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号卧龙,明末清初的小说家、戏剧家、文学评论家。冯梦龙的创作跨越了多个文体,他在小说、戏曲和文学批评方面都有杰出的贡献。尤其以其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广为流传,作品深入细致地描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
年代:成书于明代(约17世纪)。
内容简要:《东周列国志》是冯梦龙根据史书《左传》《史记》等历史记载,创作的关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小说。书中通过对东周时期诸侯国的兴衰历程进行详细描述,展现了当时复杂的政治局势、权力斗争、文化冲突以及人性的多样性。小说以丰富的史实为背景,辅以冯梦龙个人的想象与描写,将历史人物和事件生动地呈现出来,既有政治谋略的深刻剖析,也有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东周列国志》不仅是一部历史小说,也是一部社会历史的镜像,通过对那个时代社会、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深刻描绘,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全面了解春秋战国历史的重要渠道。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七回-原文
公孙阏争车射考叔公子翚献谄贼隐公
话说郑庄公得了世子忽告急文书,即时传令班师,夷仲年、公子翚等,亲到老营来见郑伯曰:‘小将等乘胜正欲进取,忽闻班师之命,何也?’
庄公奸雄多智,隐下宋、卫袭郑之事,只云:‘寡人奉命讨宋,今仰仗上国兵威,割取二邑,已足当削地之刑矣。宋,王上爵,王室素所尊礼,寡人何敢多求?所取郜、防两邑,齐鲁各得其一,寡人毫不敢私。’
夷仲年曰:‘上国以王命征师,敝邑奔走恐后,少效微劳礼所当然,决不敢受邑。’谦让再三。
庄公曰:‘既公子不肯受地,二邑俱奉鲁侯,以酬公子老挑首功之劳。’公子翚更不推辞,拱手称谢。
另差别将,领兵分守郜、防二邑,不在话下。
庄公大犒三军,临别与夷仲年、公子翚刑牲而盟:‘三国同患相恤,后有军事各出兵车为助,如背此言,神明不宥!’
单说夷仲年归国,见齐僖公,备述取防之事。
僖公曰:‘石门之盟,‘有事相偕’,今虽取邑,理当归郑。’
夷仲年曰:‘郑伯不受,并归鲁侯矣。’
僖公以郑伯为至公,称叹不已。
再说郑伯班师,行至中途,又接得本国文书一道,内称:‘宋、卫已移兵向戴矣。’
庄公笑曰:‘吾固知二国无能为也。然孔父嘉不知兵,乌有自救而复迁怒者?吾当以计取之。’乃传令四将,分为四队,各各授计,衔枚卧鼓,并望戴国进发。
再说宋、卫合兵攻戴,又请得蔡国领兵助战,满望一鼓成功。
忽报:‘郑国遣上将公子吕领兵救戴,离城五十里下寨。’
右宰丑曰:‘此乃石厚手中败将,全不耐战,何足惧哉?’
少顷又报:‘戴君知郑兵来救,开门接入去了。’
孔父嘉曰:‘此城唾手可得,不意郑兵相助,又费时日,奈何?’
右宰丑曰:‘戴既有帮手,必然合兵索战,你我同升壁垒,察城中之动静,好做准备。’
二将方在壁垒之上,指手画脚,忽听连珠炮响,城上遍插郑国旗号,公子吕全装披挂,倚著城楼外槛,高声叫曰:‘多赖三位将军气力,寡君已得戴城,多多致谢!’
原来郑庄公设计,假称公子吕领兵救戴,其实庄公亲在戎车之中,只要哄进戴城,就将戴君逐出,并了戴国之军。
城中连日战守困倦,素闻郑伯威名,谁敢抵敌?几百世相传之城池,不劳余力,归于郑国,戴君引了宫眷,投奔西秦去了。
孔父嘉见郑伯白占了戴城,忿气填胸,将兜鍪掷地曰:‘吾今日与郑誓不两立!’
右宰丑曰:‘此老奸最善用兵,必有后继,倘内外夹攻,吾辈危矣!’
孔父嘉曰:‘右宰之言,何太怯也!’
正说间,忽报:‘城中著人下战书。’孔父嘉即批来日决战。
一面约会卫、蔡二国,要将三路军马,齐退后二十里,以防冲突。
孔父嘉居中,蔡、卫左右营,离隔不过三里。
立寨甫毕,喘息未定,忽闻寨后一声炮响,火光接天,车声震耳。
谍者报:‘郑兵到了!’孔父嘉大怒,手持方天画戟,登车迎敌。
只见车声顿息,火光俱灭了。
才欲回营,左边炮声又响,火光不绝。
孔父嘉出营观看,左边火光又灭,右边炮响连声,一片火光,隐隐在树林之外。
孔父嘉曰:‘此老奸疑军之计!’传令:‘乱动者斩!’
少顷左边火光又起,喊声震地,忽报:‘左营蔡军被劫!’
孔父嘉曰:‘吾当亲往救之!’才出营门,只见右边火光复炽,正不知何处军到。
孔父嘉喝教御人:‘只顾推车向左!’御人着忙,反推向右去,遇著一队兵车,互相击刺,约莫更余,方知是卫国之兵。
彼此说明,合兵一处,同到中营,那中营已被高渠弥据了。
急回辕时,右有颍考叔,左有公孙阏,两路兵到。
公孙阏接住右宰丑,颍考叔接住孔父嘉,做两队厮杀。
东方渐晓,孔父嘉无心恋战,夺路而走。
遇著高渠弥,又杀一阵。
孔父嘉弃了乘车,跟随者止存二十余人,徒步奔脱。
右宰丑阵亡。
三国车徒,悉为郑所俘获。
所掳郑国郊外人畜辎重,仍旧为郑所有。
此庄公之妙计也。
史官有诗云:‘主客雌雄尚未分,庄公智计妙如神。分明鹬蚌相持势,得利还归结网人。’
庄公得了戴城,又兼了三国之师,大军奏凯,满载而归。
庄公大排筵宴,款待从行诸将。
诸将轮番献卮上寿,庄公面有得色,举酒沥地曰:‘寡人赖天地祖宗之灵,诸卿之力,战则必胜,威加上公,于古之方伯如何?’
