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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三十八回

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号卧龙,明末清初的小说家、戏剧家、文学评论家。冯梦龙的创作跨越了多个文体,他在小说、戏曲和文学批评方面都有杰出的贡献。尤其以其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广为流传,作品深入细致地描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

年代:成书于明代(约17世纪)。

内容简要:《东周列国志》是冯梦龙根据史书《左传》《史记》等历史记载,创作的关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小说。书中通过对东周时期诸侯国的兴衰历程进行详细描述,展现了当时复杂的政治局势、权力斗争、文化冲突以及人性的多样性。小说以丰富的史实为背景,辅以冯梦龙个人的想象与描写,将历史人物和事件生动地呈现出来,既有政治谋略的深刻剖析,也有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东周列国志》不仅是一部历史小说,也是一部社会历史的镜像,通过对那个时代社会、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深刻描绘,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全面了解春秋战国历史的重要渠道。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三十八回-原文

周襄王避乱居郑晋文公守信降原

话说周襄王闻宫人小东之语,心头一时火起,急取床头宝剑,趋至中宫,来杀太叔。

才行数步,忽然转念:“太叔乃太后所爱,我若杀之,外人不知其罪,必以我为不孝矣。况太叔武艺高强,倘然不逊,挺剑相持,反为不美。不如暂时隐忍,俟明日询有实迹,将隗后贬退,谅太叔亦无颜复留,必然出奔外境,岂不稳便。”叹了一口气,掷剑于地,复回寝宫,使随身内侍,打探太叔消息。

回报:“太叔知小东来诉我王,已脱身出宫去矣。”

襄王曰:“宫门出入,如何不禀命于朕?亦朕之疏于防范也!”次早,襄王命拘中宫侍妾审问,初时抵赖,唤出小东面证,遂不能隐,将前后丑情,一一招出。襄王将隗后贬入冷宫,封锁其门,穴墙以通饮食,太叔带自知有罪,逃奔翟国去了。惠太后惊成心疾,自此抱病不起。

却说颓叔、桃子闻隗后被贬,大惊曰:“当初请兵伐郑,是我二人;请婚隗氏,又是我二人。今忽然被斥,翟君必然见怪。太叔今出奔在翟,定有一番假话,哄动翟君。倘然翟兵到来问罪,我等何以自解?”即日乘轻车疾驰,赶上太叔,做一路商量:“若见翟君,须得如此如此。”

不一日,行到翟国,太叔停驾于郊外,颓叔、桃子先入城见了翟君,告诉道:“当初我等原为太叔请婚,周王闻知美色,乃自取之,立为正宫。只为往太后处问安,与太叔相遇,偶然太叔叙起前因,说话良久,被宫人言语诬谤,周王轻信,不念贵国伐郑之劳,遂将王后贬入冷宫,太叔逐出境外。忘亲背德,无义无恩,乞假一旅之师,杀入王城,扶立太叔为王,救出王后,仍为国母,诚贵国之义举也。”

翟君信其言,问:“太叔何在?”

颓叔、桃子曰:“现在郊外候命。”

翟君遂迎太叔入城。太叔请以甥舅之礼相见,翟君大喜,遂拨步骑五千,使大将赤丁同颓叔、桃子,奉太叔以伐周。

周襄王闻翟兵临境,遣大夫谭伯为使,至翟军中,谕以太叔内乱之罪。赤丁杀之,驱兵直逼王城之下。襄王大怒,乃拜卿士原伯贯为将,毛卫副之,率车三百乘,出城御敌。

伯贯知翟兵勇猛,将车屯车联络为营,如坚城一般,赤丁冲突数次,俱不能入,连日搦战,亦不出应。

赤丁愤甚,乃定下计策,于翠云山搭起高台,上建天子旌旗,使军士假扮太叔,在台上饮宴歌舞为乐,却教颓叔,桃子各领一千骑兵,伏于山之左右,只等周兵到时,台上放炮为号,一齐拢杀将来。又教亲儿赤风子引骑兵五百,直逼其营辱骂,以激其怒,若彼开营出战,佯输诈败,引他走翠云山一路,便算功劳。赤丁与太叔引大队在后准备接应,分拨停当。

却说赤风子引五百骑兵搦战,原伯贯登垒望之,欺其寡少,便欲出战。毛卫谏曰:“翟人诡诈多端,只宜持重,俟其懈怠,方可击也。”挨至午牌时分,翟军皆下马坐地,口中大骂:“周王无道之君,用这般无能之将,降又不降,战又不战,待要何如?”亦有卧地而骂者。

原伯贯忍耐不住,喝教开营,营门开处,涌出车乘百余,车上立著一员大将,金盔绣袄,手执大杆刀,乃原伯贯也。赤风子忙叫:“孩儿们快上马。”自挺铁搠来迎战,不上十合,拨马往西而走。军士多有上马不及者,周军乱抢马匹,全无行列。赤风子回马,又战数合,渐渐引至翠云山相近,赤风子委弃马匹,器械殆尽,引数骑奔山后去了。

原伯贯抬头一望,见山上飞龙赤旗飘颭,绣伞之下,盖著太叔,大吹大擂饮酒。原伯贯曰:“此贼命合尽于吾手。”乃拣平坦处驱车欲上,山上檑木,炮石打将下来,原伯正没计较,忽闻山坳中连珠炮响,左有颓叔,右有桃子,两路铁骑,如狂风骤雨,围裹将来。原伯心知中计,急教回车,来路上已被翟军砍下乱木,纵横道路,车不能行。

原伯喝令步卒开路,军士都心慌胆落,不战而溃。

原伯无计可施。卸下绣袍,欲杂于众中逃命。有小军叫曰:“将军到这里来。”颓叔听得叫声,疑为原伯,指挥翟骑追之,擒获二十余人,原伯果在其内。比及赤丁大军到时,已大获全胜,车马器械,悉为所俘。有逃脱的军士,回营报知毛卫,毛卫只教坚守,一面遣人驰奏周王,求其添兵助将,不在话下。

颓叔将原伯贯绑缚献功于太叔,太叔命囚之于营。

颓叔曰:“今伯贯被擒,毛卫必然丧胆,若夜半往劫其营,以火攻之,卫可擒也。”太叔以为然,言于赤丁。赤丁用其策,暗传号令,是夜三鼓之后,赤丁自引步军千余,俱用利斧,劈开索链,劫入大营,就各车上,将芦苇放起火来。顷刻延烧,遍营中火球乱滚,军士大乱。颓叔,桃子各引精骑,乘势杀入,锐不可当。

毛卫急乘小车,从营后而遁,正遇著步卒一队,为首乃是太叔带,大喝:“毛卫那里走?”毛卫著忙,被太叔一枪刺于车下,翟军大获全胜,遂围王城。

周襄王闻二将被擒,谓富辰曰:“早不从卿言,致有此祸。”

富辰曰:“翟势甚狂,吾王暂尔出巡,诸侯必有倡义纳王者。”

周公孔奏曰:“王师虽败,若悉起百官家属,尚可背城一战。奈何轻弃社稷,委命于诸侯乎?”

