:有口难开是指有话难说,形容人们因紧张或害怕而不敢开口。
无地可入:无地可入是指无处可藏身,形容人们无处可逃。
押出朝门斩首:押出朝门斩首是指将被捕者押送出朝廷大门并执行死刑。
贾华:贾华是古代人名,这里指某位官员。
屈:屈可能是指某个国家或地区。
私放:私放是指私自释放。
反覆小人:反覆小人是指反复无常的小人,形容人反复无常、不可信。
就戮:就戮是指被处死。
家庙:家庙是指家族供奉祖先的庙宇。
里、丕诸大夫之族:里、丕诸大夫之族是指丕大夫的家族。
孥:孥是指妻子和儿女。
负葵之田:负葵之田是指负葵家族的田地。
穆公:穆公是古代人名,这里指秦国的君主。
蹇叔:蹇叔是古代人名,这里指秦国的谋士。
百里奚:百里奚是古代人名,这里指秦国的谋士。
内变:内变是指国内发生变乱。
俎豆:俎豆是指古代祭祀时使用的礼器。
管仲:管仲是古代人名,齐国的名臣。
宁戚:宁戚是古代人名,齐国的名臣。
宾须无:宾须无是古代人名,齐国的名臣。
鲍叔牙:鲍叔牙是古代人名,齐国的名臣。
隰朋:隰朋是古代人名,齐国的名臣。
易牙:易牙是古代人名,齐国的名臣。
竖刁:竖刁是古代人名,齐国的名臣。
开方:开方是古代人名,齐国的名臣。
千乘之太子:千乘之太子是指拥有千辆战车的太子。
委政:委政是指将政权委托给他人。
堤防:堤防是指用来防止水泛滥的障碍物,这里比喻防止不良影响。
横流之患:横流之患是指泛滥成灾的祸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二十九回-评注
惠公将原书掷于案下,吕饴甥拾起,按简呼名,命武士擒下。这一段描绘了惠公的愤怒与决断,掷书于案下体现了他的愤怒情绪,而吕饴甥的拾起则是对命令的执行。按简呼名和命武士擒下则展现了宫廷的威严与权力运作。
只有共华告假,在家未到,另行捕拿。这一句突出了共华的特殊身份,告假在家,显示出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同时也暗示了他可能存在的罪行。
见在八人,面面相觑,真个是有口难开,无地可入,惠公喝教“押出朝门斩首!”这一段通过八人的表情和惠公的命令,揭示了宫廷的残酷和权力的绝对性,同时也反映了人物之间的紧张关系。
内中贾华大呼曰:“臣先年奉命伐屈,曾有私放吾君之功,求免一死,可乎?”贾华的呼喊表达了他的绝望和求生的欲望,同时也反映了宫廷斗争中的无奈。
吕饴甥曰:“汝事先君而私放吾主;今事吾主,复私通重耳。此反覆小人,速宜就戮。”吕饴甥的话语揭露了贾华的背叛行为,同时也体现了宫廷斗争的复杂性和无情。
贾华语塞,八人束手受刑。这一句通过贾华的沉默和八人的束手受刑,展现了宫廷的冷酷和刑罚的残酷。
共华在家,闻郑父等事泄被诛,即忙拜辞家庙,欲赴朝中领罪。共华的行为体现了他对正义的追求和对责任的承担,同时也反映了他对家族的忠诚。
丕豹闻父遭诛,飞奔秦国逃难,惠公欲尽诛里、丕诸大夫之族。这一段描绘了丕豹的逃亡和惠公的愤怒,同时也反映了宫廷斗争的残酷和家族之间的恩怨。
郤芮曰:“罪人不孥,古之制也;乱人行诛,足以儆众矣。何必多杀,以惧众心?”郤芮的话语体现了他的智慧和宽容,同时也反映了古代社会的法律观念。
丕豹至秦,见了穆公,伏地大哭。穆公问其故,丕豹将其父始谋,及被害缘由,细述一遍,乃献策曰:“晋侯背秦之大恩,而修国之小怨,百官耸惧,百姓不服,若以偏师往伐,其众必内溃,废置惟君所欲耳。”丕豹的献策体现了他对局势的深刻洞察和对秦国利益的考虑。
秦穆公、晋惠公皆欲结好周王,各率师伐戎以救周,戎知诸侯兵至,焚掠东门而去。这一段描绘了周王与诸侯之间的关系,以及戎的退却,反映了古代社会的政治格局。