群臣皆称千岁,惟颍考叔嘿然。
庄公睁目视之,考叔奏曰:‘君言失矣。夫方伯者,受王命为一方诸侯之长,得专征伐,令无不行,呼无不应。今主公托言王命,声罪于宋,周天子实不与闻;况传檄征兵,蔡、卫反助宋侵郑,郕、许小国,公然不至。方伯之威,固如是乎?’
庄公笑曰:‘卿言是也。蔡、卫全军覆没,已足小惩;今欲问罪郕、许,二国孰先?’
颍考叔曰:‘郕邻于齐,许邻于郑。主公既欲加以违命之名,宜正告其罪,遣一将助齐伐郕,请齐兵同来伐许。得郕则归之齐,得许则归之郑,庶不失两国共事之谊。俟事毕,献捷于周,亦可遮饰四方之耳目。’
庄公曰:‘善。但当次第行之。’
乃先遣使将问罪郕、许之情,告于齐侯,齐侯欣然听允,遣夷仲年将兵伐郕,郑遣大将公子吕率兵助之,直入其都。
郕人大惧,请成于齐,齐侯受之,就遣使跟随公子吕到郑,叩问伐许之期。
庄公约齐侯在时来地方会面,转央齐侯去订鲁侯同事。
时周桓王八年之春也。
公子吕途中得病归国,未几而死。
庄公哭之恸曰:‘子封不禄,吾失右臂矣!’
乃厚恤其家,录其弟公子元为大夫。
时正卿位缺,庄公欲用高渠弥,世子忽密谏曰:‘渠弥贪而狠,非正人也,不可重任。’
庄公点首,乃改用祭足为上卿,以代公子吕之位。
高渠弥为亚卿,不在话下。
且说是夏,齐、鲁二侯皆至时来,与郑伯面订师期,以秋七月朔,在许地取齐,二侯领命而别。
郑庄公回国,大阅军马,择日祭告于太宫,聚集诸将于教场,重制‘蝥弧’大旗,建于大车之上,用铁绾之。
这大旗以锦为之,锦方一丈二尺,缀金铃二十四个,旗上绣‘奉天讨罪’四大字,旗竿长三丈三尺。
庄公传令:‘有能手执大旗,步履如常者,拜为先锋,即以辂车赐之。’
言未毕,班中走出一员大将,头带银盔,身穿紫袍金甲,生得黑面虬须,浓眉大眼,众视之,乃大夫瑕叔盈也。
上前奏曰:‘臣能执之。’只手拔起旗竿,紧紧握定,上前三步,退后三步,仍竖立车中,略不气喘,军士无不喝采。
瑕叔盈大叫:‘御人何在?为我驾车!’方欲谢恩,班中又走出一员大将,头带雉冠,绿锦抹额,身穿绯袍犀甲,口称:‘执旗展步,未为希罕,臣能舞之。’
众人上前观看,乃大夫颍考叔也。
御者见考叔口出大言,更不敢上前,且立住脚观看。
只见考叔左手撩衣,将右手打开铁绾,从背后倒拔那旗,踊身一跳,那旗竿早拔起到手。
忙将左手搭住,顺势打个转身,将右手托起,左旋右转如长枪一般,舞得呼呼的响。
那面旗卷而复舒舒而复卷,观者尽皆骇然。
庄公大喜曰:‘真虎臣也!当受此车为先锋。’
言犹未毕,班中又走出一员少年将军,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头带束发紫金冠,身穿织金绿袍,指著考叔大喝道:‘你能舞旗,偏我不会舞,这车且留下!’
大踏步上前。
考叔见他来势凶猛,一手把著旗竿,一手挟著车辕,飞也似跑去了。
那少年将军不舍,在兵器架上绰起一柄方天画戟,随后赶出教场。
将至大路,庄公使大夫公孙获传语解劝,那将军见考叔已去远,恨恨而返,曰:‘此人藐我姬姓无人,吾必杀之!’
那少年将军是谁?乃是公族大夫名唤公孙阏,字子都,乃男子中第一的美色,为郑庄公所宠。
孟子云:‘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正是此人。
平日恃宠骄横,兼有勇力,与考叔素不相睦。
当下回转教场,兀自怒气勃勃,庄公夸奖其勇曰:‘二虎不得相斗,寡人自有区处。’
另以车马赐公孙阏,并赐瑕叔盈。
两个各各谢恩而散。
髯翁有诗云:‘军法从来贵整齐,挟辕拔戟敢胡为?郑庭虽是多骁勇,无礼之人命必危!’
至七月朔日,庄公留祭足同世子忽守国,自统大兵望许城进发。
齐、鲁二侯已先在近城二十里下寨等候。
三君相见叙礼,让齐侯居中,鲁侯居右,郑伯居左。
是日,庄公大排筵席,以当接风。
齐侯袖中出檄书一纸,书中数许男不共职贡之罪,今奉王命来讨。
鲁、郑二君俱看过,一齐拱手曰:‘必如此,师出方为有名。’
约定来日庚辰协力攻城,先遣人将讨檄射进城去。
次早,三营各各放炮起兵。
那许本男爵,小小国都,城不高,池不深,被三国兵车密密扎扎,围得水泄不漏,城内好生惊怕。
只因许庄公是个有道之君,素得民心,愿为固守,所以急切未下。
齐、鲁二君,原非主谋,不甚用力。
到底是郑将出力,人人奋勇,个个夸强。
就中颍考叔因公孙阏夺车一事,越要施逞手段。
到第三日壬午,考叔在车巢车上,将‘蝥弧’大旗挟于胁下,踊身一跳,早登许城。
公孙阏眼明手快,见考叔先已登城,忌其有功,在人丛中认定考叔,飕的发一冷箭,也是考叔合当命尽,正中后心,从城上连旗倒跌下来。
瑕叔盈只道考叔为守城军士所伤,一股愤气,太阳中迸出火星,就地取过大旗,一踊而上,绕城一转,大呼:‘郑君已登城矣!’
