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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七回

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号卧龙,明末清初的小说家、戏剧家、文学评论家。冯梦龙的创作跨越了多个文体,他在小说、戏曲和文学批评方面都有杰出的贡献。尤其以其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广为流传,作品深入细致地描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

年代:成书于明代(约17世纪)。

内容简要:《东周列国志》是冯梦龙根据史书《左传》《史记》等历史记载,创作的关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小说。书中通过对东周时期诸侯国的兴衰历程进行详细描述,展现了当时复杂的政治局势、权力斗争、文化冲突以及人性的多样性。小说以丰富的史实为背景,辅以冯梦龙个人的想象与描写,将历史人物和事件生动地呈现出来,既有政治谋略的深刻剖析,也有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东周列国志》不仅是一部历史小说,也是一部社会历史的镜像,通过对那个时代社会、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深刻描绘,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全面了解春秋战国历史的重要渠道。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七回-原文

死范睢计逃秦国假张禄延辱魏使

话说大梁人范睢字叔,有谈天说地之能,安邦定国之志。

欲求事魏王,因家贫,不能自通,乃先投于中大夫须贾门下,用为舍人。

当初,齐湣王无道,乐毅纠合四国一同伐齐,魏亦遣兵助燕,及田单破燕复齐,齐襄王法章即位,魏王恐其报复,同相国魏齐计议,使须贾至齐修好。

贾使范睢从行。

齐襄王问于须贾曰:

昔我先王与魏同兵伐宋,声气相投;及燕人残灭齐国,魏实与焉。

寡人念先王之仇,切齿腐心。

今又以虚言来诱寡人,魏反复无常,使寡人何以为信?

须贾不能对,范睢从旁代答曰:

大王之言差矣。

先寡君之从于伐宋,以奉命也。

本约三分宋国,上国背约,尽收其地,反加侵虐,是齐之失信于敝邑也。

诸侯畏齐之骄暴无厌,于是昵就燕人。

济西之战,五国同仇,岂独敝邑?

然敝邑不为已甚,不敢从燕于临淄,是敝邑之有礼于齐也。

今大王英武盖世,报仇雪耻,光启前人之绪,寡君以为桓、威之烈必当再振,可以上盖湣王之愆,垂休无穷,故遣下臣贾来修旧好。

大王但知责人,不知自反,恐湣王之覆辙,又见于今矣。

齐襄王愕然起谢曰:

是寡人之过也。

即问须贾:

此位何人?

须贾曰:

臣之舍人范睢也。

齐王顾盼良久,乃送须贾于公馆,厚其廪饩。

使人阴说范睢曰:

寡君慕先生人才,欲留先生于齐,当以客卿相处,万望勿弃。

范睢辞曰:

臣与使者同出,而不与同入,不信无义,何以为人?

齐王益爱重之,复使人赐范睢黄金十斤及牛酒,睢固辞不受,使者再四致齐王之命,坚不肯去,睢不得已,乃受牛酒而还其金,使者叹息而去。

早有人报知须贾,须贾召范睢问曰:

齐使者为何而来?

范睢曰:

齐王以黄金十斤及牛酒赐臣,臣不敢受,再四相强,臣止留其牛酒。

须贾曰:

所以赐子者何故?

范睢曰:

臣不知,或者以臣在大夫之左右,故敬大夫以及臣耳。

须贾曰:

赐不及使者而独及子,必子与齐有私也。

范睢曰:

齐王先曾遣使,欲留臣为客卿。臣峻拒之。

臣以信义自矢,岂敢有私哉。

须贾疑心益甚。

使事既毕,须贾同范睢还魏。

贾遂言于魏齐曰:

齐王欲留舍人范睢为客卿,又赐以黄金、牛酒,疑以国中阴事告齐,故有此赐也。

魏齐大怒,乃会宾客,使人擒范睢,即席讯之,睢至,伏于阶下。

魏齐厉声问曰:

汝以阴事告齐乎?

范睢曰:

怎敢。

魏齐曰:

汝若无私于齐,齐王安用留汝。

睢曰:

留果有之,睢不从也。

魏齐曰:

然则黄金、牛酒之赐,子何受之。

睢曰:

使者十分相强,睢恐拂齐王之意,勉受牛酒,其黄金十斤,实不曾收。

魏齐咆哮大喝曰:

卖国贼!还要多言!即牛酒之赐,亦岂无因。

呼狱卒缚之,决脊一百,使招承通齐之语。

范睢曰:

臣实无私,有何可招?

魏齐益怒曰:

为我笞杀此奴,勿留祸种!

狱卒鞭笞乱下,将牙齿打折,睢血流被面,痛极难忍,号呼称冤,宾客见相国盛怒之下,莫敢劝止。

魏齐教左右一面用巨觥行酒,一面教狱卒加力,自辰至未,打得范睢遍体皆伤,血肉委地,咶喇一响,胁骨亦断,睢大叫失声,闷绝而死。

可怜信义忠良士,翻作沟渠枉死人。

传语上官须仔细:莫将屈棒打平民!

潜渊居士又有诗云:

张仪何曾盗楚璧?范叔何曾卖齐国?疑心盛气总难平,多少英雄受冤屈!

左右报曰:

范睢气绝矣。

魏齐亲自下视,见范睢断胁折齿,身无完肤,直挺挺在血泊中不动,齐指骂曰:

卖国贼死得好!好教后人看样!

命狱卒以苇薄卷其尸,置之坑厕间,使宾客便溺其上,勿容他为干净之鬼。

看看天晚,范睢命不该绝,死而复苏,从苇薄中张目偷看,只有一卒在旁看守,范睢微叹一声。

守卒闻之,慌忙来看,范睢谓曰:

吾伤重至此,虽暂醒,决无生理,汝能使我死于家中,以便殡殓,家有黄金数两,尽以相谢。

守卒贪其利,谓曰:

汝仍作死状,吾当入禀。

时魏齐与宾客皆大醉,守卒禀曰:

厕间死人腥臭甚,合当发出。

宾客皆曰:

范睢虽然有罪,相国处之亦已足矣。

魏齐曰:

可出之于郊外,使野鸢饱其余肉也。

言罢,宾客皆散,魏齐亦回内宅。

守卒捱至黄昏人静,乃私负范睢至其家,睢妻小相见,痛苦自不必说,范睢命取黄金相谢,又卸下苇薄,付与守卒,使弃野外,以掩人之目。

守卒去后,妻小将血肉收拾干净,缚裹伤处,以酒食进之,范睢徐谓其妻曰:

魏齐恨我甚,虽知吾死,尚有疑心,我之出厕,乘其醉耳,明日复求吾尸不得,必及吾家,吾不得生矣。

吾有八拜兄弟郑安平,在西门之陋巷,汝可乘夜送我至彼,不可泄漏,俟月余,吾创愈当逃命于四方也。

我去后,家中可发哀,如吾死一般,以绝其疑。

其妻依言,使仆人先往报知郑安平,郑安平即时至睢家看视,与其家人同携负以去。

次日,魏齐果然疑心范睢,恐其复苏,使人视其尸所在,守卒回报:

弃野外无人之处,今惟苇薄在,想为犬豕衔去矣。

魏齐复使人目间其家,举哀带孝,方始坦然。

再说范睢在郑安平家,敷药将息,渐渐平复。

安平乃与睢共匿于具茨山,范睢更姓名曰张禄,山中人无知其为范睢者,过半岁,秦谒者王稽奉昭襄王之命,出使魏国,居于公馆,郑安平诈为驿卒,伏侍王稽,应对敏捷,王稽爱之,因私问曰:“汝知国有贤人未出仕者乎?”

安平曰:“贤人何容易言也。向有一范睢者,其人智谋之士,相国箠之至死。”

言未毕,王稽叹曰:“惜哉!此人不到我秦国,不得展其大才。”

安平曰:“今臣里中有张禄先生,其才智不亚于范睢,君欲见其人否?”

王稽曰:“既有此人,何不请来相会?”

安平曰:“其人有仇家在国中,不敢昼行,若无此仇,久已仕魏,不待今日矣。”

王稽曰:“夜至不妨,吾当候之。”

郑安平乃使张禄亦扮做驿卒模样,以深夜至公馆来谒,王稽略叩以天下大势,范睢指陈了了,如在目前。

王稽喜曰:“吾知先生非常人,能与我西游于秦否?”

范睢曰:“臣禄有仇于魏,不能安居,若能挈行,实乃至愿。”

王稽屈指曰:“度吾使事毕,更须五日,先生至期,可待我于三亭冈无人之处,当相载也!”