召公过奏曰:“言战者,乃危计也。以臣愚见,此祸皆本于叔隗,吾王先正其诛,然后坚守以待诸侯之救,可以万全。”

襄王叹曰:‘朕之不明,自取其祸。今太后病危,朕暂当避位,以慰其意。若人心不忘朕,听诸侯自图之可也。’

因谓周、召二公曰:‘太叔此来,为隗后耳。若取隗氏,必惧国人之谤,不敢居于王城,二卿为朕缮兵固守,以待朕之归可也。’

周、召二公顿首受命。

襄王问于富辰曰:‘周之接壤,惟郑、卫、陈三国,朕将安适?’

富辰对曰:‘陈,卫弱,不如适郑。’

襄王曰:‘朕曾用翟伐郑,郑得无怨乎?’

富辰曰:‘臣之劝王适郑者,正为此也。郑之先世,有功于周,其嗣必不忘。王以翟伐郑,郑心不平,固日夜望翟之背周,以自明其顺也。今王适郑,彼必喜于奉迎,又何怨焉?’

襄王意乃决。

富辰又请曰:‘王犯翟锋而出,恐翟人悉众与王为难,奈何?臣愿率家属与翟决战,王乘机出避可也。’

乃尽召子弟亲党,约数百人,勉以忠义,开门直犯翟营,牵住翟兵。

襄王同简师父,左鄢父等十余人,出城望郑国而去。

富辰与赤丁大战,所杀伤翟兵甚众,辰亦身被重伤,遇颓叔、桃子、慰之曰:‘子之忠谏,天下所知也,今日可以无死。’

富辰曰:‘昔吾屡谏王,王不听,以及此。若我不死战,王必以我为怼矣。’

复力战多时,力尽而死。

子弟亲党,同死者三百余人。

史官有诗赞曰:‘用夷凌夏岂良谋;纳女宣淫祸自求。骤谏不从仍死战,富辰忠义播春秋。’

富辰死后,翟人方知襄王已出王城,时城门复闭,太叔命释原伯贯之囚,使于门外呼之。

周、召二公立于城楼之上,谓太叔曰:‘本欲开门奉迎,恐翟兵入城剽掠,是以不敢。’

太叔请于赤丁,求其屯兵城外,当出府库之藏为犒,赤丁许之。

太叔遂入王城,先至冷宫,放出隗后,然后往谒惠太后。

太后见了太叔,喜之不胜,一笑而绝。

太叔且不治丧,先与隗后宫中聚阔。

欲寻小东杀之,小东惧罪,先已投井自尽矣。

呜呼哀哉!

次日,太叔假传太后遗命,自立为王,以叔隗为王后,临朝受贺。

发府藏大犒翟军,然后为太后发丧。

国人为之歌曰:‘暮丧母,旦娶妇,妇得嫂,臣娶后。为不惭,言可丑,谁其逐之,我与尔左右。’

太叔闻国人之歌,自知众论不服,恐生他变,乃与隗氏移驻于温,大治宫室,日夜取乐。

王城内国事,悉委周、召二公料理,名虽为王,实未尝与臣民相接也。

原伯贯逃往原城去了。

此段话且搁过不提。

且说周襄王避出王城,虽然望郑国而行,心中未知郑意好歹。

行至氾地,其地多竹而无公馆,一名竹川。

襄王询土人,知入郑界,即命停车,借宿于农民封氏草堂之内。

封氏问:‘官居何职?’

襄王言曰:‘我周天子也。为国中有难,避而到此。’

封氏大惊,叩头谢罪曰:‘吾家二郎,夜来梦红日照于草堂,果有贵人下降。’

即命二郎杀鸡为黍。

襄王问:‘二郎何人?’

对曰:‘民之后母弟也。与民同居于此,共爨同耕,以奉养后母。’

襄王叹曰:‘汝农家兄弟,如此和睦;朕贵为天子,反受母弟之害。朕不如此农民多矣。’

因凄然泪下。

大夫左鄢父进曰:‘周公大圣,尚有骨肉之变。吾主不必自伤,作速告难于诸侯,料诸侯必不坐视。’

襄王乃亲作书稿,使人分告齐、宋、陈、郑、卫诸国。

略曰:‘不谷不德,得罪于母之宠子弟带,越在郑地氾。敢告。’

简师父奏曰:‘今日诸侯有志图伯者,惟秦与晋。秦有蹇叔、百里奚、公孙枝诸贤为政,晋有赵衰、狐偃、胥臣诸贤为政,必能劝其君以勤王之义,他国非所望也。’

襄王乃命简师父告于晋,使左鄢父告于秦。

且说郑文公闻襄王居氾,笑曰:‘天子今日方知翟之不如郑也。’

即日使工师往氾地创立庐舍,亲往起居,省视器具,一切供应,不敢菲薄。

襄王见郑文公,颇有惭色。

鲁、宋诸国,亦遣使问安,各有馈献,惟卫文公不至。

鲁大夫臧孙辰、字文仲闻之,叹曰:‘卫侯将死矣。诸侯之有王,犹木之有本,水之有源也。木无本必枯,水无源必竭,不死何为?’

时襄王十八年之冬十月也。

至明年春,卫文公薨,世子郑立,是为成公,果应臧文仲之言。

此是后话。

再说简师父奉命告晋。

晋文公询于狐偃,偃对曰:‘昔齐桓之能合诸侯,惟尊王也。况晋数易其君,民以为常,不知有君臣之大义。君盍纳王而讨太叔之罪,使民知君之不可贰乎?继文侯辅周之勋,光武公启晋之烈,皆在于此。若晋不纳,秦必纳之,则伯业独归于秦矣。’

文公使太史郭偃卜之。

偃曰:‘大吉。此黄帝战于阪泉之兆。’

文公曰:‘寡人何敢当此?’

偃对曰:‘周室虽衰,天命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其克叔带必矣。’

文公曰:‘更为我筮之。’

得《乾》下《离》上,《大有》之卦,第三爻动,变为《兑》下《离》上《睽》卦。

偃断之曰:‘《大有》之九三云:‘公用享于天子’。战克而王享,吉莫大焉。《乾》为天,《离》为日,日丽于天,昭明之象。《乾》变而《兑》,《兑》为《泽》,《泽》在下,以当《离》日之照,是天子之恩光照临晋国。又何疑焉?’