众军士望见绣旗飘扬,认郑伯真个登城,勇气百倍,一齐上城,砍开城门,放齐、鲁之兵入来。
随后三君并入,许庄公易服,杂于军民中,逃奔卫国去了。
齐侯出榜安民,将许国土地让与鲁侯。
鲁隐公坚辞不受。
齐僖公曰:‘本谋出郑,既鲁侯不受,宜归郑国。’
郑庄公满念贪许,因见齐、鲁二君交让,只索佯推假逊。
正在议论之际,传报:‘有许大夫百里引著一个小儿求见。’
三君同声唤入,百里哭倒在地,叩首乞哀:‘愿延太岳一线之祀。’
齐侯问:‘小儿何人?’百里曰:‘吾君无子,此君之弟名新臣。’
齐、鲁二侯各凄然有怜悯之意。
郑庄公见景生情,将计就计,就转口曰:‘寡人本迫于王命,从君讨罪,若利其土地,非义举也。今许君虽窜,其世祀不可灭绝。既其弟见在,且有许大夫可托,有君有臣,当以许归之。’
百里曰:‘臣止为君亡国破,求保全六尺之孤耳。土地已属君掌握,岂敢复望?’
郑庄公曰:‘吾之复许,乃真心也,恐叔年幼,不任国事,寡人当遣人相助。’
乃分许为二,其东偏,使百里奉新臣以居之,其西偏,使郑大夫公孙获居之,名为助许,实是监守一般,齐、鲁二侯不知是计,以为处置妥当,称善不已。
百里同许叔拜谢了三君,三君亦各自归国。
髯翁有诗单道郑庄公之诈,诗曰:‘残忍全无骨肉恩,区区许国有何亲?二偏分处如监守,却把虚名哄外人!’
许庄公老死于卫,许叔在东偏受郑制缚,直待郑庄公薨后,公子忽、突相争数年,突入而复出,忽出而复入,那时郑国扰乱,公孙获病死,许叔方才与百里用计,乘机潜入许都,复整宗庙,此是后话。
再说郑庄公归国,厚赏瑕叔盈,思念颍考叔不置。
深恨射考叔之人,而不得其名,乃使从征之众,每百人为卒,出猪一头,二十五人为行,出犬鸡各一只,召巫史为文,以咒诅之。
公孙阏暗暗匿笑,如此咒诅三日将毕,郑庄公亲率诸大夫往观,才焚祝文,只见一人蓬首垢面,径造郑伯面前,跪哭而言曰:‘臣考叔先登许城何负于国?被奸臣子都挟争车之仇,冷箭射死。臣已得请于上帝,许偿臣命。蒙主君垂念,九泉怀德!’
言讫,以手自探其喉,喉中喷血如注,登时气绝。
庄公认得此人是公孙阏,急使人救之,已呼唤不醒。
原来公孙阏被颍考叔附魂索命,自诉于郑伯之前,到此方知射考叔者即阏也。
郑庄公嗟叹不已,感考叔之灵,命于颍谷立庙祀之,今河南府登封县即颍谷故地,有颍大夫庙又名纯孝庙,洧川亦有之。
陇西居士有诗讥庄公云:‘争车方罢复伤身,乱国全然不忌君。若使群臣知畏法,何须鸡犬黩神明?’
庄公又分遣二使,将礼币往齐、鲁二国称谢。
齐国无话。
单说所遣鲁国使臣回来,缴上礼币,原书不启,庄公问其缘故,使者奏曰:
‘臣方入鲁境,闻知鲁侯被公子翚所弑,已立新君,国书不合,不敢轻投。’
庄公曰:‘鲁侯谦让宽柔,乃贤君也,何以见弑?’
使者曰:‘其故臣备闻之。鲁先君惠公元妃早薨,宠妾仲子立为继室,生子名轨,欲立为嗣,鲁侯乃他妾之子也。
惠公薨,群臣以鲁侯年长,奉之为君,鲁侯承父之志,每言:‘国乃轨之国也,因其年幼,寡人暂时居摄耳。’
子翚求为太宰之官,鲁侯曰:‘俟轨居君位,汝自求之。’
公子翚反疑鲁侯有忌轨之心,密奏鲁侯曰:‘臣闻利器入手,不可假人。
主公已嗣爵为君,国人悦服,千岁而后,便当传之子孙,何得以居摄为名,起人非望?今轨年长,恐将来不利于主,臣请杀之,为主公除此隐忧,何如?’
鲁侯掩耳曰:‘汝非痴狂,安得出此乱言?吾已使人于菟裘筑下宫室,为养老计,不日当传位于轨矣!’
翚默然而退,自悔失言,诚恐鲁侯将此一段话告轨,轨即位,必当治罪,夤夜往见轨,反说:‘主公见汝年齿渐长,恐来争位,今日召我入宫,密嘱行害于汝。’
轨惧而问计,翚曰:‘他无仁,我无义。公子必欲免祸,非行大事不可!’
轨曰:‘彼为君已十一年矣,臣民信服,若大事不成,反受其殃。’
翚曰:‘吾已为公子定计矣。主公未立之先,曾与郑君战狐壤,被郑所获,囚于郑大夫尹氏之家,尹氏素奉祀一神,名曰锺巫,王公暗地祈祷,谋逃归于鲁国,卜卦得吉,乃将实情告于尹氏,那时尹氏正不得志于郑,乃与主公共逃至鲁,遂立锺巫之庙于城外,每岁冬月,必亲自往祭。
今其时矣,祭则必馆于写大夫之家。预使勇士充作徒役,杂居左右,主公不疑,俟其睡熟刺之,一夫之力耳。’
轨曰:‘此计虽善,然恶名何以自解?’