过五日,王稽辞别魏王,群臣俱饯送于郊外,事毕俱别,王稽驱车至三亭冈上,忽见林中二人趋出,乃张禄、郑安平也。

王稽大喜,如获奇珍,与张禄同车共载,一路饮食安息,必与相共,谈论投机,甚相亲爱。

不一日,已入秦界,至湖关,望见对面尘头起处,一群车骑自西而来,范睢问曰:“来者谁人,。

王稽认得前驱,曰:“此丞相穰侯,东行郡邑耳。”

原来穰侯名魏冉,乃是宣太后之弟,宣太后芈氏,楚女,乃昭襄王之母。

昭襄王即位时,年幼未冠,宣太后临朝决政,用其弟魏冉为丞相,封穰侯;次弟芈戎亦封华阳君,并专国用事。

后昭襄王年长,心畏太后,乃封其弟公子悝为泾阳君,公子市为高陵君,欲以分芈氏之权。

国中谓之“四贵”,然总不及丞相之尊也。

丞相每岁时,代其王周行郡国,巡察官吏,省视城池,较阅车马,抚循百姓,此是旧规。

今日穰侯东巡,前导威仪,王稽如何不认得。

范睢曰:“吾闻穰侯专秦权,妒贤嫉能,恶纳诸侯宾客,恐其见辱,我且匿车箱中以避之。”

须臾,穰侯至,王稽下车迎谒,穰侯亦下车相见,劳之曰:“谒君国事劳苦。”

遂共立于车前,各叙寒温。

穰侯曰:“关东近有何事?”

王稽鞠躬对曰:“无有。”

穰侯目视车中曰:“谒君得无与诸侯宾客俱来乎,此辈仗口舌游说人国,取富贵,全无实用。”

王稽又对曰:“不敢。”

穰侯既别去,范睢从车箱中出,便欲下车趋走。

王稽曰:“丞相已去,先生可同载矣。”

范睢曰:“臣潜窥穰侯之貌,眼多白而视邪,其人性疑而见事迟,向者目视车中,固已疑之,一时未即搜索,不久必悔,悔必复来,不若避之为安耳。”

遂呼郑安平同走。

王稽车仗在后,约行十里之程,背后马铃声响,果有二十骑从东如飞而来,赶著王稽车仗,言:“吾等奉丞相之命,恐大夫带有游客,故遣复行查看,大夫勿怪。”

因遍索车中,并无外国之人,方才转身。

王稽叹曰:“张先生真智士,吾不及也。”

乃命催车前进,再行五六里,遇著了张禄、郑安平二人,邀使登车,一同竟入咸阳。

髯翁有诗咏范睢去魏之事云:

料事前知妙若神,一时智术少俦伦。

信陵空养三千客,却放高贤遁入秦。

王稽朝见秦昭襄王,复命已毕,因进曰:“魏有张禄先生,智谋出众,天下奇才也,与臣言秦国之势,危于累卵,彼有策能安之,然非面对不可,臣故载与俱来。”

秦王曰:“诸侯客好为大言,往往如此,姑使就客舍。”

乃馆于下舍,以需召问。

逾年不召。

忽一日,范睢出行市上,见穰侯方征兵出征,范睢私问曰:“丞相征兵出征,将伐何国?”

有一老者对曰:“欲伐齐纲寿也!”

范睢曰:“齐兵曾犯境乎?”

老者曰:“未曾。”

范睢曰:“秦与齐东西悬绝,中间隔有韩、魏,且齐不犯秦,秦奈何涉远而伐之?”

老者引范睢至僻处,言曰:“伐齐非秦王之意,因陶山在丞相封邑中,而纲寿近于陶,故丞相欲使武安君为将,伐而取之,以自广其封耳。”

范睢回舍,遂上书于秦王,略曰:

羁旅臣张禄,死罪,死罪!奏闻秦王殿下: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赏,有能者官,劳大者禄厚,才高者爵尊。”

故无能者不敢滥职,而有能者亦不得遗弃。

今臣待命于下舍,一年于兹矣。

如以臣为有用,愿借寸阴之暇,悉臣之说;如以臣为无用,留臣何为?夫言之在臣,听之在君,臣言而不当,请伏斧錡之诛未晚。

毋以轻臣故,并轻举臣之人也。

秦王已忘张禄,及见其书,即使人以传车召至离宫相见。

秦王犹未至,范睢先到,望见秦王车骑方来,佯为不知,故意趋入永巷,宦者前行逐之,曰:“王来。”

范睢谬言曰:“秦独有太后、穰侯耳,安得有王?”

前行不顾。

正争嚷间,秦王随后至,问宦者:“何为与客争论?”

宦者述范睢之语,秦王亦不怒,遂迎之入于内宫,待以上客之礼。

范睢逊让,秦王屏去左右,长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睢曰:“唯唯。”

少顷,秦王又跪请如前,范睢又曰:“唯唯。”

如此三次,秦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岂以寡人为不足语耶?’

范睢对曰:‘非敢然也,昔者吕尚钓于渭滨,及遇文王,一言而拜为尚父,卒用其谋,灭商而有天下。箕子、比干身为贵戚,尽言极谏,商纣不听,或奴或诛,商遂以亡。此无他,信与不信之异也。吕尚虽疏,而见信于文王,故王业归于周,而尚亦享有侯封,传之世世;箕子、比干虽亲,而不见信于纣,故身不免死辱,而无救于国。今臣羁旅之臣,居至疏之地,而所欲言者,皆兴亡大计,或关系人骨肉之间。不深言,则无救于秦;欲深言,则箕子、比干之祸随于后。所以王三问而不敢答者,未卜王心之信不信何如耳。’

秦王复跪请曰:‘先生是何言也?寡人慕先生大才,故屏去左右,专意听教,事凡可言者,上及太后,下及大臣,愿先生尽言无隐。’

秦王这句话,因是进永巷时,闻宦者述范睢之言,‘秦止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王’之语,心下疑惑,实落的要请教一番;这边范睢犹恐初见之时,万一语不投机,便绝了后来进言之路,况且左右窃听者多,恐其传说,祸且不测,故且将外边事情,略说一番,以为引火之煤。

乃对曰:‘大王以尽言命臣,臣之愿也!’

遂下拜,秦王亦答拜,然后就坐开言曰:‘秦地之险,天下莫及,其甲兵之强,天下亦莫敌,然兼并之谋不就,伯王之业不成,岂非秦之大臣,计有所失乎?’

秦王侧席问曰:‘请言失计何在?’

范睢曰:‘臣闻穰侯将越韩、魏而攻齐,其计左矣。齐去秦甚远,有韩、魏以间之。王少出师,则不足以害齐;若多出师,则先为秦害。昔魏越赵而伐中山,即克其地,旋为赵有,何者?以中山近赵而远魏也。今伐齐而不克,为秦大辱;即伐齐而克,徒以资韩、魏,于秦何利焉?为大王计,莫如远交而近攻。远交以离人之欢,近攻以广我之地,自近而远,如蚕食叶,天下不难尽矣。’

秦王又曰:‘远交近攻之道何如?’

范睢曰:‘远交莫如齐、楚,近攻莫如韩、魏。既得韩、魏,齐、楚能独存乎?’

秦王鼓掌称善,即拜范睢为客卿,号为张卿,用其计东伐韩、魏,止白起伐齐之师不行。

魏冉与白起一相一将,用事日久,见张禄骤然得宠,俱有不悦之意。惟秦王深信之,宠遇日隆,每每中夜独召计事,无说不行。

范睢知秦王之心已固,请间,尽屏左右,进说曰:‘臣蒙大王过听,引与共事,臣虽粉骨碎身,无以为酬。虽然,臣有安秦之计,尚未敢尽效于王也!’

秦王跪问曰:‘寡人以国托于先生,先生有安秦之计,不以此时辱教,尚何待乎?’