文公大悦,乃大阅车徒,分左右二军,使赵衰将左军,魏犨佐之,郤溱将右军,颠颉佐之,文公引狐偃、栾枝等,左右策应。

临发时,河东守臣报称:‘秦伯亲统大兵勤王,已在河上,不日渡河矣。’

狐偃进曰:‘秦公志在勤王,所以顿兵河上者,为东道之不通故也,如草中之戎,丽土之狄,皆车马必由之路,秦素未与通,恐其不顺,是以怀疑不进,君诚行赂于二夷,谕以假道勤王之意,二夷必听,更使人谢秦君,言晋师已发,秦必退矣。’

文公然其言,一面使狐偃之子狐射姑,赍金帛之类,行赂于戎、狄,一面使胥臣往河上辞秦,胥臣谒见穆公,致晋侯之命曰:‘天子蒙尘在外,君之忧,即寡君之忧也,寡君已扫境内兴师,代君之劳,已有成算,毋敢烦大军远涉。’

穆公曰:‘寡人恐晋君新立,军师未集,是以奔走在此,以御天子之难,既晋君克举大义,寡人当静听捷音。’

蹇叔、百里奚皆曰:‘晋侯欲专大义,以服诸侯,恐主公分其功业,故遣人止我之师,不如乘势而下,共迎天子,岂不美哉?’

穆公曰:‘寡人非不知勤王美事,但东道未通,恐戎、狄为梗,晋初为政,无大功何以定国,不如让之。’

乃遣公子絷随左鄢父至氾,问劳襄王,穆公班师而回。

却说胥臣以秦君退师回报,晋兵遂进屯阳樊,守臣苍葛出郊外劳军,文公使右军将军郤溱等围温,左军将军赵衰等迎襄王于氾,襄王以夏四月丁巳日复至王城,周、召二公迎之入朝,不在话下。

温人闻周王复位,乃群聚攻颓叔、桃子,杀之,大开城门以纳晋师,太叔带忙携隗后登车,欲夺门出走翟国,守门军士闭门不容其去,太叔仗剑砍倒数人,却得魏犨追到,大喝:‘逆贼走那里去?’

太叔曰:‘汝放孤出城,异日厚报。’

魏犨曰:‘问天子肯放你时,魏犨就做人情。’

太叔大怒,挺剑刺来,被魏犨跃上其车,一刀斩之。

军士擒隗氏来见,犨曰:‘此淫妇留他何用?’

命众军乱箭攒射,可怜如花夷女,与太叔带半载欢娱,今日死于万箭之下。胡曾先生咏史诗云:‘逐兄盗嫂据南阳,半载欢娱并罹殃。淫逆倘然无速报,世间不复有纲常。’

魏犨带二尸以报郤溱,溱曰:‘何不槛送天子,明正其戮?’

魏犨曰:‘天子避杀弟之名,假手于晋,不如速诛之为快也!’

郤溱叹息不已,乃理二尸于神农涧之侧,一面安抚温民,一面使人报捷于阳樊。

晋文公闻太叔和隗氏俱已伏诛,乃命驾亲至王城,朝见襄王奏捷,襄王设醴酒以飨之,复大出金帛相赠。文公再拜谢曰:‘臣重耳不敢受赐,但死后得用隧葬,臣沐恩于地下无穷矣!’

襄王曰:‘先王制礼,以限隔上下,止有此生死之文,朕不敢以私劳而乱大典,叔父大功,朕不敢忘。’乃割畿内温、原、阳樊、攒茅四邑,以益其封,文公谢恩而退,百姓携老扶幼,填塞街市,争来识认晋侯,叹曰:‘齐桓公今复出也!’

晋文公下令两路俱班师,大军屯于太行山之南,使魏犨定阳樊之田,颠颉定攒茅之田,栾枝定温之田,晋侯亲率赵衰定原之田。为何定原之田,文公亲往?那原乃周卿士原伯贯之封邑,原伯贯兵败无功,襄王夺其邑以与晋。伯贯见在原城,恐其不服,所以必须亲往。

颠颉至攒茅,栾枝至温,守臣俱携酒食出迎。

却说魏犨至阳樊,守臣苍葛谓其下曰:‘周弃岐、丰,余地几何;而晋复受四邑耶?我与晋同是王臣,岂可服之。’遂率百姓持械登城,魏犨大怒,引兵围之,大叫:‘早早降顺,万事俱休,若打破城池,尽皆屠戮!’

苍葛在城上答曰:‘吾闻:‘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今此乃王畿之地,畿内百姓,非王之宗族,即王之亲戚。晋亦周之臣子,忍以兵威相劫耶?’

魏犨感其言,遣人驰报文公,文公致书于苍葛,略曰:‘四邑之地,乃天子之赐,寡人不敢违命,将军若念天子之姻亲,率以归国,亦惟将军之命是听。’因谕魏犨缓其攻,听阳民迁徙。

苍葛得书,命城中百姓:‘愿归周者去,愿从晋者留。’百姓愿去者大半,苍葛尽率之,迁于轵村,魏犨定其疆界而还。

再说文公同赵衰略地至原,原伯贯绐其下曰:‘晋兵围阳樊,尽屠其民矣。’

原人恐惧,共誓死守,晋兵围之。

赵衰曰:‘民所以不服晋者,不信故也,君示之以信,将不攻而下矣!’

文公曰:‘示信若何?’

赵衰对曰:‘请下令,军士各持三日之粮,若三日攻原不下,即当解围而去。’

文公依其言,到第三日,军吏告禀:‘军中只有今日之粮了。’

文公不答,是日夜半,有原民缒城而下,言:‘城中已探知阳樊之民未尝遭戮,相约于明晚献门。’

文公曰:‘寡人原约攻城以三日为期,三日不下,解围去之。今满三日矣,寡人明早退师,尔百姓自尽守城之事,不必又怀二念。’

军吏请曰:‘原民约明晚献门,主公何不暂留一日,拔一城而归?即使粮尽,阳樊去此不远,可驰取也。’

文公曰:‘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凭也。三日之令,谁不闻之?若复留一日,是失信矣。得原而失信,民尚何凭于寡人?’