惠公与穆公相见,面有惭色。惠公又接得穆姬密书,书中数晋侯无礼于贾君,又不纳群公子,许多不是,教他速改前非,不失旧好。惠公遂有疑秦之心,急急班师。丕豹果穆公夜袭晋师。这一段描绘了惠公与穆公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以及丕豹的背叛,反映了宫廷斗争的复杂性和人性的复杂性。
时齐桓公亦遣管仲将兵救周。闻戎兵已解,乃遣人诘责戎主,戎主惧齐兵威,使人谢曰:“我诸戎何敢犯京师?尔甘叔招我来耳。”这一段描绘了齐桓公和管仲的智慧和勇气,以及戎主的恐惧和屈服,反映了古代社会的军事力量和政治手段。
襄王于是逐王子带,子带出奔齐国。戎主使人诣京师,请罪求和,襄王许之,襄王追念管仲定位之功,今又有和戎之劳,乃大飨管仲,待以上卿之礼。管仲逊曰:“有国、高二子在,臣不敢当。”再三谦让,受下卿之礼而还。这一段描绘了襄王的决断和管仲的谦逊,反映了古代社会的政治智慧和礼仪观念。
是冬,管仲疾,桓公亲往问之。见其瘠甚,乃执其手曰:“仲父之疾甚矣,不幸而不起,寡人将委政于何人?”这一段描绘了桓公对管仲的关心和依赖,以及管仲的忠诚和责任感。
时宁戚、宾须无先后俱卒,管仲叹曰:“惜哉乎,宁戚也!”这一句表达了管仲对宁戚的惋惜和对人才的重视。
桓公曰:“宁戚之外,岂无人乎。吾欲任鲍叔牙,何如?”这一句体现了桓公的求贤若渴和对鲍叔牙的信任。
仲对曰:“鲍叔牙,君子也。虽然,不可以为政。其人善恶过于分明。夫好善可也,恶恶已甚,人谁堪之。鲍叔牙见人之一恶,终身不忘,是其短也。”这一段描绘了管仲对鲍叔牙的评价,反映了他对人才的选拔标准。
桓公曰:“隰朋何如?”这一句体现了桓公对隰朋的询问和信任。
仲对曰:“庶乎可矣。隰朋不耻下问,居其家不忘公门。”这一段描绘了管仲对隰朋的评价,反映了他对人才的重视。
桓公曰:“然则易牙何如?”这一句体现了桓公对易牙的询问和信任。
仲对曰:“君即不问,臣亦将言之。彼易牙、竖刁、开方三人,必不可近也。”这一段描绘了管仲对易牙、竖刁、开方的评价,反映了他对人才的谨慎和对国家安全的考虑。
桓公曰:“易牙烹其子,以适寡人之口,是爱寡人胜于爱子,尚可疑耶?”这一段描绘了桓公对易牙的询问和信任。
仲对曰:“人情莫爱于子。其子且忍之,何有于君?”这一段描绘了管仲对易牙的评价,反映了他对人性的洞察和对国家安全的考虑。
桓公曰:“竖刁自宫以事寡人,是爱寡人胜于爱身,尚可疑耶?”这一段描绘了桓公对竖刁的询问和信任。
仲对曰:“人情莫重于身,其身且忍之,何有于君?”这一段描绘了管仲对竖刁的评价,反映了他对人性的洞察和对国家安全的考虑。
桓公曰:“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于寡人,以寡人之爱幸之也。父母死不奔丧,是爱寡人胜于父母,无可疑矣!”这一段描绘了桓公对开方的询问和信任。
仲对曰:“人情莫亲于父母,其父母且忍之,又何有于君。且千乘之封,人之大欲也。弃千乘而就君,其所望有过于千乘者矣。君必去之勿近,近必乱国。”这一段描绘了管仲对开方的评价,反映了他对人才的谨慎和对国家安全的考虑。
桓公曰:“此三人者,事寡人久矣。仲父平日何不闻一言乎?”这一段描绘了桓公对管仲的询问和信任。
仲对曰:“臣之不言,将以适君之意也。譬之于水,臣为之堤防焉,勿令泛溢。今堤防去矣,将有横流之患,君必远之。”这一段描绘了管仲对桓公的评价,反映了他对人才的谨慎和对国家安全的考虑。
桓公默然而退。毕竟管仲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这一段留下了悬念,吸引读者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