范睢曰:‘臣前居山东时,闻齐但有孟尝君,不闻有齐王;闻秦但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不闻有秦王。夫制国之谓王,生杀予夺,他人不敢擅专。今太后恃国母之尊,擅行不顾者四十余年;穰侯独相秦国,华阳辅之,泾阳,高陵各立门户,生杀自由,私家之富十倍于公,大王拱手而享其空名,不亦危乎?昔崔杼擅齐,卒弑庄公;李兑擅赵,终戕主父。今穰侯内仗太后之势,外窃大王之威,用兵则诸侯震恐,解甲则列国感恩。广置耳目,布王左右,臣见王之独立于朝,非一日矣。恐千秋万岁而后,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秦王闻之,不觉毛骨悚然,再拜谢曰:‘先生所教,乃肺腑至言,寡人恨闻之不早。’

遂于次日收穰侯魏冉相印,使就国,穰侯取牛车于有司,徙其家财,千有余乘,奇珍异宝,皆秦内库所未有者。

明日,秦王复逐华阳、高陵、泾阳三君于关外,安置太后于深宫,不许与闻政事。

遂以范睢为丞相,封以应城,号为应侯。

秦人毕谓张禄为丞相,无人知为范睢,惟郑安平知之,睢戒以勿泄,安平亦不敢言。

时秦昭襄王之四十一年,周赧王之四十九年也。

是时,魏昭王已薨,子安釐王即位,闻知秦王新用张禄丞相之谋,欲伐魏国。

急集群臣计议,信陵君无忌曰:‘秦兵不加魏者数年矣,今无故兴师,明欺我不能相持也,宜严兵固圉以待之。’

相国魏齐曰:‘不然,秦强魏弱,战必无幸,闻丞相张禄乃魏人也,岂无香火之情哉。倘遣使赍厚币,先通张相,后谒秦王,许以纳质讲和,可保万全。’

安釐王初即位,未经战伐,乃用魏齐之策,使中大夫须贾出使于秦。

须贾奉命,竟至咸阳,下于馆驿,范睢知之,喜曰:‘须贾至此,乃吾报仇之日矣!’

遂换去鲜衣,装作寒酸落魄之状,潜出府门,来到馆驿,徐步而入,谒见须贾。

须贾一见,大惊曰:‘范叔固无恙乎?吾以汝被魏相打死,何以得命在此?’

范睢曰:‘彼时将吾尸首掷于郊外,次早方苏,适遇有贾客过此,闻呻吟声,怜而救之,苟延一命,不敢回家,因间关来至秦国,不期复见大夫之面于此。’

须贾曰:‘范叔岂欲游说于秦乎?’

睢曰:‘某昔日得罪魏国,亡命来此,得生为幸,尚敢开口言事耶?’

须贾曰:‘范叔在秦,何以为生?’

睢曰:‘为佣糊口耳。’

须贾不觉动了哀怜之意,留之同坐,索酒食赐之。

时值冬天,范睢衣敝,有战栗之状,须贾叹曰:‘范叔一寒如此哉?’

命取一绨袍与穿,范睢曰:‘大夫之衣,某何敢当?’

须贾曰:‘故人何必过谦?’

范睢穿袍,再四称谢。

因问:“大夫来此何事?”

须贾曰:“今秦相张君方用事,吾欲通之,恨无其人,孺子在秦久,岂有相识,能为我先容于张君者哉?”

范睢曰:“某之主人翁与丞相善,臣尝随主人翁至于相府,丞相好谈论,反复之间主人不给,某每助之一言,丞相以某有口辩,时赐酒食得亲近,君若欲谒张君,某当同往。”

须贾曰:“既如此,烦为订期。”

范睢曰:“丞相事忙,今日适暇,何不即去?”

须贾曰:“吾乘大车驾驷马而来,今马损足,车轴折,未能即行。”

范睢曰:“吾主人翁有之,可假也。”

范睢归府,取大车驷马至馆驿前,报须贾曰:“车马已备,某请为君御。”

须贾欣然登车,范睢执辔,街市之人望见丞相御车而来,咸拱立两旁,亦或走避,须贾以为敬己,殊不知其为范睢也。

既至府前,范睢曰:“大夫少待于此,某当先入,为大夫通之,若丞相见许,便可入谒。”

范睢径进府门去了,须贾下车,立于门外,候之良久,只闻府中鸣鼓之声,门上喧传:“丞相升堂。”属吏舍人奔走不绝,并不见范睢消息。

须贾因问守门者曰:“向有吾故人范叔,入通相君,久而不出,子能为我召之乎?”

守门者曰:“君所言范叔,何时进府?”

须贾曰:“适间为我御车者是也。”

门下人曰:“御车者乃丞相张君,彼私到驿中访友,故微服而出,何得言范叔乎?”

须贾闻言,如梦中忽闻霹雳,心坎中突突乱跳,曰:“吾为范睢所欺,死期至矣。”

常言道:“丑媳妇少不得见公婆。”只得脱袍解带,免冠徒跣,跪于门外,托门下人入报,但言:“魏国罪人须贾在外领死。”

良久,门内传丞相召入。

须贾愈加惶悚,俯首膝行,从耳门而进,直至阶前,连连叩首,口称:“死罪。”

范睢威风凛凛,坐于堂上,问曰:“汝知罪么?”

须贾俯伏应曰:“知罪。”

范睢曰:“汝罪有几?”

须贾曰:“擢贾之发,以数贾之罪,尚犹未足。”

范睢曰:“汝罪有三:吾先人邱墓在魏,吾所以不愿仕齐,汝乃以吾有私于齐,妄言于魏齐之前,致触其怒,汝罪一也;当魏齐发怒,加以笞辱,至于折齿断胁,汝略不谏止,汝罪二也;及我昏愦,已弃厕中,汝复率宾客而溺我。昔仲尼不为已甚,汝何太忍乎,汝罪三也。今日至此,本该断头沥血,以酬前恨,汝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情,故苟全汝命,汝宜知感!”

须贾叩头称谢不已,范睢麾之使去,须贾匍匐而出。

于是秦人始知张禄丞相,乃魏人范睢,假托来秦。

次日,范睢入见秦王,言:“魏国恐惧,遣使乞和,不须用兵,此皆大王威德所致。”

秦王大喜。

范睢又奏曰:“臣有欺君之罪,求大王怜恕,方才敢言。”

秦王曰:“卿有何欺,寡人不罪。”

范睢奏曰:“臣实非张禄,乃魏人范睢也。自少孤贫,事魏中大夫须贾为舍人。从贾使齐,齐王私馈臣金,臣坚却不受,须贾谤于相国魏齐,将臣捶击至死。幸而复苏,改名张禄,逃奔入秦,蒙大王拔之上位。今须贾奉使而来,臣真姓名已露,便当仍旧,伏望吾王怜恕。”

秦王曰:“寡人不知卿之受冤如此。今须贾既到,便可斩首,以快卿之愤。”

范睢奏曰:“须贾为公事而来,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求和乎?臣岂敢以私怨而伤公义?且忍心杀臣者,魏齐,不全关须贾之事。”

秦王曰:“卿先公后私,可谓大忠矣。魏齐之仇,寡人当为卿报之。来使从卿发落。”

范睢谢恩而退,秦王准了魏国之和。

须贾入辞范睢,睢曰:“故人至此,不可无一饭之敬。”

使舍人留须贾于门中,吩咐大排筵席,须贾暗暗谢天道:“惭愧,惭愧,难得丞相宽洪大量,如此相待,忒过礼了。”

范睢退堂,须贾独坐门房中,有军牢守著,不敢转动。

自辰至午,渐渐腹中空虚,须贾想道:“我前日在馆驿中,见成饮食相待。今番答席,故人之情,何必过礼?”

少顷,堂上陈设已完。

只见府中发出一单,遍邀各国使臣及本府有名宾客。

须贾心中想道:“此是请来陪我的了,但不知何国何人,少停坐次亦要斟酌,不好一概僭妄。”

须贾方在踌躇,只见各国使人及宾客纷纷而到,径上堂阶。

管席者传板报道:“客齐。”

范睢出堂相见,叙礼已毕,送盏定位,两庑下鼓乐交作,竟不呼召须贾。

须贾那时又饥又渴,又苦又愁,又羞又恼,胸中烦懑,不可形容。

三杯之后,范睢开言:“还有一个故人在此,适才倒忘了。”

众客齐起身道:“丞相既有贵相知,某等礼合伺候。”

范睢曰:“虽则故人,不敢与诸公同席。”

乃命设一小坐于堂下,唤魏客到,使两黥徒夹之以坐,席上不设酒食,但置炒熟料豆,两黥徒手捧而喂之,如喂马一般,众客甚不过意,问曰:“丞相何恨之深也?”