黎明,即解原围,原民相顾曰:‘晋侯宁失城,不失信,此有道之君。’乃争建降旗于城楼,缒城以追文公之军者,纷纷不绝,原伯贯不能禁止,只得开城出降。

髯仙有诗云:‘口血犹含起战戈,谁将片语作山河?去原毕竟原来服,谲诈何如信义多。’

晋军行三十里,原民追至,原伯贯降书亦到。文公命扎住车马,以单车直入原城,百姓鼓舞称庆。原伯贯来见,文公待以王朝卿士之礼,迁其家于河北。

文公择四邑之守曰:

昔子余以壶飧从寡人于卫,忍饥不食,此信士也。

寡人以信得原,还以信守之。

使赵衰为原大夫,兼领阳樊。

又谓郤溱曰:

子不私其族,首同栾氏通款于寡人,寡人不敢忘。

乃以郤溱为温大夫,兼守攒茅。

各留兵二千戍其地而还。

后人论文公纳王示义,伐原示信,乃图伯之首事也。

毕竟何时称伯,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三十八回-译文

周襄王听到宫女小东的话后,心中一时愤怒,急忙拿起床头的宝剑,跑到中宫,要去杀太叔。刚走了几步,忽然转念一想:‘太叔是太后所宠爱的人,如果我杀了他,别人不知道他的罪过,一定会认为我不孝。况且太叔武艺高强,如果他反抗,拔剑相斗,反而不好。不如暂时忍耐一下,等到明天有了确凿的证据,再将隗后贬入冷宫,相信太叔也没有脸面再留在宫中,他一定会逃到国外去,这样不是更稳妥吗。’叹了口气,把剑扔在地上,又回到寝宫,让身边的内侍去打探太叔的消息。

回报说:‘太叔知道小东来告发我王,已经离开宫中去了。’

襄王说:‘宫门出入,怎么不向我禀报?这也是我防范不严的疏忽!’第二天,襄王命令拘捕中宫的侍妾审问,起初她们都抵赖,后来叫出小东来对质,她们就无法再隐瞒,把前后的事情都一一招供了。襄王将隗后贬入冷宫,封锁了宫门,在墙上挖洞来通饮食,太叔自知有罪,逃到了翟国去了。惠太后因此惊吓成病,从此抱病不起。

颓叔、桃子听说隗后被贬,大惊说:‘当初我们两人请求出兵讨伐郑国,是我们;请求娶隗氏为妻,也是我们。现在突然被斥责,翟君一定会见怪。太叔现在逃到翟国,一定会有很多假话去哄骗翟君。如果翟国出兵来问罪,我们怎么解释自己呢?’当天,他们乘坐轻车疾驰,追上太叔,一路商量:‘如果见到翟君,必须这样这样。’

不久,他们到达翟国,太叔在城外停下马车,颓叔、桃子先进城见翟君,告诉他说:‘当初我们两人原本是请求为太叔求婚,周王听说隗氏的美貌,就自己娶了她,立为正宫。只是因为去太后那里请安,与太叔相遇,偶然太叔提起往事,说话很久,被宫女言语诬陷,周王轻信,不念我国讨伐郑国的功劳,就将王后贬入冷宫,太叔被驱逐出国境。他忘恩负义,无义无恩,请求借一旅之师,杀入王城,扶立太叔为王,救出王后,让她仍为国母,这是我国的大义之举。’

翟君相信了他们的话,问:‘太叔在哪里?’

颓叔、桃子说:‘现在在城外等着。’

翟君于是迎接太叔进城。太叔请求以甥舅之礼相见,翟君非常高兴,于是派出五千步骑,让大将赤丁和颓叔、桃子,带着太叔去讨伐周国。

周襄王听说翟军到了边境,派遣大夫谭伯为使者,到翟军中,告诉他们太叔犯下的罪行。赤丁杀了他,率领军队直逼王城之下。襄王大怒,于是任命卿士原伯贯为将,毛卫为副将,率领三百辆战车,出城迎战。

伯贯知道翟军勇猛,将战车排列成阵,如同一座坚固的城池,赤丁多次冲击,都无法攻入,连续几天交战,也没有出击。

赤丁非常愤怒,于是定下计策,在翠云山上搭建起高台,上面竖立着天子的旗帜,让士兵假扮成太叔,在台上饮酒歌舞作乐,却让颓叔、桃子各自带领一千骑兵,埋伏在山的左右两侧,只等周军到来时,台上放炮为号,一起杀过来。又让他的儿子赤风子带领五百骑兵,直接逼近周军营地辱骂,以激怒他们,如果他们开营出战,假装战败,引诱他们走翠云山这条路,就算立功。赤丁和太叔带领大队人马在后准备接应,一切安排妥当。

赤风子带领五百骑兵挑战,原伯贯登上壁垒望去,轻视他们人少,便想要出战。毛卫劝阻说:‘翟人诡计多端,我们只宜谨慎,等到他们懈怠了,再出击也不迟。’等到中午时分,翟军都下马坐在地上,口中大骂:‘周王是无道的君主,用这样的无能之将,要么投降,要么战斗,到底要做什么?’也有躺在地上骂的。

原伯贯忍耐不住,喝令开营,营门打开,涌出百余辆战车,车上站着一位大将,头戴金盔,身穿绣花战袍,手持大杆刀,就是原伯贯。赤风子急忙叫道:‘孩子们快上马。’自己手持铁枪来迎战,不到十回合,便拨马向西逃跑。许多士兵上马不及,周军混乱抢夺马匹,毫无阵形。赤风子回马再战几回合,渐渐引到翠云山附近,丢弃了马匹和武器,带着几名骑兵逃到山后去了。

原伯贯抬头一看,见山上飘扬着飞龙赤旗,绣伞下坐着太叔,正在吹吹打打饮酒。原伯贯说:‘这个贼人的命应该在我手中结束。’于是挑选平坦的地方驱车想要上山,山上扔下檑木和炮石,原伯正无计可施,忽然听到山沟中连续响起炮声,左边是颓叔,右边是桃子,两路铁骑如狂风暴雨般围攻过来。原伯心知中计,急忙命令回车,来路上已经被翟军砍下的乱木堵塞,车辆无法行驶。

原伯喝令步兵开路,士兵们都心慌意乱,不战而溃。

原伯无计可施,脱下绣袍,想要混在人群中逃命。一个小士兵叫道:‘将军在这里。’颓叔听到叫声,以为是原伯,指挥翟军追赶,擒获了二十余人,原伯果然在其中。等到赤丁的大军到来时,已经大获全胜,车马武器全部被俘虏。有逃脱的士兵回营报告给毛卫,毛卫只让他们坚守阵地,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向周王报告,请求增兵支援,此事暂且不提。

颓叔将原伯贯捆绑起来献给太叔,太叔命令将他囚禁在军营中。

颓叔说:‘现在伯贯被擒,毛卫必然丧胆,如果半夜去劫他们的营地,用火攻,可以擒获毛卫。’太叔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告诉了赤丁。赤丁采纳了这个计策,暗地里传达命令,当天夜里三更之后,赤丁亲自带领一千步兵,都拿着利斧,砍断锁链,劫入大营,就在各辆战车上,将芦苇点燃起来。瞬间火势蔓延,整个营地中火球乱飞,士兵们大乱。颓叔、桃子各自带领精锐骑兵,趁机冲入,锐不可挡。

毛卫急忙乘坐小车,从营地后面逃跑,正遇到一队步兵,领头的是太叔带,他大喊:‘毛卫往哪里跑?’毛卫惊慌失措,被太叔一枪刺死在车下,翟军大获全胜,于是包围了王城。

周襄王听说两个将领被擒,对富辰说:‘早就不应该不听你的话,才导致这样的灾祸。’

富辰说:‘翟国的势力非常嚣张,我国君主暂时外出巡视,诸侯必然会有倡议迎接君主的人。’

周公孔上奏说:‘虽然王师战败,但如果召集百官家属,还可以背城一战。怎么能轻易放弃国家,把命运交给诸侯呢?’