翚曰:‘吾预嘱勇士潜逃,归罪于写大夫,有何不可?’
子轨下拜曰:‘大事若成,当以太宰相屈。’
子轨如计而行,果弑鲁侯。今轨已嗣为君,翚为太宰,讨写氏以解罪,国人无不知之,但畏翚权势,不敢言耳。”
庄公乃问于群臣曰:‘讨鲁与和鲁,二者孰利?’
祭仲曰:‘鲁、郑世好,不如和之,臣料鲁国不日有使命至矣。’
言未毕,鲁使已及馆驿,庄公使人先叩其来意,言:‘新君即位,特来修先君之好,且约两国君面会订盟。’
庄公厚礼其使,约定夏四月中,于越地相见,歃血立誓,永好无渝。
自是鲁、郑信使不绝。
时周桓王之九年也。
髯翁读史至此,论公子翚兵权在手,伐郑伐宋,专行无忌,逆端已见。
及请杀弟轨,隐公亦谓其乱言矣,若暴明其罪,肆诸市朝,弟轨亦必感德,乃告以让位。
激成弑逆之恶,岂非优柔不断,自取其祸?有诗叹云:
‘跋扈将军素横行,履霜全不戒坚冰!菟裘空筑人难老,写氏谁为抱不平?’
又有诗讥锺巫之祭无益,诗曰:
‘狐壤逃归庙额题,年年设祭报神私。锺巫灵感能相助,应起天雷击子翚。’
却说宋穆公之子冯,自周平王末年奔郑,至今尚在郑国。
忽一日传言:‘有宋使至郑,迎公子冯回国,欲立为君。’
庄公曰:‘莫非宋君臣哄冯回去,欲行杀害?’
祭仲曰:‘且待接见使臣,自有国书。’
不知书中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七回-译文
公孙阏争车射考叔公子翚献谄贼隐公
话说郑庄公收到了世子忽发来的紧急文书,立刻下令撤军,夷仲年、公子翚等人亲自到老营来见郑庄公说:‘我们正想乘胜追击,却突然接到撤军的命令,这是为什么?’庄公是个狡猾多智的人,隐藏了宋、卫两国偷袭郑国的事情,只说:‘我奉命讨伐宋国,现在依靠上国的军威,已经夺取了两个城邑,已经足够接受削地的惩罚了。宋国是王上的封地,王室一直都很尊重和礼遇,我怎敢再要求更多?所夺取的郜、防两城,鲁国和齐国各得其一,我丝毫不敢私吞。’夷仲年说:‘上国以王命征召我们,我们赶忙前来,生怕落后,稍微尽点微薄之力,这是理所当然的,决不敢接受城邑。’再三推辞。庄公说:‘既然公子不愿意接受土地,这两个城邑就都送给鲁侯,以酬谢公子带头立下的首功。’公子翚不再推辞,拱手表示感谢。另外派遣其他将领,领兵分别守护郜、防两城,此事不再赘述。庄公大宴三军,临别时与夷仲年、公子翚宰杀牲畜立誓结盟:‘三国共同面对困难,相互扶持,以后若有军事行动,各自出兵车相助,若违背此言,神明不容!’
再说夷仲年回国后,见到齐僖公,详细汇报了夺取防城的事情。僖公说:‘石门之盟时,有‘有事相偕’的约定,现在虽然夺取了城邑,理应归郑国。’夷仲年说:‘郑伯不接受,反而给了鲁侯。’僖公认为郑伯非常公正,赞叹不已。
再说郑庄公撤军,走到半路,又接到本国文书,里面说:‘宋、卫两国已经转移兵力攻打戴国了。’庄公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这两个国家没什么能力。但是孔父嘉不懂军事,怎么会有自救之后又迁怒别人的情况?我打算用计谋来对付他们。’于是传令四名将领,分为四队,各自接受命令,静悄悄地前进,不发出任何声响,然后一起向戴国进发。
再说宋、卫两国联合攻打戴国,还请到了蔡国领兵相助,满心希望一举成功。突然报告说:‘郑国派遣上将公子吕领兵救援戴国,离城五十里扎营。’右宰丑说:‘这是石厚手下的败将,根本不怕战,有什么好怕的?’过了一会儿,又报告说:‘戴君知道郑国军队来救,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了。’孔父嘉说:‘这个城池唾手可得,没想到郑国军队会来帮忙,又耽误了时间,怎么办呢?’右宰丑说:‘戴国有了帮手,必然会合兵挑战,我们两个一起上城头看看城里的动静,做好准备。’两位将领正在城头上指手画脚,突然听到连续的炮声,城上到处插着郑国的旗帜,公子吕全副武装,站在城楼外的栏杆上,高声喊道:‘多亏了三位将军的帮忙,我们的国君已经得到了戴城,非常感谢你们!’原来郑庄公设计,假装公子吕领兵救援戴国,实际上庄公亲自在战车上,只要骗进戴城,就将戴君赶出去,并吞了戴国的军队。城中连续几天战守,又困又累,一向听说郑庄公的威名,谁敢抵挡?几百代相传的城池,不费吹灰之力,就归了郑国,戴君带着宫眷,逃到了西秦。
孔父嘉看到郑庄公白白占了戴城,怒气冲冲,把头盔扔在地上说:‘我今天与郑国誓不两立!’右宰丑说:‘这个老奸贼最擅长用兵,一定还有后续行动,如果内外夹击,我们危险了!’孔父嘉说:‘右宰的话,太胆小了!’正在说话间,突然报告说:‘城中有使者送来战书。’孔父嘉立刻批阅,决定第二天决战。一面约请卫、蔡两国,将三路军马各自后退二十里,以防冲突。孔父嘉居中,蔡、卫两国的营地在左右,相隔不过三里。刚刚扎营完毕,喘息未定,突然听到营后一声炮响,火光冲天,车声震耳。间谍报告说:‘郑军到了!’孔父嘉大怒,手持方天画戟,登上战车迎战。只见车声突然停止,火光也消失了。正想回营,左边又响起炮声,火光不断。孔父嘉出营观看,左边的火光又灭了,右边的炮声连成一片,一片火光,隐约在树林之外。孔父嘉说:‘这是老奸贼的疑兵之计!’下令:‘乱动者斩!’过了一会儿,左边的火光又亮起,喊声震天,突然报告说:‘左营的蔡军被劫!’孔父嘉说:‘我必须亲自去救他们!’刚出营门,只见右边的火光又重新燃起,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孔父嘉喝令车夫:‘只管推车向左!’