范睢将旧事诉说一遍,众客曰:“如此亦难怪丞相发怒。”

须贾虽然受辱,不敢违抗,只得将料豆充饥。

食毕,还要叩谢。

范睢瞋目数之曰:“秦王虽然许和,但魏齐之仇,不可不报,留汝蚁命,归告魏王,速斩魏齐头送来,将我家眷送入秦邦,两国通好。不然,我亲自引兵来屠大梁,那时悔之晚矣。”

唬得须贾魂不附体,喏喏连声而出。

不知魏国可曾斩魏齐头来献?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七回-译文

范睢,字叔,是大梁人,有很高的谈天说地的能力,还有安定国家的志向。他想要在魏王手下做事,但因为家境贫寒,无法自己介绍自己,于是先投在中大夫须贾的门下,成为了他的门客。当初,齐湣王无道,乐毅联合四国一同攻打齐国,魏国也派兵援助燕国。等到田单打败燕国,恢复齐国,齐襄王法章即位,魏王担心他会报复,于是和相国魏齐商议,派须贾到齐国去修复关系。须贾让范睢陪同前往。

齐襄王问须贾说:‘以前我们两国一起出兵攻打宋国,关系融洽;但后来燕国人灭亡了齐国,魏国实际上也参与了其中。我念念不忘先王的仇恨,痛恨得咬牙切齿。现在你们又用虚假的话来诱惑我,魏国反复无常,我该如何相信你们呢?’须贾无法回答,范睢在旁边代替他回答道:‘大王的话错了。我们君主之所以参与攻打宋国,是因为奉命行事。原本约定三分宋国,但上国违背了约定,将全部土地据为己有,反而更加侵犯和欺压,这是齐国对我们国家的不忠。诸侯都害怕齐国的傲慢和贪婪,于是亲近燕国人。济西之战,五国联合对抗,岂止我们国家?但我们国家并没有做得太过分,不敢跟随燕国到临淄,这是我们对齐国的礼节。现在大王英勇无比,报仇雪恨,继承先人的遗志,我们君主认为桓公、威王的威名必将再次振兴,可以弥补湣王的过错,留下无穷的荣耀,所以派遣下臣须贾来修复旧好。大王只知责备别人,却不知道反省自己,恐怕湣王的失败,今天又重演了。’

齐襄王惊讶地站起来道歉说:‘这是我的过错。’然后问须贾:‘这位是谁?’须贾说:‘是我的门客范睢。’齐王看了很久,然后送须贾到宾馆,给他丰厚的食物和饮料。派人暗中劝说范睢说:‘我们君主仰慕先生的人才,想要留下先生在齐国,将以客卿的身份对待,希望先生不要拒绝。’范睢推辞说:‘我和使者一起出去,却不能一起回来,不相信也没有道义,怎么做人呢?’齐王更加喜爱重视他,又派人赐给范睢十斤黄金和牛酒,范睢坚决推辞不接受,使者多次传达齐王的意思,他坚决不肯离开,范睢无奈之下,只接受了牛酒,退还了黄金,使者叹息着离开了。

早有人报告了须贾,须贾召唤范睢问道:‘齐国的使者为什么而来?’范睢说:‘齐王用十斤黄金和牛酒赏赐我,我不敢接受,多次坚持,我只留下了牛酒。’须贾说:‘之所以赏赐你,是什么原因呢?’范睢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在大夫身边,所以尊敬大夫也尊敬我。’须贾说:‘赏赐没有涉及到使者,却只给你,一定是你跟齐国有什么私情。’范睢说:‘齐王曾经派使者,想要留下我当客卿。我坚决拒绝了。我以信义自勉,怎么敢有私情呢。’须贾更加怀疑。

事情结束后,须贾和范睢一起回到魏国。须贾就对魏齐说:‘齐王想要留下舍人范睢当客卿,还赐给他黄金、牛酒,怀疑他泄露了国内的秘密给齐国,所以有这个赏赐。’魏齐非常愤怒,于是召集宾客,派人抓住范睢,当众审问他。范睢到后,跪在台阶下。魏齐大声问道:‘你是不是把秘密告诉了齐国?’范睢说:‘怎么敢。’魏齐说:‘如果你没有私情于齐国,齐王为什么要留下你。’范睢说:‘留下是有,但我没有同意。’魏齐说:‘那么你接受黄金、牛酒的赏赐,是什么原因呢?’范睢说:‘使者多次坚持,我担心违背了齐王的意思,勉强接受了牛酒,那十斤黄金,我确实没有收下。’魏齐咆哮着大喝:‘卖国贼!还要多说什么!即使是牛酒的赏赐,也一定有原因。’他叫来狱卒,用鞭子抽打范睢,打了一百下,让他承认通敌于齐国的罪行。范睢说:‘我确实没有私情,有什么可承认的?’魏齐更加愤怒:‘为我鞭打这个奴才,不要留下祸根!’狱卒乱打一气,把范睢的牙齿打折,鲜血满面,痛得难以忍受,他大声呼喊冤枉,宾客们看到相国愤怒的样子,没有人敢劝阻。

魏齐叫左右一边用大酒杯喝酒,一边叫狱卒加大力度。从上午到下午,打得范睢遍体鳞伤,血肉横飞,一声惨叫,肋骨也断了,范睢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可怜信义忠良之士,却成了沟渠中的冤魂。告诉官府的人要仔细:不要用屈打成招的方法对待平民!

潜渊居士又有诗云:‘张仪何曾盗楚璧?范叔何曾卖齐国?疑心盛气总难平,多少英雄受冤屈!’

左右报告说:‘范睢断了气。’魏齐亲自下来查看,看到范睢肋骨断裂,牙齿折断,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直挺挺地躺在血泊中不动,魏齐指着骂道:‘卖国贼死得好!让后人看看这个样子!’命令狱卒用芦苇卷起他的尸体,放在厕所里,让宾客在上面大小便,不让他成为干净之鬼。

等到天黑了,范睢命不该绝,死了又苏醒过来,从芦苇中睁开眼睛偷看,只有一个士兵在旁边看守,范睢轻轻叹了口气。守卒听到声音,慌忙来看,范睢对他说:‘我伤得很重,虽然暂时醒了,但肯定没有生机,你能不能让我在家里死,以便举行葬礼?我家有少量的黄金,全部都给你作为酬谢。’守卒贪图利益,说:‘你仍然装死的样子,我会去报告。’当时魏齐和宾客都喝醉了,守卒报告说:‘厕所里的尸体腥臭难闻,应该移出去。’

宾客们都说:‘范睢虽然有罪,相国处理得也足够了。’

魏齐说:‘可以把他移到城外,让野狗吃掉他的肉。’说完,宾客们都散去了,魏齐也回到了内宅。守卒等到黄昏人静的时候,才偷偷地把范睢背到他的家里,范睢的妻子和孩子见到他,痛苦自不必说。范睢命令取来黄金作为酬谢,又卸下芦苇,交给守卒,让他扔到野外,以掩人耳目。

守卒离开后,妻子和孩子把血肉清理干净,包扎好伤口,用酒食喂他,范睢慢慢地对妻子说:‘魏齐非常恨我,即使知道我死了,还有疑心。我之所以从厕所出来,是趁着他们喝醉了。明天如果找不到我的尸体,一定会到我家来,我无法活下去了。我有八个结拜兄弟郑安平,住在西门的一个简陋小巷里,你可以在夜里送我到那里,不要泄露出去。等一个月后,我的伤口好了,我就逃到四方去。我离开后,家里可以假装我死了,以消除他的疑心。’

他的妻子按照他的话去做,派仆人先去通知郑安平,郑安平立刻来到范睢家看望,和他的家人一起把他带走。

第二天,魏齐果然怀疑范睢,担心他苏醒过来,派人去查看他的尸体在哪里,守卒回报说:‘扔在野外无人之处,现在只剩下一堆芦苇,可能是被狗吃掉了。’魏齐又派人去查看他的家,看到他家人哀悼的样子,才放心下来。

范睢在郑安平家养病,用药渐渐好转。

郑安平于是和范睢一起躲到具茨山,范睢改名换姓叫张禄,山中的人不知道他就是范睢,过了半年,秦国使者王稽奉昭襄王的命令出使魏国,住在官邸,郑安平假装成驿站小卒,伺候王稽,应对敏捷,王稽喜欢他,于是私下问他:“你知道国内有未出仕的贤人吗?”

郑安平说:“贤人怎么能轻易谈论呢。以前有一个范睢,他是个有智谋的人,相国鞭打他到死。”话还没说完,王稽叹息说:“可惜啊!这个人没来我们秦国,不能施展他的才能。”

郑安平说:“现在我们村子里有个张禄先生,他的才智不亚于范睢,您想见这个人吗?”王稽说:“既然有这个人,为什么不请他来见面?”郑安平说:“他有个仇人在国内,不敢白天出行,如果没有这个仇人,他早就做官了,不等到今天。”王稽说:“晚上来没关系,我等你。”

郑安平就派张禄也装扮成驿站小卒的样子,深夜来到官邸拜访,王稽简单询问了一些天下大势,范睢一一指出,就像眼前发生的一样。王稽高兴地说:“我知道先生不是普通人,能和我一起西行到秦国吗?”范睢说:“我张禄在魏国有仇,不能安居,如果能带我走,实在是我的愿望。”王稽扳着手指说:“估计我的使命完成,还需要五天,先生到了那天,可以在三亭冈的无人之处等我,我会来接你!”