召公过上奏说:‘主张战斗的是危险之计。依臣之见,这场灾祸都起源于叔隗,我国君主先要严惩叔隗,然后坚守等待诸侯的救援,可以万无一失。’

襄王叹息说:“我的不明智,是自己招来的祸患。现在太后病危,我暂时退位,以安慰她的心意。如果人心不忘我,听任诸侯自行安排也可以。”于是对周、召两位公爵说:“太叔这次来,是为了隗后。如果娶了隗氏,一定会害怕国人诽谤,不敢住在王城,你们两位为我加强守备,等待我回来。”周、召两位公爵叩首接受命令。

襄王问富辰说:“周国的邻国只有郑、卫、陈三国,我该去哪里?”

富辰回答说:“陈国和卫国都较弱,不如去郑国。”

襄王说:“我曾经用翟国攻打郑国,郑国不会怨恨我吗?”

富辰说:“我劝大王去郑国,正是为此。郑国的先祖对周国有功,他们的后代一定不会忘记。大王用翟国攻打郑国,郑国心中不平,固然日夜盼望翟国背叛周国,以表明自己的顺从。现在大王去郑国,他们一定会高兴地迎接,又怎么会怨恨呢?”

襄王这才下定决心。富辰又请求说:“大王冒着翟国的锋芒而出,恐怕翟人全部出动与大王为难,怎么办呢?我愿意率领家人和亲信,与翟国决战,大王趁机出逃。”于是召集子弟和亲信,约数百人,用忠义勉励他们,打开城门直接进攻翟国的营地,牵制翟国的兵力。襄王和简师父、左鄢父等十余人,出城望郑国而去。

富辰与赤丁大战,杀伤了很多翟兵,富辰自己也身受重伤,遇到颓叔、桃子,安慰他们说:“你的忠诚劝谏,天下人都知道,今天你可以不用死了。”

富辰说:“以前我多次劝谏大王,大王不听,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如果我不拼死战斗,大王一定会认为我是在怨恨他。”再次奋力战斗许久,力尽而死。子弟和亲信,一同死去的有三百余人。史官有诗赞曰:‘用夷凌夏岂良谋;纳女宣淫祸自求。骤谏不从仍死战,富辰忠义播春秋。’

富辰死后,翟人才知道襄王已经离开王城,当时城门又关闭了,太叔命令释放原伯贯的囚犯,在门外呼喊他。周、召两位公爵站在城楼上,对太叔说:‘本来想要开门迎接,但担心翟兵进城抢掠,所以不敢。’

太叔向赤丁请求,要求他在城外驻军,答应拿出府库的财物作为犒赏,赤丁答应了。

太叔于是进入王城,先到冷宫,放出隗后,然后去拜见惠太后。太后见到太叔,非常高兴,一笑而去世。太叔暂时不办丧事,先与隗后在宫中聚会。想要杀死小东,小东害怕罪责,已经先投井自尽了。唉,真是悲哀啊!

次日,太叔假传太后遗命,自立为王,立叔隗为王后,临朝接受祝贺。分发府库的财物大宴翟军,然后为太后发丧。国人有歌谣唱道:‘晚上丧母,早上娶妇,妇得嫂,臣娶后。为不惭,言可丑,谁其逐之,我与尔左右。’

太叔听到国人的歌谣,知道自己不受众人拥护,担心发生变故,于是与隗氏移驻到温,大兴土木,日夜享乐。王城内的国事,全部委托给周、召两位公爵处理,名义上虽然是王,实际上从未与百姓接触。原伯贯逃往原城去了。这段话暂且不提。

再说周襄王避出王城,虽然望郑国而行,但心中不知道郑国的态度如何。走到氾地,那里多竹子而没有官方旅馆,这个地方叫竹川。襄王询问当地人,知道已经进入郑国境内,就命令停车,在农民封氏的草堂内借宿。

封氏问:“您官居何职?”

襄王说:“我是周天子。因为国内有难,避难来到这里。”

封氏大惊,跪下谢罪说:“我家二郎,昨晚梦见红日照耀在草堂上,果然有贵人降临。”就命令二郎杀鸡做饭。

襄王问:“二郎是谁?”

回答说:“是我的继母弟弟。和我一起住在这里,共同做饭耕地,来赡养继母。”

襄王叹息说:“你们农家兄弟,如此和睦;我身为天子,反而受到母弟的伤害。我比不上这样的农民。”于是凄然泪下。

大夫左鄢父进言说:“周公是圣人,尚且有骨肉相争的事。吾主不必自伤,赶快向诸侯通报危难,料想诸侯不会坐视不管。”

襄王于是亲自写信,派人分别告知齐、宋、陈、郑、卫各国。信中大致说:‘不谷不德,得罪了母之宠子带,现在在郑地氾。敢告。’

简师父奏说:“如今诸侯中有志向称霸的人,只有秦国和晋国。秦国有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贤人执政,晋国有赵衰、狐偃、胥臣等贤人执政,他们一定能劝说他们的君主支持大王,其他诸侯国不值得期待。”襄王于是命令简师父告知晋国,让左鄢父告知秦国。

再说郑文公听说襄王住在氾地,笑着说:“天子今天才知道翟国不如郑国。”当天就派工匠到氾地建造庐舍,亲自前往居住,检查器具,一切供应,不敢怠慢。襄王见到郑文公,面有愧色。鲁、宋等国也派使者前来问候,各有礼物赠送,只有卫文公没有来。

鲁国大夫臧孙辰,字文仲,听说这件事,叹息说:“卫侯快要死了。诸侯有王,就像树木有根,水有源头一样。树木没有根必会枯萎,水没有源头必会干涸,他不死还有什么用?”当时是襄王十八年冬十月。

到了第二年春天,卫文公去世,世子郑即位,这就是卫成公,果然应了臧文仲的话。这是后话。

再说简师父奉命告知晋国。

晋文公询问狐偃,狐偃回答说:“以前齐桓公能够联合诸侯,正是因为尊重王。何况晋国多次更换君主,百姓以为这是常态,不知道有君臣的大义。君王为什么不接纳大王,讨伐太叔的罪行,让百姓知道君王不可背叛呢?继文侯辅佐周国的功勋,光武公开创晋国的基业,都在于此。如果晋国不接纳,秦国一定会接纳,那么霸业就会独归秦国了。”

文公让太史郭偃占卜。郭偃说:“大吉。这是黄帝在阪泉之战的征兆。”

文公说:“我哪里敢担当这样的重任?”