车夫慌乱,反而推向了右边,遇到了一队兵车,互相交战,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知道是卫国的军队。双方说明情况后,合兵一处,一同来到中营,那中营已经被高渠弥占领了。急忙回转时,右边有颍考叔,左边有公孙阏,两路军队到了。公孙阏拦住了右宰丑,颍考叔拦住了孔父嘉,双方展开激战。天快亮了,孔父嘉无心恋战,夺路而逃。遇到高渠弥,又打了一阵。孔父嘉丢弃了战车,跟随的人只剩下二十多个,徒步逃脱。右宰丑阵亡。三国的军队,全部被郑国俘虏。所掠夺的郑国郊外的人畜和物资,仍然归郑国所有。这就是庄公的妙计。史官有诗云:‘主客胜负尚未分,庄公智计妙如神。分明鹬蚌相持势,得利还归结网人。’
庄公夺取了戴城,又联合了三国军队,大军凯旋,满载而归。庄公大摆筵席,款待随行的各位将领。将领们轮流敬酒祝寿,庄公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举起酒杯洒在地上说:“我依靠天地祖宗的保佑,加上各位的努力,打仗必定能赢,威望如同古代的方伯,怎么样?”群臣都高呼万岁,只有颍考叔默不作声。庄公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颍考叔进言说:“君上您的话错了。方伯是受王命成为一方诸侯之长,可以独断专行,命令无人不执行,呼唤无人不应。现在主公您假托王命,声讨宋国,周天子实际上并不知道这件事;何况是传令征兵,蔡国、卫国反而帮助宋国侵略郑国,郕国、许国这样的小国,公然不来支援。方伯的威望,难道就是这样吗?”庄公笑着说:“你说得对。蔡国、卫国的军队全军覆没,已经足够小小的惩戒了;现在想要惩罚郕国、许国,哪一国先行动?”颍考叔说:“郕国靠近齐国,许国靠近郑国。主公既然想要给它们加上违抗命令的名号,就应该正告它们的罪行,派遣一位将领协助齐国攻打郕国,请求齐国军队一同来攻打许国。攻下郕国就归还给齐国,攻下许国就归还给郑国,这样也不失两国共同效力的情谊。等事情结束后,向周天子献上战功,也可以遮掩四方的耳目。”庄公说:“好。应该按顺序行事。”于是先派遣使者将惩罚郕国、许国的事情告知齐侯,齐侯欣然同意,派遣夷仲年率领军队攻打郕国,郑国派遣大将公子吕率领军队协助,直接进入郕国都城。郕国人非常害怕,向齐国求和,齐侯接受了他们的求和,就派遣使者跟随公子吕到郑国,询问攻打许国的时间。庄公邀请齐侯在时来地方见面,转而请求齐侯与鲁侯一同行动。那时正是周桓王八年春天。公子吕在途中生病回国,不久后就去世了。庄公悲痛地哭泣说:“子封不幸早逝,我失去了一只臂膀!”于是优厚地抚恤他的家人,录用他的弟弟公子元为大夫。当时正卿的位置空缺,庄公想要任用高渠弥,世子忽秘密劝谏说:“高渠弥贪婪且狠毒,不是正直的人,不能重任。”庄公点头,于是改用祭足为上卿,代替公子吕的位置。高渠弥成为亚卿,这里就不多说了。
且说到了夏天,齐、鲁两位诸侯都到了时来,与郑伯商定出兵的时间,约定在秋季七月的第一天,在许地攻打齐国,两位诸侯领命后分别。郑庄公回国后,大规模检阅军队,选择吉日向太庙祭告,聚集各位将领在教场,重新制作了一面‘蝥弧’大旗,竖立在大车上,用铁链固定。这面大旗是用锦制成的,锦的面积是一丈二尺,上面缀有二十四枚金铃,旗上绣有‘奉天讨罪’四个大字,旗杆长三丈三尺。庄公下令:‘有能够熟练执掌大旗,步履如常的人,封为先锋,赐予辂车。’话音未落,班中走出一位大将,头戴银盔,身穿紫袍金甲,长得黑脸虬须,浓眉大眼,众人一看,原来是大夫瑕叔盈。他上前奏报说:‘我能执掌这面大旗。’他一只手拔起旗杆,紧紧握住,上前三步,退后三步,仍然竖立在大车中,气息不喘,士兵们无不喝彩。瑕叔盈大声喊道:‘车夫在哪里?为我驾车!’正要谢恩,班中又走出一位大将,头戴雉冠,绿锦抹额,身穿红袍犀甲,说:‘执旗展步,并不稀奇,我能舞动这面旗。’众人上前观看,原来是大夫颍考叔。车夫看到考叔如此大胆,不敢上前,站在那里观看。只见考叔左手掀开衣服,右手打开铁链,从背后倒拔那面旗,纵身一跳,旗杆立刻拔到手中。他急忙用左手托住,顺势打个转身,右手托起,左旋右转,就像长枪一样,舞得呼呼作响。那面旗一会儿卷起,一会儿舒展,观看的人无不惊讶。庄公非常高兴地说:‘真是猛将啊!应该赐予这辆车作为先锋。’话音刚落,班中又走出一位少年将军,面如敷粉,唇若涂朱,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织金绿袍,指着考叔大声说:‘你能舞旗,难道我就不能?这辆车先留下给我!’他大步上前。考叔看到他来势凶猛,一手握着旗杆,一手夹着车辕,像飞一样跑走了。那少年将军不舍,拿起兵器架上的一柄方天画戟,随后追出教场。快到大道时,庄公派大夫公孙获传话劝阻,那将军看到考叔已经跑远,愤怒地返回,说:‘这个人轻视我姬姓无人,我一定要杀了他!’那少年将军是谁?他是公族大夫,名叫公孙阏,字子都,是男子中第一美色,被郑庄公宠爱。孟子说:‘不知道子都之美的,是无眼之人!’正是这个人。他平时依仗宠爱而骄横,又兼有勇力,与考叔素来不和。他回到教场,仍然怒气冲冲,庄公夸奖他的勇气说:‘两只老虎不能相斗,我会自有安排。’另外赐予车马给公孙阏和瑕叔盈。两人都感谢恩赐后离开。髯翁有诗云:‘军法从来贵整齐,夹辕拔戟敢胡为?郑庭虽是多骁勇,无礼之人命必危!’