过了五天,王稽告别魏王,大臣们都在城外送行,事情结束后都分别了,王稽驾车到三亭冈,突然看到林中走出两个人,是张禄和郑安平。王稽非常高兴,就像得到珍宝一样,和张禄一起上车,一路饮食休息,一定和他在一起,谈话投机,非常亲近。

不久,已经进入秦国境内,到了湖关,看到对面尘土飞扬,一群车马从西边而来,范睢问:“来的是谁?”王稽认出前面的车马,说:“这是丞相穰侯,他正在去东边的郡邑。”

原来穰侯名叫魏冉,是宣太后的弟弟,宣太后芈氏,是楚国人,是昭襄王的母亲。昭襄王即位时年纪小,宣太后临朝处理国事,用她的弟弟魏冉为丞相,封为穰侯;次弟芈戎也被封为华阳君,一起掌管国家大事。后来昭襄王长大了,心里害怕太后,于是封他的弟弟公子悝为泾阳君,公子市为高陵君,想要分散芈家的权力。国内称之为‘四贵’,但总不如丞相的地位高。

穰侯每年都要代替国王巡视郡国,检查官吏,查看城池,比较车马,安抚百姓,这是旧有的规矩。

今天穰侯东巡,前导威严,王稽怎么能不认识。

范睢说:“我听说穰侯独揽秦国大权,嫉妒贤能,讨厌接纳诸侯的宾客,我担心被他侮辱,我打算藏在车箱里避开他。”

不久,穰侯到了,王稽下车迎接,穰侯也下车相见,慰劳他说:“王稽为国事劳苦。”于是两人站在车前,互相寒暄。穰侯问:“关东最近有什么事?”王稽鞠躬回答说:“没有。”穰侯看着车中,说:“王稽难道和诸侯的宾客一起来吗?这些人靠着口舌游说他人,追求富贵,全无实际用处。”王稽也回答说:“不敢。”

穰侯离开后,范睢从车箱中出来,就想下车逃跑。王稽说:“丞相已经走了,先生可以上车了。”范睢说:“我偷偷观察穰侯的表情,眼睛里有很多白,看起来很狡猾,他性格多疑,看问题也迟钝,刚才他看车中的时候,已经怀疑我了,一时没有搜查,但不久一定会后悔,后悔一定会再来,不如躲避为好。”于是喊郑安平一起走。

王稽的车队跟在后面,大约走了十里路,背后马铃声响起,果然有二十个骑兵从东边飞驰而来,追赶王稽的车队,说:“我们奉丞相的命令,担心大夫带有游客,所以派人再次查看,大夫不要见怪。”于是搜查了车中,并没有外国人,才转身离开。王稽叹息说:“张先生真是智士,我比不上他。”于是命令加快车速,再走五六里,遇到了张禄和郑安平,邀请他们上车,一起进入咸阳。

髯翁有诗赞美范睢离开魏国的事情说:料事如神妙不可言,一时智术少俦伦。信陵君空养三千客,却放高贤遁入秦。

王稽朝见秦昭襄王,汇报完毕后,趁机进言说:“魏国有张禄先生,智谋超群,是天下奇才,他和我说秦国形势危如累卵,他有办法能够安定国家,但是必须面对面才能告诉他,所以我带着他一起来。”

秦王说:“诸侯的客人喜欢说大话,常常这样,暂时让他住在客舍。”于是安排他在下舍居住,等待召唤。过了一年,也没有召唤。

忽然有一天,范睢在市场上行走,看到穰侯正在征兵出征,范睢私下问:“丞相征兵出征,要攻打哪个国家?”一个老人回答说:“想要攻打齐国的纲寿。”范睢问:“齐国军队曾经侵犯边境吗?”老人说:“没有。”范睢说:“秦国和齐国相隔遥远,中间还隔着韩国和魏国,而且齐国没有侵犯秦国,秦国怎么能跨越这么远的距离去攻打它呢?”老人带着范睢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说:“攻打齐国不是秦王的意思,因为陶山在穰侯的封地里,而纲寿靠近陶山,所以穰侯想要让武安君为将,攻打并夺取它,来扩大自己的封地。”

范睢回到住处,就给秦王上书,大致说:

羁旅之臣张禄,死罪,死罪!向秦王殿下奏闻:我听说‘明主立政,有功者赏,有能者官,劳大者禄厚,才高者爵尊。’所以无能者不敢滥职,而有能者也不应该被遗弃。现在我在下舍等待命令,已经一年了。如果认为我有用,希望借一点空闲时间,让我全部陈述我的意见;如果认为我没有用,留下我还有什么用呢?话在我这里,听在君上那里,我说得不恰当,请受斧钺之刑还不算晚。不要因为我轻视,就轻视推荐我的人。

秦王已经忘记了张禄,等到看到他的信,就派人用传车召他到离宫见面。秦王还没到,范睢先到了,看到秦王的车队正在过来,假装不知道,故意走进小巷,宦官在前面追赶他,说:‘王来了。’范睢胡说:‘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哪里有王呢?’宦官不顾他继续前进。

正在争论的时候,秦王随后到了,问宦官:‘为什么和客人争论?’宦官讲述了范睢的话,秦王也没有生气,于是迎他进入内宫,以上宾之礼对待他,范睢谦让,秦王屏退左右,跪下来请求说:‘先生怎么教导我?’范睢说:‘嗯嗯。’过了一会儿,秦王又跪下来请求,范睢又说:‘嗯嗯。’

如此三次,秦王说:‘先生最终没有不幸地教导我,难道是因为认为我不值得交谈吗?’范睢回答说:‘不敢这样认为,以前吕尚在渭河边钓鱼,遇到文王后,只说了一句话就被封为尚父,最终采用了他的计谋,灭掉了商朝并拥有了天下。箕子、比干身为贵族,竭尽忠诚进谏,商纣王不听,有的被贬为奴隶,有的被杀,商朝因此灭亡。这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信任与不信任的区别。吕尚虽然地位不高,但被文王信任,所以王业归于周朝,吕尚也享有侯封,世世代代传承;箕子、比干虽然亲近,但未被纣王信任,所以自身免不了死辱,也无法拯救国家。现在我是寄居他乡的臣子,身处非常疏远的地方,而我想说的都是关于兴亡的大计,有的甚至关系到人伦亲情。如果不深入地说,对秦国没有帮助;如果深入地说,就会像箕子、比干那样遭遇灾祸。所以大王三次询问,我不敢回答,是因为我还没有了解大王的心意是信任还是不信任。’

秦王再次跪下请求说:‘先生这是什么话?我仰慕先生的大才,所以让身边的人退下,专心听您教导,所有可以谈论的事情,从太后到大臣,都希望先生毫无保留地直言。’秦王这句话是因为在进入永巷时,听到宦官转述范睢的话,‘秦国只有太后、穰侯,没听说有王’这样的话,心中疑惑,真的想要请教一番;而范睢还担心初次见面时,万一言语不投机,就会断了以后进言的机会,而且周围窃听的人很多,担心他们传播出去,灾祸难以预料,所以先大致谈谈外面的事情,作为引言。于是回答说:‘大王让我畅所欲言,这是我的愿望!’

于是下拜,秦王也回拜,然后坐下开始说话:‘秦国的地势险要,天下无人能比,我们的军队强大,天下也没有敌手,但是兼并的计谋没有成功,称霸天下的事业也没有完成,难道不是秦国的臣子们计谋有失误吗?’秦王侧身问道:‘请问失误在哪里?’范睢说:‘我听说穰侯计划越过韩国、魏国攻打齐国,这个计谋是错误的。齐国离秦国很远,有韩国、魏国作为中间阻隔。大王如果派出少量军队,不足以对齐国造成伤害;如果派出大量军队,就会先对秦国自己造成伤害。以前魏国越过赵国攻打中山,虽然占领了中山的土地,但很快就被赵国夺回,为什么?因为中山靠近赵国而远离魏国。现在攻打齐国如果不能取胜,对秦国是一种耻辱;如果取胜,也只是帮助了韩国、魏国,对秦国有什么好处?为大王考虑,最好是远交近攻。远交可以离间他人的联盟,近攻可以扩大我们的领土,从近处开始,逐步扩大,就像蚕吃桑叶一样,天下不难全部统一。’

秦王又说:‘远交近攻的方法是怎样的?’

范睢说:‘远交最好是齐国、楚国,近攻最好是韩国、魏国。一旦得到韩国、魏国,齐国、楚国还能独自存在吗?’秦王鼓掌称赞,立即任命范睢为客卿,号称张卿,采用他的计策向东攻打韩国、魏国,阻止白起攻打齐国的军队。

魏冉和白起一为相,一为将,长期掌权,看到张禄突然得到宠爱,都有些不高兴。只有秦王深信不疑,宠爱日益增加,常常深夜单独召见范睢商议事情,没有说不行的。范睢知道秦王的心意已经坚定,请求私下谈话,让左右退下,进言说:‘我承蒙大王过分的信任,让我与他共同处理国事,我即使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尽管如此,我还有安定秦国的计策,还没有敢完全献给大王。’

秦王跪下问道:‘我把国家托付给先生,先生有安定秦国的计策,不在这个时候教导我,还等待什么呢?’