郭偃回答说:“周室虽然衰落,天命并未改变。现在的王,就是古代的帝。他能够战胜叔带是必然的。”

文公说:“再为我占卜一次。”

得到《乾》下《离》上,《大有》之卦,第三爻变动,变为《兑》下《离》上《睽》卦。郭偃断定说:《大有》的九三爻辞说:‘公用享于天子。’战胜而王享,吉祥没有比这更大的了。《乾》为天,《离》为日,日映照在天上,是光明照耀的象征。《乾》变为《兑》,《兑》为《泽》,《泽》在下,以承接《离》日的照耀,这是天子之恩光照临晋国。还有什么可疑的呢?”

文公非常高兴,于是大规模检阅军队,分为左右两军,让赵衰率领左军,魏犨辅助,郤溱率领右军,颠颉辅助,文公带领狐偃、栾枝等人,左右策应。

出发前,河东守臣报告说:“秦伯亲自率领大军勤王,已经在河上,不久就要渡河了。”

狐偃进言说:“秦公的意图是帮助天子,所以他在黄河边驻军,是因为通往东方的道路不通畅。就像草中的戎族和丽土的狄族,都是车马必须经过的道路,秦国以前从未与他们交流,担心他们不会顺从,因此犹豫不前。如果您真的想要贿赂这两个民族,告诉他们您是为了借道帮助天子,他们一定会同意。再派人去感谢秦君,说晋国的军队已经出发,秦国一定会撤退。”

文公认为狐偃的话有道理,一方面派狐偃的儿子狐射姑带着金币和布匹去贿赂戎族和狄族,另一方面派胥臣去黄河边向秦国道歉,胥臣见到穆公,传达晋侯的命令说:“天子流离失所在外,您的忧虑就是我的忧虑,我们的国君已经在国内动员军队,代替您承担劳累,我们已经有了计划,不敢劳烦您的大军远行。”

穆公说:“我担心晋国的国君新立,军队尚未集结,所以匆忙前来,以应对天子的困难。既然晋君已经能够承担大义,我应当静候捷报。”

蹇叔和百里奚都说:“晋侯想要独占大义,以服众诸侯,恐怕主公您会分走他的功业,所以派人阻止我们的军队,不如趁机进攻,共同迎接天子,这不是很好吗?”

穆公说:“我并非不知道帮助天子是一件好事,只是东边的道路还未打通,担心戎族和狄族会成为障碍。晋国刚刚执政,没有大的功绩怎么能够稳定国家,不如让他们去做。”

于是派公子絷随左鄢父到氾地,慰问周襄王,穆公带领军队返回。

胥臣把秦君撤退的消息带回,晋军于是前进驻扎在阳樊,守臣苍葛出城外慰劳军队,文公派右军将军郤溱等人围攻温城,左军将军赵衰等人到氾地迎接襄王,襄王在夏四月丁巳日再次回到王城,周公和召公迎接他入朝。

温城的人听说周王复位,就聚集起来攻打颓叔和桃子,将他们杀死,大开城门迎接晋军,太叔带带着隗后上车,想要夺门逃往翟国,守门的士兵关闭城门不让他离开,太叔挥剑砍倒了几个人,但魏犨追到了,大声喊道:“逆贼往哪里逃?”

太叔说:“你放我出城,将来我会重重报答你。”

魏犨说:“问问天子是否同意你离开,魏犨才会做个人情。”

太叔大怒,挺剑刺来,被魏犨跳上他的车,一刀将他斩杀。

士兵们将隗氏擒拿来见,魏犨说:“这个淫妇留着有什么用?”

命令士兵们用乱箭射死她,可怜这个如花的夷族女子,与太叔带共同度过了半年的欢乐,今天却死在万箭之下。胡曾先生在《咏史诗》中写道:

逐兄盗嫂据南阳,半载欢娱并罹殃。淫逆倘然无速报,世间不复有纲常。

魏犨带着两具尸体去见郤溱,郤溱说:“为什么不将天子囚禁起来,明正其罪?”

魏犨说:“天子为了避免背负杀害兄弟的恶名,让晋国来处理,不如迅速处决他们,这样更痛快!”

郤溱叹息不已,于是将两具尸体埋在神农涧的旁边,一面安抚温城的百姓,一面派人向阳樊报捷。

晋文公听说太叔和隗氏都被处决,于是亲自驾车到王城,朝见襄王汇报胜利,襄王设宴款待他,再次拿出金帛相赠。文公再次鞠躬感谢说:“臣重耳不敢接受赏赐,但死后能够使用隧道葬,我在地下会永远感激您的恩德!”

襄王说:“先王制定的礼制,用来限制上下级之间的距离,只有这样的生死规定,我不敢因为个人的私劳而扰乱大典,叔父的大功,我不会忘记。”于是割让了王畿内的温、原、阳樊、攒茅四个城邑,增加晋国的封地,文公感谢恩典后离开,百姓们带着老人和小孩,挤满了街道,争相来认识晋侯,感叹道:“齐桓公现在又出现了!”

晋文公下令两路军队同时撤退,大军驻扎在太行山南边,派魏犨安定阳樊的田地,颠颉安定攒茅的田地,栾枝安定温城的田地,晋侯亲自率领赵衰安定原城的田地。为什么晋文公要亲自去原城?因为原城是周卿士原伯贯的封地,原伯贯兵败无功,襄王夺了他的封地给了晋国。伯贯现在住在原城,担心他不服从,所以必须亲自前往。

颠颉到达攒茅,栾枝到达温城,守臣们都带着酒食出来迎接。

再说魏犨到达阳樊,守臣苍葛对他的部下说:“周朝放弃了岐山和丰地,剩下的地方有多少?而晋国又接收了四个城邑呢?我们和晋国都是天子的臣子,怎么可以服从他们。”于是率领百姓拿着武器登上城墙,魏犨大怒,带领军队包围了城池,大声喊道:“早点投降,万事皆休,如果攻破城池,所有人都会被屠杀!”