到了七月的第一天,庄公留下祭足和世子忽守卫国家,自己率领大军向许城进发。齐侯和鲁侯已经在离城二十里的地方扎营等候。三位君主见面后互相行礼,让齐侯坐在中间,鲁侯坐在右边,郑伯坐在左边。那天,庄公大摆筵席,以迎接他们的到来。齐侯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檄书,书中列举了许男不履行职责和贡品的罪行,现在奉王命前来讨伐。鲁侯和郑侯看过檄书后,一起拱手说:“必须这样,出兵才有正当的理由。”他们约定第二天庚辰一起攻打许城,先派人将讨伐的檄书射进城内。第二天早上,三营各自放炮起兵。
许国的许本男爵,国都小,城墙不高,护城河不深,被三国的兵车紧紧围住,水泄不通,城内非常惊慌。只是因为许庄公是一个有道德的君主,一向得到民心,愿意坚守城池,所以城池一时攻不下。齐侯和鲁侯原本不是主谋,所以并没有用力攻打。最后是郑国的将领出力,人人奋勇,个个争强。其中颍考叔因为公孙阏抢车的事情,更加想要展示自己的手段。到了第三天壬午,考叔在战车上,将‘蝥弧’大旗夹在胁下,纵身一跳,很快就登上了许城。公孙阏眼疾手快,看到考叔先上了城,担心他立功,在人堆里认出考叔,飕的一声射出一箭,也是考叔命该如此,箭正中后心,从城上连旗一起跌落下来。
瑕叔盈以为考叔是被守城士兵射伤的,一股怒气从太阳穴迸出,立刻拿起大旗,一跃而上,绕城一周,大声喊道:‘郑君已经登城了!’士兵们看到绣旗飘扬,认为郑伯真的登城了,勇气倍增,一齐冲上城头,砍开城门,让齐、鲁的士兵进城。随后三位君主也进城,许庄公换上便装,混在军民中,逃到了卫国。
齐侯出榜安抚百姓,将许国的土地让给了鲁侯。鲁隐公坚决推辞不接受。齐僖公说:‘本来的计划出自郑国,既然鲁侯不接受,那就应该归郑国。’郑庄公一心想要吞并许国,看到齐、鲁两位君主互相推让,只好假装谦虚。正在议论的时候,传来消息:‘有许国的大夫百里带着一个小孩子求见。’三位君主一起叫人让他进来,百里哭着跪在地上,叩首哀求:‘希望延续太岳一线的祭祀。’齐侯问:‘小孩子是谁?’百里说:‘我们的君主没有儿子,这是君主的弟弟,名叫新臣。’齐、鲁两位君主都流露出怜悯之意。
郑庄公见此情景,临时起意,将计就计,转口说:‘我本来是迫于王命,跟随君主讨伐罪行,如果贪图土地,那就不是正义之举。现在许君虽然逃跑了,但他的世系不能灭绝。既然他的弟弟在这里,而且有许国的大夫可以托付,有君主有臣子,应该将许国归还给他们。’百里说:‘我只为了君主的国家灭亡,请求保全君主的小儿子。土地已经归君主所有,哪敢再奢望什么?’郑庄公说:‘我恢复许国,是真心实意的,担心新臣年纪小,不能胜任国事,我派人去帮助他。’于是将许国分为两半,东边让百里带着新臣居住,西边让郑国的大夫公孙获居住,名义上是帮助许国,实际上是监视,齐、鲁两位君主不知道这是计谋,认为处理得很妥当,不停地称赞。
百里和许叔向三位君主表示感谢,三位君主也各自回国。髯翁有一首诗专门讽刺郑庄公的欺诈,诗中说:‘残忍全无骨肉恩,区区许国有何亲?二偏分处如监守,却把虚名哄外人!’许庄公在卫国老死,许叔在东边受到郑国的控制,直到郑庄公去世后,公子忽和公子突争夺王位数年,突入而复出,忽出而复入,那时郑国混乱,公孙获病逝,许叔才和百里用计,乘机潜入许都,重新整修宗庙,这是后话。
再说郑庄公回到国内,重赏瑕叔盈,思念颍考叔不已。深恨射死考叔的人,但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让参加征战的士兵,每百人出一头猪,二十五人出一犬一鸡,召来巫师和史官写下咒语。公孙阏暗自嘲笑,这样的咒语进行了三天,郑庄公亲自带领众大夫去看,刚烧完祝文,只见一个人头发蓬乱,脸上沾满污垢,直接走到郑伯面前,跪下哭泣说:‘我的兄弟考叔先登上许城,有什么对不起国家?被奸臣子都因为抢车的事情所射死。我已经得到上帝的允许,要报仇。承蒙主君的思念,我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说完,他用手探自己的喉咙,喉咙里喷出鲜血,立刻气绝。郑庄公认出这个人就是公孙阏,急忙派人去救,但已经叫不醒了。原来公孙阏被颍考叔的魂魄索命,在郑伯面前自诉,这时才知道射死考叔的人就是阏。
郑庄公叹息不已,感念考叔的忠魂,下令在颍谷建立庙宇祭祀他,现在河南府登封县就是颍谷的故地,有颍大夫庙,也称为纯孝庙,洧川也有。陇西居士有一首诗讽刺庄公,诗中说:‘争车方罢复伤身,乱国全然不忌君。若使群臣知畏法,何须鸡犬黩神明?’