范睢说:‘我以前在山东时,听说齐国只有孟尝君,没听说有齐王;听说秦国只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没听说有秦王。掌握国家大权的是王,生杀予夺,别人不敢擅专。现在太后依仗国母的尊贵,独断专行已经四十多年了;穰侯独自担任秦国相位,华阳君辅助他,泾阳君、高陵君各自建立势力,生杀自由,私家的财富是公家的十倍,大王只是空享其名,不是很危险吗?以前崔杼在齐国专权,最终杀害了庄公;李兑在赵国专权,最终杀害了主父。现在穰侯在内依靠太后的势力,在外窃取大王的威望,用兵时诸侯都感到恐惧,解甲时各国都感激。广泛设置耳目,遍布大王左右,我看到大王在朝廷中孤立无援,已经不止一天了。恐怕千秋万岁之后,秦国不再是大王的子孙了!’

秦王听后,不禁毛骨悚然,再次跪拜感谢说:‘先生教诲的是肺腑之言,我后悔没有早点听到。’于是第二天收回穰侯魏冉的相位印信,让他回到封地,穰侯从官府借来牛车,迁移家财,一千多车,都是秦国内库所没有的珍宝。第二天,秦王又将华阳、高陵、泾阳三位君王驱逐到关外,将太后安置在深宫中,不允许她参与政事。于是任命范睢为丞相,封为应城,号称应侯。

秦国人都将张禄称为丞相,没有人知道他就是范睢,只有郑安平知道,范睢告诫他不要泄露,郑安平也不敢说。这时是秦昭襄王四十一年,周赧王四十九年。

这时,魏昭王已经去世,他的儿子安釐王即位,听说秦王新任用张禄丞相的计策,想要攻打魏国。急忙召集大臣商议,信陵君无忌说:‘秦军已经数年没有进攻魏国,现在无故兴师,明显是在欺我们不能持久,应该严兵固守等待。’相国魏齐说:‘不是这样,秦国强大,魏国弱小,战争必然没有好结果,听说丞相张禄是魏国人,难道没有一点同乡之情吗?如果派遣使者带着厚礼,先与张相沟通,然后再拜见秦王,答应纳质讲和,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安釐王刚刚即位,没有经历过战争,于是采用魏齐的策略,派中大夫须贾出使秦国。

须贾奉命前往,最终到达咸阳,住在馆驿里,范睢知道他的到来,高兴地说:‘须贾到了,这就是我报仇的时候了!’于是换掉华丽的衣服,装扮成寒酸落魄的样子,偷偷从府门出来,来到馆驿,慢慢走进去,拜见须贾。须贾一见,大惊说:‘范叔你还好吗?我听说你被魏相杀了,怎么会在这里?’范睢说:‘当时他们把我尸体扔在郊外,第二天早上我才苏醒,正好遇到有商旅经过这里,听到我的呻吟声,同情我并救了我,我侥幸保住了一条命,不敢回家,就偷偷来到秦国,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您。’须贾说:‘范叔是想在秦国游说吗?’范睢说:‘我以前得罪了魏国,逃命到这里,能活着已经是幸运,哪里还敢开口说话?’须贾说:‘范叔在秦国,怎么生活?’范睢说:‘当佣工维持生计。’须贾不禁动了怜悯之情,留他同坐,拿酒食给他。当时正值冬天,范睢衣服破旧,身体发抖,须贾叹了口气说:‘范叔如此落魄?’命令取一件丝袍给他穿上,范睢说:‘大夫的衣服,我哪里敢接受?’须贾说:‘老朋友何必过谦?’范睢穿上袍子,再三道谢。

有人问:‘大夫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须贾说:‘现在秦国的宰相张君正在掌权,我想去拜访他,可惜没有认识的人,这个孩子(指范睢)在秦国待了很久,难道没有认识的人能为我先去和张君说一声吗?’范睢说:‘我的主人与丞相关系好,我曾经跟随主人去过丞相府,丞相喜欢谈论,有时候主人回答不上来,我就帮他说一句话,因为我觉得自己口才好,所以丞相时常赏我酒食,让我有机会接近他。如果你想去拜访张君,我应该陪你一起去。’须贾说:‘既然这样,麻烦你帮我安排个时间。’范睢说:‘丞相事务繁忙,今天刚好有空,你为什么不立刻去呢?’须贾说:‘我乘坐的是大车,驾着四匹马来的,现在马蹄受伤,车轴也断了,所以不能立刻动身。’范睢说:‘我主人有车马,可以借给你。’范睢回到府中,取来大车和四匹马到馆驿前,告诉须贾说:‘车马已经准备好了,我愿意为你驾车。’须贾欣然上车,范睢拿着缰绳,街上的人看到丞相的车来了,都站在两旁鞠躬,也有人避开,须贾以为是在尊敬他,却不知道那是范睢。

到了丞相府前,范睢说:‘大夫在这里稍等,我先进去,帮你通报,如果丞相见你,就可以进去拜见。’范睢径直走进府门去了,须贾下车,站在门外等待,等了很久,只听到府中敲鼓的声音,门上喧闹着:‘丞相升堂。’官员和仆人来回奔跑,却不见范睢的踪影。须贾于是问守门的人说:‘刚才有我的老朋友范叔进去通报丞相,等了很久还没出来,你能帮我叫一下他吗?’

守门的人说:‘你说的范叔,是什么时候进府的?’须贾说:‘就是刚才为我驾车的那个人。’门下的人说:‘驾车的人是丞相张君,他私下到驿中拜访朋友,所以穿着便服出来,怎么能说是范叔呢?’须贾听到这话,就像梦中突然听到雷声,心里突突直跳,说:‘我被范睢欺骗了,死期到了。’常言道:“丑媳妇少不得见公婆。”只得脱掉衣服,光着脚,跪在门外,托门下的人进去通报,只说:“魏国的罪人须贾在外面请求处死。”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话说丞相召见。须贾更加惊慌,低头跪行,从侧门进去,一直走到台阶前,连连磕头,说:‘死罪。’范睢威风凛凛地坐在堂上,问:‘你知道罪在哪里吗?’须贾跪伏在地回答说:‘知道罪了。’范睢说:‘你的罪有几条?’须贾说:‘拔掉我的头发,数我的罪,还不够。’范睢说:‘你的罪有三条:我的祖先坟墓在魏国,我不愿意在齐国做官,你却在我面前说我对齐国有所私情,导致魏齐发怒,这是你的第一条罪;当魏齐发怒时,你不仅不劝阻,反而加刑侮辱我,甚至打断我的牙齿和肋骨,这是你的第二条罪;当我昏迷不醒,被扔进厕所时,你又带着宾客在我身上小便。孔子都不忍心做得太过分,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呢?这是你的第三条罪。今天你到这里,本来应该斩首沥血,以报前仇,你之所以能不死,是因为你还记得旧日的情谊,所以我才苟且保全你的性命,你应该知道感激!’

须贾不停地磕头感谢,范睢挥手让他离开,须贾爬着出去。从此,秦国人才知道张禄丞相其实是魏国人范睢,他假装来到秦国。

次日,范睢进见秦王,说:‘魏国害怕了,派使者来请求和平,不需要用兵,这都是大王威德的结果。’秦王非常高兴。

范睢又上奏说:‘我有欺骗君王的罪,请求大王宽恕,我才能敢说。’秦王说:‘你有什么欺骗,我不怪罪你。’范睢上奏说:‘我其实不是张禄,我是魏国人范睢。从小孤苦贫穷,侍奉魏国中大夫须贾为家臣。跟随须贾出使齐国,齐王私下馈赠我金子,我坚决不接受,须贾在魏国相国魏齐面前诽谤我,差点把我打死。幸好我苏醒过来,改名张禄,逃到秦国,承蒙大王提拔我到高位。现在须贾奉命而来,我的真实姓名已经暴露,我应该恢复本名,希望大王能宽恕我。’

秦王说:‘我不知道你受到了这么大的冤屈。现在须贾已经到了,可以直接斩首,以解你的心头之恨。’范睢上奏说:‘须贾是来处理公事的,自古以来,两国交兵,不会斩杀来使,何况是来求和的呢?我怎么敢因为个人恩怨而伤害公义?而且,忍心杀害我的人是魏齐,并不完全关须贾的事。’

秦王说:‘你先考虑公义再考虑私怨,可以说是大忠了。魏齐的仇恨,我会为你报复。来使由你处理。’范睢感谢秦王的恩惠后退出,秦王同意了魏国的和平。

须贾去辞别范睢,范睢说:‘老朋友到了这里,不能没有一顿饭的款待。’他让家臣把须贾留在门外,吩咐摆下盛大的宴席,须贾暗暗感谢天道:‘惭愧,惭愧,难得丞相宽宏大量,如此款待,太过礼遇了。’范睢退堂后,须贾独自坐在门房中,有士兵看守,不敢动弹。

从早上到中午,他渐渐感到饥饿,想道:‘我前天在馆驿中,他们还给我准备了饮食。今天回请,按照老朋友的情谊,何必这么讲究呢?’