苍葛在城上回答道:“我听说:‘用德行来安抚中原,用刑法来威慑四方。’现在这里是天子的王畿之地,王畿之内的百姓,要么是天子的宗族,要么是天子的亲戚。晋国也是周朝的臣子,怎么能用兵威来胁迫呢?”

魏犨被他的话感动,派人快马报告文公,文公给苍葛写信,大致说:“四个城邑的地方,是天子的赏赐,我不敢违背命令,将军如果念及天子的姻亲,率领他们回归国家,也完全听从将军的命令。”因此告诉魏犨放缓攻击,让阳城的百姓可以自由迁移。

苍葛收到信后,命令城中的百姓:“愿意回到周朝的离开,愿意跟随晋国的留下。”愿意离开的人占了大多数,苍葛带领他们迁移到轵村,魏犨为他们划定了边界后返回。

再说文公和赵衰巡视土地到达原城,原伯贯对他的部下说:“晋军围攻阳樊,已经屠杀那里的百姓了。”

原城的百姓都很害怕,共同发誓要死守城池,晋军包围了他们。

赵衰说:“百姓之所以不服从晋国,是因为不相信我们,国君如果能够向他们展示诚信,那么城池将不攻自破!”

文公说:“如何展示诚信?”

赵衰回答说:“请下令,士兵们每人携带三天的粮食,如果三天攻不下原城,就解围离开。”

文公按照他的话去做,到了第三天,军吏报告说:“军中只有今天的粮食了。”

文公没有回答,那天夜里,半夜时分,有原城的百姓从城墙上用绳子下来,说:“城中已经探知阳樊的百姓并未遭到屠杀,约定明天晚上献城。”

文公说:“我原本约定攻城以三天为期,三天攻不下,就解围离开。现在已经满三天了,我明天早上就撤退军队,你们百姓自己负责守城的事情,不必再犹豫。”

军吏请求说:“原城的百姓约定明天晚上献城,主公为什么不暂时停留一天,攻下一座城池再回去?即使粮食用尽,阳樊离这里也不远,可以快速取来。”

文公说:“诚信是国家的宝物,是百姓所依赖的。三天的命令,谁没有听说过?如果再停留一天,就是失信了。得到原城而失信,百姓还凭什么依赖我?”

黎明时分,就解除了对原城的包围,原城的百姓相互看着,说:“晋侯宁愿失去城池,也不愿失去诚信,这是有道德的君主。”于是争相在城楼上挂起降旗,用绳子从城墙上下来追赶文公的军队,络绎不绝,原伯贯无法阻止,只得开城投降。

髯仙有诗云:

口血犹含起战戈,谁将片语作山河?去原毕竟原来服,谲诈何如信义多。

晋军行进三十里,原城的百姓追上来,原伯贯的投降书也到了。文公命令军队扎住车马,他一个人驾车直接进入原城,百姓们欢欣鼓舞,庆祝胜利。原伯贯前来相见,文公以王朝卿士的礼节接待他,将他的家迁移到河北。

文公选择了四个城邑的守将说:‘以前子余用壶里的饭食跟随我到卫国,忍受饥饿也不吃,这是一个守信用的人。我因为守信用而得到宽恕,现在也用守信用来守护这些城邑。’于是让赵衰担任原地的大夫,并且兼管阳樊。又对郤溱说:‘你不偏袒自己的家族,首先和栾氏一起向我国表示诚意,我是不敢忘记的。’于是让郤溱担任温地的大夫,并且兼守攒茅。各自留下两千士兵守卫这些地方然后返回。

后人评论文公接纳王示的诚意,攻打原地进行展示信用的行为,认为这是图谋成为霸主的首要大事。

究竟何时能够称霸,且让我们期待下回的故事。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三十八回-注解