庄公又派遣了两个使者,带着礼物和书信去齐国和鲁国表示歉意。
齐国没有说什么。
只说派往鲁国的使者回来后,交上了礼物,但书信没有打开。庄公询问原因,使者回答说:“我刚刚进入鲁国境内,就听说鲁侯被公子翚杀害了,已经立了新的君主,因为书信不合时宜,所以不敢轻易投递。”
庄公说:“鲁侯谦逊宽容,是位贤君,怎么会被人杀害?”使者说:“原因我已详细听说。鲁国先君惠公的正室早逝,宠爱的小妾仲子成为继室,生了个儿子叫轨,惠公想立他为继承人,鲁侯却是其他妾室的儿子。惠公去世后,大臣们因为鲁侯年长,就拥立他为君。鲁侯继承了父亲的愿望,常常说:‘国家是轨的国家,因为他年纪小,我暂时代理君位。’公子翚想要成为太宰,鲁侯说:‘等轨成为君主后,你自己去请求。’公子翚反而怀疑鲁侯有忌恨轨的心思,秘密上奏鲁侯说:‘我听说利器在手,不可借给别人。主公已经继承了爵位成为君主,国人也都服从,千年之后,就应该传给子孙,怎么能以代理君主的名义,引起人们的非分之想?现在轨已经长大了,恐怕将来对主公不利,我请求杀了他,为主公除去这个隐患,怎么样?’鲁侯捂着耳朵说:‘你不会是疯了吧,怎么能说出这种胡言乱语?我已经派人去菟裘建造了宫殿,作为养老之用,不久就要把位子传给轨了!’翚默默退下,后悔自己说错了话,真的担心鲁侯会把这段话告诉轨,轨即位后,一定会治他的罪,于是深夜去见轨,反而说:‘主公看到你年纪渐长,担心你会争夺位子,今天召我进宫,秘密吩咐我对你下手。’轨害怕地询问对策,翚说:‘他无仁慈,我无道义。公子如果想要免除灾祸,非做大事不可!’轨说:‘他已经做了十一年君主,臣民都信服他,如果大事不成,反而会遭受他的报复。’翚说:‘我已经为公子定下了计策。主公还未立为君主之前,曾与郑君在狐壤作战,被郑国俘虏,关押在郑国大夫尹氏家中,尹氏一直供奉一位神灵,名叫锺巫,主公暗中祈祷,想逃脱回鲁国,占卜得到吉兆,就把实情告诉了尹氏,那时尹氏在郑国不得志,就与主公一起逃回鲁国,于是在城外建立了锺巫的庙宇,每年冬天,主公都会亲自去祭拜。现在时机到了,祭拜时一定会住在写大夫家中。我事先安排勇士假装仆役,混杂在他们中间,主公不会怀疑,等他睡熟后刺杀他,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了。’轨说:‘这个计策虽然好,但是恶名如何解释?’翚说:‘我事先安排勇士潜逃,把罪责推给写大夫,有什么不可以的?’子轨下拜说:‘如果大事成功,我应该接受太宰的职位。’子轨按照计划行事,果然杀害了鲁侯。现在轨已经继承了君位,翚成为太宰,讨伐写氏来洗清罪责,国人没有不知道的,只是害怕翚的权势,不敢说罢了。”
庄公于是问大臣们说:“攻打鲁国和与鲁国和解,哪一个更有利?”祭仲说:“鲁国和郑国世代友好,不如和解,我料想鲁国不久就会派遣使者来。”话还没说完,鲁国的使者已经到达了驿站,庄公派人先询问他们的来意,使者说:“新君主即位,特地来修复先君的友好关系,并且约定两国君主见面订立盟约。”庄公用厚礼款待了使者,约定在夏四月中,在越地见面,歃血立誓,永远友好不变。从此鲁国和郑国之间的信使往来不断。那时是周桓王的第九年。
髯翁读到这段历史,评论说:跋扈的将军一向横行无阻,连踩到薄冰都不警惕会变成坚冰!在菟裘空造宫殿,人却难以老去,写氏有谁会为他们抱不平?