不久,堂上的布置已经完成。只见府中发出一张请帖,邀请各国使臣和本府的著名宾客。须贾心想:‘这是来陪我吃饭的,但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哪个人,稍后坐下也要注意礼节,不能太过放肆。’须贾正在犹豫,只见各国使臣和宾客纷纷到来,直接走上堂阶。管席的人传呼:‘客人到齐。’范睢走出堂外相见,行礼完毕,送酒杯定位,两边的廊下鼓乐齐鸣,却没有召唤须贾。

须贾那时又饿又渴,又苦又愁,又羞又恼,胸中烦闷,难以形容。喝了几杯酒后,范睢开口说:‘还有一个老朋友在这里,刚才我忘了。’众客齐齐起身说:‘丞相既然有贵宾,我们理应等候。’范睢说:‘虽然他是老朋友,但不敢与大家同席。’

于是他让人在堂下设了一张小桌子,叫来魏国的客人,让两个受过墨刑的奴隶夹着他坐下,桌上没有酒食,只放了一些炒熟的豆子,两个奴隶用手捧着喂他,就像喂马一样,众客都感到不过意,问:‘丞相为什么这么恨他?’范睢把过去的事情说了一遍,众客说:‘这样也难怪丞相发怒。’须贾虽然受到侮辱,不敢违抗,只能吃那些豆子。

吃完后,还要向范睢道谢。范睢瞪了他一眼,数落他说:‘秦王虽然答应和谈,但魏齐的仇恨不能不报,留下你的性命,回去告诉魏王,赶紧把魏齐的头颅送来,把我的家人送到秦国,两国才能友好。不然,我亲自带兵来攻打大梁,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吓得须贾魂不附体,连声答应着出去。不知道魏国是否已经斩了魏齐的头颅来献上?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七回-注解

范睢:战国时期秦国的大臣,以智谋著称。

魏王:指魏国的国君,在此文中是范睢的雇主。

须贾:人名,战国时期魏国的大夫。

齐王:指齐国的国君,在此文中与范睢有交往。

乐毅:战国时期著名的军事家,曾为燕国统帅,在此文中是燕国的代表。

田单:战国时期齐国的将领,曾击败燕国,恢复齐国。

法章:齐襄王的谥号,齐襄王是田单击败燕国后的齐王。

相国:古代国家的最高行政长官。

舍人:古代官吏的随从。

齐湣王:齐国的国君,因暴政而闻名。

宋国:战国时期的一个国家,与齐国、魏国等相邻。

三分宋国:指战国时期齐、魏、楚三国瓜分宋国的历史事件。

济西之战:战国时期的一次重要战役,涉及多个国家。

客卿:指在外国做官的客籍人士。

信义:诚信和道义,指人的品德。

阴事:指国家机密或私事。

国中:国家内部。

笞杀:用鞭子打至死亡。

野鸢:野外的老鹰。

八拜兄弟:古代的一种兄弟称呼,表示关系亲密。

陋巷:简陋的巷子,指贫穷的地方。

殡殓:为死者准备丧葬事宜。

目间:暗中探查。

哀:表示悲痛,指举行丧礼。

郑安平:郑安平,战国时期魏国人,后来成为范睢的助手,协助范睢逃出魏国并进入秦国。

敷药将息:敷药,涂抹药物;将息,休养、恢复健康。这里指范睢在郑安平家中用药休养。

具茨山:具茨山,位于河南省,是范睢和郑安平逃亡时的藏身之地。

张禄:范睢在秦国的别名,号张卿。

昭襄王:秦国的君主,名嬴稷,在位期间秦国逐渐强大。

王稽:秦国的大臣,曾奉昭襄王之命出使魏国。

驿卒:古代负责传递文书、接待官员的差役。

箠之至死:箠,鞭打;至死,被打至死。这里指范睢曾因言事得罪相国,差点被打死。

贤人:指有才能、有德行的人。

宣太后:秦昭襄王的母亲,芈姓,楚国人,曾临朝决政。

穰侯:指秦国的权臣魏冉,穰侯是他的封号。

周行郡国:周游各郡国,进行巡视。

抚循百姓:安抚百姓。

四贵:指宣太后的四个兄弟,分别是穰侯、华阳君、泾阳君和高陵君。

周行:巡视。

车箱:马车中用来放置物品的箱子。

斧錡:古代的一种刑具,用于斩首。

离宫:古代帝王出巡时所居住的宫殿。

永巷:古代宫廷中的小巷。

宦者:宫廷中的男官,负责服侍皇帝及其家属。

秦王:秦国的国王。

先生:对有学问或德行的人的尊称,此处指范睢。

寡人:古代君主自称的一种谦词。

吕尚:又称姜子牙,商末周初的著名政治家、军事家,辅佐周文王和周武王建立周朝。

尚父:古代对重臣的尊称,相当于宰相。

箕子:商朝末年的贵族,商纣王的叔父,因劝谏无效,被贬为奴隶。

比干:商朝末年的贵族,商纣王的叔父,因劝谏无效,被剖心而死。

商纣:商朝末代君主,暴虐无道,导致商朝灭亡。

羁旅之臣:客居他乡的臣子,此处指范睢。

兴亡大计:关乎国家兴亡的大计。

太后:指秦国的王太后,此处指宣太后。

华阳君:秦国的权臣,华阳君是他的封号。

高陵君:秦国的权臣,高陵君是他的封号。

泾阳君:秦国的权臣,泾阳君是他的封号。

崔杼:春秋时期齐国的权臣,因擅权而被杀。

庄公:春秋时期齐国的君主。

李兑:战国时期赵国的权臣,因擅权而被杀。

主父:战国时期赵国的君主。

牛车:古代贵族乘坐的一种车辆。

绨袍:用细绢制成的袍子,这里指旧日的情谊。

大夫:古代对官职的称呼,指高级官员。

秦相张君:秦国的宰相,名张禄。

孺子:古代对年轻男子的尊称,这里指须贾。

主人翁:主人。

相府:宰相的官邸。

口辩:善于辩论,能言善辩。

御车:驾车。

馆驿:古代供行人歇宿的官方旅馆。

属吏舍人:官员及其随从。

仲尼:即孔子,古代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

邱墓:坟墓。

魏齐:魏国的宰相。

笞辱:鞭打侮辱。

昏愦:昏迷。

厕中:厕所。

魏国:古代国家名,位于今天的山西、河南一带。

欺君之罪:欺骗国王的罪。

金:黄金,这里指财物。

捶击:用棍棒打击。

黥徒:受过墨刑的犯人。

料豆:豆类食物。

大梁:古代都城名,位于今天的河南省开封市。

蚁命:微小的生命,这里指自己的生命。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七回-评注

这段古文出自《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讲述了范雎智斗须贾,最终揭露身份,以智取胜的故事。以下是对每行的赏析:

因问:“大夫来此何事?”须贾曰:“今秦相张君方用事,吾欲通之,恨无其人,孺子在秦久,岂有相识,能为我先容于张君者哉?”