周襄王:周朝的君主,名郑,是周平王的儿子,周朝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

避乱:躲避战乱或灾祸。

居郑:居住在郑国,指周襄王在郑国避难。

晋文公:晋国的君主,名重耳,春秋五霸之一,以守信著称。

守信:遵守诺言,不违背承诺。

降原:指晋文公在晋国降服原国。

宫人小东:宫中的女官,小东是她的名字。

太叔:太叔是指某位王子,此处可能指周襄王的弟弟。

太后:太后指的是帝王的母亲,是尊贵的女性长辈。

隗后:隗后在此处可能指太叔的妻子。

翟国:翟国是古代北方的一个国家。

颓叔、桃子:周襄王的亲信。

轻车疾驰:乘坐轻便马车快速行驶。

天子旌旗:古代皇帝的旗帜。

步骑:步兵和骑兵。

天子:天子指周王朝的君主。

卿士:古代官名,相当于宰相。

原伯贯:原伯贯是周王朝的卿士,原地的封君。

毛卫:周朝的大臣,名字为毛卫。

车屯车联络为营:用战车围成营垒。

翠云山:古代地名,具体位置不详。

檑木、炮石:古代攻城用的木桩和石弹。

社稷:古代对国家的尊称,社为土地神,稷为谷物神。

诸侯:诸侯是指古代分封制下的地方诸侯国君主。

朕:朕是古代帝王的自称,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我’或‘本人’。

避位:避位是指君主因故暂时放弃王位,以示谦让或处理国家大事。

周、召二公:周、召二公指周公和召公,周王朝的两位重臣。

王城:王城指周王朝的都城,此处指洛邑。

缮兵固守:缮兵固守是指加强军队的防守。

周之接壤:周之接壤指的是周朝的边界与邻国的交界。

郑、卫、陈三国:郑、卫、陈三国是指周朝周边的三个诸侯国。

陈,卫弱,不如适郑:这是富辰对襄王的建议,认为陈国和卫国相对较弱,不如去郑国更为合适。

翟:翟是古代的一个民族,此处可能指某个部族或国家。

赤丁:赤丁是翟国的将领或首领。

颓叔、桃子、慰之:颓叔、桃子、慰之可能是富辰在战斗中遇到的人物。

忠谏:忠谏是指忠诚地劝谏。

史官:史官是指负责记录历史的国家官员。

温:温是地名,此处可能指太叔和隗后移居的地方。

氾地:氾地是地名,此处指襄王避难的地方。

封氏:封氏是地名,此处指襄王借宿的农民家庭。

周天子:周天子是指周朝的君主,即周襄王。

官居何职:官居何职是指担任什么官职。

周公大圣:周公大圣是指周公旦,周朝的开国元勋之一,被誉为圣人。

骨肉之变:骨肉之变是指家族内部的争斗或背叛。

不谷:不谷是古代帝王自称的一种谦词,相当于‘我无德’。

母之宠子弟带:母之宠子弟带指的是襄王的母亲宠爱的小儿子带。

越在郑地氾:越在郑地氾是指襄王逃难到郑国的氾地。

工师:工师是指负责工程建设的官员。

鲁、宋、陈、郑、卫诸国:鲁、宋、陈、郑、卫诸国是指周朝周边的几个诸侯国。

齐桓之能合诸侯:齐桓之能合诸侯是指齐桓公能够联合诸侯,成为霸主。

赵衰、狐偃、胥臣:赵衰、狐偃、胥臣是晋国的重要官员,对晋文公有很大影响。

大阅车徒:大阅车徒是指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检阅。

秦伯:秦伯是指秦国的君主。

河上:河上指黄河边,此处可能指秦国驻军黄河边。

狐偃:狐偃是春秋时期晋国的大夫,以智谋著称,此句中为晋国国君献策。

秦公:秦公指秦国的国君,此处可能指秦穆公。

勤王:勤王是指诸侯国对周天子有难时,出兵援助,以维护周王朝的统治。

顿兵:顿兵意为驻军,停留军队。

东道:东道指通往东方的道路。

戎:戎指古代对西部和北部游牧民族的泛称。

狄:狄指古代对北方游牧民族的泛称。

车马必由之路:指车马必须经过的道路。

素未与通:素指一向,未与通即一向没有交往。

赂:赂指赠送财物。

谕:谕指告知,通知。

假道:假道指借道,通过别人的领土前往目的地。

晋侯:晋侯指晋国的国君,此处可能指晋文公。

蒙尘:蒙尘指遭受屈辱,此处指天子流亡在外。

寡君:寡君是古代君主自称的一种谦词。

扫境内:扫境内指在国内征集军队。

成算:成算指已经定下的计划或策略。

大军远涉:大军远涉指大军远行。

蹇叔:蹇叔是秦穆公的谋士。

百里奚:百里奚是秦穆公的谋士。

晋侯欲专大义:晋侯指晋文公,专大义指独占正义之名。

主公分其功业:主公指秦穆公,分其功业即分割他的功绩。

东道未通:东道指通往东方的道路,未通即不通畅。

梗:梗指阻碍,障碍。

班师:班师指撤军。

问劳:问劳指慰问。

襄王:襄王指周襄王,周王朝的君主。

纳:纳指接纳,接受。

颓叔:颓叔是周王朝的大夫。

桃子:桃子是周王朝的大夫。

太叔带:太叔带是周襄王的弟弟。

逆贼:逆贼指叛逆的贼人。

问天子肯放你时:问天子肯放你时是指询问天子是否同意放他走。

隧葬:隧葬指古代的一种葬法,即墓道直通墓室,与隧道相似。

割畿内:割畿内指从王畿内割让土地。

温、原、阳樊、攒茅四邑:温、原、阳樊、攒茅四邑指温、原、阳樊、攒茅这四个地方。

定田:定田指管理土地。

岐、丰:岐、丰指周王朝的旧都,岐山和丰京。

王畿:王畿指国王的领地。

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是指用德行来安抚中原,用刑法来威慑四方的民族。

姻亲:姻亲指因婚姻关系而结成的亲戚。

归国:归国指回到自己的国家。

绐:绐指欺骗。

缒城:缒城指用绳子从城墙上下来。

隧:隧指墓道。

王朝卿士之礼:王朝卿士之礼指朝廷卿士的礼遇。

河北:河北指黄河以北的地区。

文公:指春秋时期鲁国的国君鲁文公。

四邑:指鲁国的四个边境城邑。

守:指地方官员,这里指负责边境城邑的官员。

子余:指春秋时期鲁国的大夫子余。

壶飧:古代的一种食物,用壶装饭。

寡人:古代君主自称的一种谦词,相当于现代的“我”或“本人”。

忍饥不食:忍受饥饿而不进食,形容极度忠诚。

信士:指守信用的人。

得原:得到宽恕,原指子余因忠诚而得到鲁文公的宽恕。

使:指派遣,任命。

赵衰:春秋时期鲁国的大夫。

原大夫:原城的大夫,这里指赵衰被任命为原城的大夫。

阳樊:鲁国的一个城邑。

郤溱:春秋时期鲁国的大夫。

私:偏袒,偏爱。

族:家族,这里指郤溱的家族。

栾氏:春秋时期的一个贵族姓氏。

通款:表示诚意,通情达理。

温大夫:温城的大夫,这里指郤溱被任命为温城的大夫。

攒茅:鲁国的一个城邑。

戍:驻军防守。

伯:古代五等爵位中的最高等级,这里指成为诸侯中的首领。

图伯:图谋成为诸侯的首领。

首事:首要的事情,这里指成为诸侯首领的首要任务。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三十八回-评注

文公择四邑之守曰:‘昔子余以壶飧从寡人于卫,忍饥不食,此信士也。’此句中,文公对子余的评价‘信士’体现了古代中国对诚信的重视。‘忍饥不食’则是对子余忠诚度的具体描绘,通过这样的细节描写,展现了一种古代士人的高尚品质。

‘寡人以信得原,还以信守之。’文公此言,既是对过去行为的总结,也是对未来行动的承诺。‘以信得原’说明文公深知诚信在治理国家中的重要性,而‘以信守之’则是对诚信原则的坚持,这体现了儒家文化中‘信’的价值观。

‘使赵衰为原大夫,兼领阳樊。’此句表明文公对人才的重视和任用。赵衰被任命为原大夫,兼领阳樊,说明文公在治理国家时注重地方治理的稳定,同时也在强调地方官员的职责。

‘又谓郤溱曰:‘子不私其族,首同栾氏通款于寡人,寡人不敢忘。’’文公对郤溱的赞誉,体现了古代中国对忠诚和无私的推崇。‘不私其族’说明郤溱在处理族内事务时能够公正无私,‘首同栾氏通款于寡人’则是对他忠诚于国家的肯定。

‘乃以郤溱为温大夫,兼守攒茅。’文公的这一任命,再次强调了人才的重要性。郤溱被任命为温大夫,兼守攒茅,既是对他个人能力的认可,也是对地方治理的重视。

‘各留兵二千戍其地而还。’此句体现了文公在治理国家时的谨慎态度。留兵戍守,既保证了地方的安全,也显示了文公对国家安危的重视。

‘后人论文公纳王示义,伐原示信,乃图伯之首事也。’此句是对文公行为的评价。‘纳王示义’和‘伐原示信’都是文公为了国家利益而采取的行动,‘图伯之首事’则是对他政治抱负的肯定。

‘毕竟何时称伯,且看下回分解。’这句话则是对故事的留白,为读者留下了悬念,同时也为下一章节的展开埋下了伏笔。这种叙事手法在古代文学中十分常见,能够吸引读者的兴趣,增加故事的吸引力。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三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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