此段对话展现了须贾的贪婪与无知,他为了与秦相张君交往,不惜求助于范雎,却不知范雎正是张君本人。须贾的提问直白,显示出他急功近利的性格。

范睢曰:“某之主人翁与丞相善,臣尝随主人翁至于相府,丞相好谈论,反复之间主人不给,某每助之一言,丞相以某有口辩,时赐酒食得亲近,君若欲谒张君,某当同往。”

范雎此言巧妙地掩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同时展现出他对张君的了解和自己的才智,为接下来的计划埋下伏笔。

须贾曰:“既如此,烦为订期。”范睢曰:“丞相事忙,今日适暇,何不即去?”须贾曰:“吾乘大车驾驷马而来,今马损足,车轴折,未能即行。”

须贾的拖延之词,反映出他的谨慎和狡猾,而范雎的应对则显示了他的果断和机智。

范睢曰:“吾主人翁有之,可假也。”范睢归府,取大车驷马至馆驿前,报须贾曰:“车马已备,某请为君御。”

范睢此行为既是为了满足须贾的要求,也是为了让自己更接近真相,为下一步的计划做准备。

须贾欣然登车,范睢执辔,街市之人望见丞相御车而来,咸拱立两旁,亦或走避,须贾以为敬己,殊不知其为范睢也。

此段描写了范睢的权谋之术,他利用须贾的贪婪和虚荣,让自己在街市中威风八面,进一步加深须贾对自己的敬畏。

既至府前,范睢曰:“大夫少待于此,某当先入,为大夫通之,若丞相见许,便可入谒。”范睢径进府门去了,须贾下车,立于门外,候之良久,只闻府中鸣鼓之声,门上喧传:“丞相升堂。”

范睢此行为既是为了试探须贾,也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为接下来的对话做好铺垫。

属吏舍人奔走不绝,并不见范睢消息。

此段描写了范睢的神秘和权势,属吏舍人的忙碌和范睢的消失,进一步凸显了范睢的地位和影响力。

须贾因问守门者曰:“向有吾故人范叔,入通相君,久而不出,子能为我召之乎?”

须贾的询问,反映出他对范睢的关心和期待,同时也暗示了他对范睢身份的怀疑。

守门者曰:“君所言范叔,何时进府?”须贾曰:“适间为我御车者是也。”门下人曰:“御车者乃丞相张君,彼私到驿中访友,故微服而出,何得言范叔乎?”

守门者和门下人的回答,让须贾意识到自己被范睢欺骗,内心的震惊和恐惧溢于言表。

须贾闻言,如梦中忽闻霹雳,心坎中突突乱跳,曰:“吾为范睢所欺,死期至矣。”常言道:“丑媳妇少不得见公婆。”只得脱袍解带,免冠徒跣,跪于门外,托门下人入报,但言:“魏国罪人须贾在外领死。”

须贾的恐惧和绝望,以及他对自己行为的悔恨,都通过这段描写表现得淋漓尽致。

良久,门内传丞相召入。须贾愈加惶悚,俯首膝行,从耳门而进,直至阶前,连连叩首,口称:“死罪。”

须贾的屈服和恐惧,反映出他的狡猾和脆弱,同时也暗示了他对范睢的敬畏。

范睢威风凛凛,坐于堂上,问曰:“汝知罪么?”

范睢的威严和自信,以及他对须贾的质问,都显示出他的权势和地位。

须贾俯伏应曰:“知罪。”范睢曰:“汝罪有几?”须贾曰:“擢贾之发,以数贾之罪,尚犹未足。”

须贾的回答,反映出他的狡猾和自大,同时也暗示了他对范睢的恐惧。

范睢曰:“汝罪有三:吾先人邱墓在魏,吾所以不愿仕齐,汝乃以吾有私于齐,妄言于魏齐之前,致触其怒,汝罪一也;当魏齐发怒,加以笞辱,至于折齿断胁,汝略不谏止,汝罪二也;及我昏愦,已弃厕中,汝复率宾客而溺我。昔仲尼不为已甚,汝何太忍乎,汝罪三也。今日至此,本该断头沥血,以酬前恨,汝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情,故苟全汝命,汝宜知感!”

范睢的质问和惩罚,既是对须贾的揭露,也是对他过去的反思,同时展现了他的宽容和智慧。

须贾叩头称谢不已,范睢麾之使去,须贾匍匐而出。

须贾的感激和恐惧,以及他的屈服,都反映出他的狡猾和脆弱。

于是秦人始知张禄丞相,乃魏人范睢,假托来秦。

此段揭示了范睢的真实身份,同时也展现了他在秦国的权势和地位。

次日,范睢入见秦王,言:“魏国恐惧,遣使乞和,不须用兵,此皆大王威德所致。”秦王大喜。

范睢此言既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忠诚,也是为了巩固自己在秦国的地位。

范睢又奏曰:“臣有欺君之罪,求大王怜恕,方才敢言。”秦王曰:“卿有何欺,寡人不罪。”范睢奏曰:“臣实非张禄,乃魏人范睢也。

范睢此言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揭示自己的真实身份。

自少孤贫,事魏中大夫须贾为舍人。从贾使齐,齐王私馈臣金,臣坚却不受,须贾谤于相国魏齐,将臣捶击至死。幸而复苏,改名张禄,逃奔入秦,蒙大王拔之上位。

此段描写了范睢的悲惨遭遇和坚韧不拔的精神,同时也展现了他的忠诚和智慧。

今须贾奉使而来,臣真姓名已露,便当仍旧,伏望吾王怜恕。

范睢此言既是为了请求秦王的宽恕,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忠诚。

秦王曰:“寡人不知卿之受冤如此。今须贾既到,便可斩首,以快卿之愤。”

秦王此言既是为了满足范睢的愿望,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

范睢奏曰:“须贾为公事而来,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求和乎?臣岂敢以私怨而伤公义?且忍心杀臣者,魏齐,不全关须贾之事。”

范睢此言既是为了维护公义,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忠诚。

秦王曰:“卿先公后私,可谓大忠矣。魏齐之仇,寡人当为卿报之。来使从卿发落。”

秦王此言既是为了表彰范睢的忠诚,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

范睢谢恩而退,秦王准了魏国之和。

须贾入辞范睢,睢曰:“故人至此,不可无一饭之敬。”

范睢此言既是为了表达对须贾的尊重,也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宽容。

使舍人留须贾于门中,吩咐大排筵席,须贾暗暗谢天道:“惭愧,惭愧,难得丞相宽洪大量,如此相待,忒过礼了。”

须贾的感激和恐惧,以及他的自责,都反映出他的狡猾和脆弱。

范睢退堂,须贾独坐门房中,有军牢守著,不敢转动。

此段描写了须贾的恐惧和绝望,同时也展现了他的狡猾和脆弱。

自辰至午,渐渐腹中空虚,须贾想道:“我前日在馆驿中,见成饮食相待。今番答席,故人之情,何必过礼?”

须贾的内心挣扎,反映出他的狡猾和自大。

少顷,堂上陈设已完。只见府中发出一单,遍邀各国使臣及本府有名宾客。

此段描写了范睢的权势和地位,同时也暗示了须贾的恐惧和绝望。

须贾心中想道:“此是请来陪我的了,但不知何国何人,少停坐次亦要斟酌,不好一概僭妄。”

须贾的恐惧和不安,反映出他的狡猾和脆弱。

须贾方在踌躇,只见各国使人及宾客纷纷而到,径上堂阶。

此段描写了范睢的权势和地位,同时也暗示了须贾的绝望和恐惧。

管席者传板报道:“客齐。”范睢出堂相见,叙礼已毕,送盏定位,两庑下鼓乐交作,竟不呼召须贾。

此段描写了范睢的权势和地位,同时也暗示了须贾的绝望和恐惧。

须贾那时又饥又渴,又苦又愁,又羞又恼,胸中烦懑,不可形容。

此段描写了须贾的内心挣扎和痛苦。

三杯之后,范睢开言:“还有一个故人在此,适才倒忘了。”众客齐起身道:“丞相既有贵相知,某等礼合伺候。”

此段描写了范睢的权势和地位,同时也暗示了须贾的绝望和恐惧。

范睢曰:“虽则故人,不敢与诸公同席。”乃命设一小坐于堂下,唤魏客到,使两黥徒夹之以坐,席上不设酒食,但置炒熟料豆,两黥徒手捧而喂之,如喂马一般,众客甚不过意,问曰:“丞相何恨之深也?”

此段描写了范睢的残忍和冷酷,同时也揭示了须贾的悲惨遭遇。

范睢将旧事诉说一遍,众客曰:“如此亦难怪丞相发怒。”

此段描写了范睢的冷酷和残忍,同时也揭示了须贾的悲惨遭遇。

须贾虽然受辱,不敢违抗,只得将料豆充饥。

此段描写了须贾的无奈和屈服。

食毕,还要叩谢。

此段描写了须贾的恐惧和绝望。

范睢瞋目数之曰:“秦王虽然许和,但魏齐之仇,不可不报,留汝蚁命,归告魏王,速斩魏齐头送来,将我家眷送入秦邦,两国通好。不然,我亲自引兵来屠大梁,那时悔之晚矣。”

此段描写了范睢的残忍和冷酷,同时也揭示了须贾的悲惨遭遇。

唬得须贾魂不附体,喏喏连声而出。

此段描写了须贾的恐惧和绝望。

不知魏国可曾斩魏齐头来献?且看下回分解。

此段为悬念,为读者留下了疑问,同时也为后续的故事发展埋下伏笔。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九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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