又有诗讽刺锺巫的祭祀没有作用,诗中说:在狐壤逃回后,庙宇的匾额上题了名字,每年设祭来报答神灵的私情。锺巫的神灵如果能帮助,应该起天雷击打子翚。
再说宋穆公的儿子冯,自从周平王末年逃到郑国,至今还在那里。有一天传言说:‘有宋国的使者来到郑国,迎接公子冯回国,想要立他为君主。’庄公说:‘难道宋国的君臣欺骗冯回去,想要杀害他?’祭仲说:‘我们且等接见使者,自然会有国书。’不知道国书中会怎么写?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七回-注解
公孙阏:郑庄公的大夫,与颍考叔有私怨。
争车射考叔:争车射考叔,指郑庄公时期的一次战役,考叔是郑庄公的将领,因争夺战车而射杀了考叔。
公子翚:鲁国公子,因谋害鲁侯而闻名。
献谄:献谄,指献上谄媚之言,即用奉承的话来讨好别人。
贼隐公:贼隐公,指郑国的隐公,春秋时期郑国的一位国君,此处可能是指隐公时期的某些事件。
世子忽:郑庄公的儿子,后来的郑昭公。
班师:班师,指军队撤回本国。
夷仲年:夷仲年,春秋时期齐国的将领,文中描述了他与郑庄公的对话。
郑伯:郑庄公的尊称。
宋、卫:宋、卫,指宋国和卫国,春秋时期的两个诸侯国。
王命:指周王的命令。
鲁侯:鲁国的君主,与郑国结盟。
郜、防:郜、防,春秋时期两个小国的名字,文中提到郑庄公割取了这两个国家的土地。
石门之盟:石门之盟,指春秋时期齐、鲁、郑三国在石门(今山东济南)签订的盟约。
有事相偕:有事相偕,指有事情相互协助。
戴国:戴国,春秋时期的一个小国,文中提到郑国攻打戴国。
孔父嘉:孔父嘉,春秋时期宋国的将领。
右宰丑:右宰丑,春秋时期宋国的将领。
戎车:戎车,古代战争中使用的战车。
高渠弥:高渠弥,春秋时期郑国的将领。
辎重:辎重,指军队携带的物资,如粮食、武器等。
戴城:戴城,古地名,位于今天的河南省境内,是春秋时期郑国的城池之一。
三国之师:三国之师,指庄公统领的三个国家的军队。
奏凯:奏凯,古代军队凯旋后向皇帝报告胜利的消息,这里指军队取得了胜利。
卮:卮,古代的一种酒器,形状像杯。
上寿:上寿,向长辈敬酒祝寿,这里指将领们向庄公敬酒。
得色:得色,面露得意之色。
沥地:沥地,将酒洒在地上,表示祭奠或感恩。
天地祖宗之灵:天地祖宗之灵,指天地神灵和祖先的灵魂,古代认为胜利是神灵和祖先保佑的结果。
诸卿:诸卿,指朝廷中的大臣们。
千岁:千年,这里指很长时间。
嘿然:嘿然,沉默不语的样子。
方伯:方伯,古代诸侯国中的地方长官,这里指庄公。
专征伐:专征伐,指有权征召和指挥军队。
传檄征兵:传檄征兵,指通过传递檄文来征召兵员。
郕、许:郕、许,都是古代国家名,这里指被征讨的国家。
共事之谊:共事之谊,指共同为国家效力。
献捷:献捷,古代战争胜利后向君主献上战利品。
周桓王:周朝的君主,周平王的儿子。
蝥弧:古代的一种旗帜,用于军事行动。
辂车:辂车,古代的一种高级车辆。
银盔:银盔,古代士兵戴的头盔,这里指瑕叔盈的装备。
紫袍金甲:紫袍金甲,古代士兵的战袍和铠甲,这里指瑕叔盈的装备。
雉冠:雉冠,古代的一种冠帽,这里指颍考叔的装备。
绿锦抹额:绿锦抹额,古代士兵额头上的装饰,这里指颍考叔的装备。
犀甲:犀甲,古代用犀牛角制成的铠甲,这里指颍考叔的装备。
方天画戟:方天画戟,古代的一种兵器,这里指公孙阏使用的武器。
姬姓:姬姓,古代周朝的姓氏,这里指公孙阏是周朝的后代。
骁勇:骁勇,勇猛善战。
胡为:胡为,为何这样做,为什么。
髯翁:指作者或讲述者,这里可能是指小说的作者。
庄公:指春秋时期郑国的君主郑庄公,名寤生,是春秋五霸之一。
祭足:郑国的大夫,郑庄公的重要辅佐。
许城:许国的都城,位于今天的河南省许昌市。
齐侯:齐国的君主,与郑国结盟。
檄书:古代用以征召军队或发布命令的文书。
职贡:古代诸侯国向中央王朝贡献的物品。
许男:许国的君主。
颍考叔:郑庄公的大夫,以勇猛著称。
瑕叔盈:郑庄公的大夫。
百里:许国的大夫。
新臣:许庄公的弟弟。
太岳:古代传说中的名山,这里指许国的祖先。
文:文书,这里指祈祷文。
巫史:古代的巫师和史官,负责祭祀和记录。
咒诅:诅咒,诅咒敌人。
猪:古代祭祀时常用的牺牲品。
犬鸡:古代祭祀时常用的牺牲品。
颍谷:郑国的地名,位于今天的河南省登封市。
洧川:郑国的地名,位于今天的河南省许昌市。
陇西居士:古代的文人,以居住在陇西地区自称。
黩神明:亵渎神明,指不敬神明。
礼币:古代用于表示敬意或作为礼物的一种货币或物品。
齐、鲁二国:指当时的齐国和鲁国,是春秋时期的两个重要国家。
称谢:表示对对方的感谢。
惠公:鲁国先君,惠公元妃早逝,仲子立为继室。
嗣:继承,指继承君位。
太宰:古代官名,掌管国家政务。
居摄:代理君位,暂时摄政。
利器:指权势或武器。
居摄为名:以代理君位为名。
非望:过分的要求或不切实际的期望。
隐忧:隐藏的忧虑。
菟裘:古代贵族的服饰,这里指为养老而准备的宫室。
养老计:为养老而做的打算。
千岁而后:经过千年之后。
利器入手,不可假人:指掌握权势后,不可轻易让给别人。
嗣爵:继承爵位。
隐公:鲁国君主,被公子翚所弑。
写大夫:鲁国的大夫,与事件有关。
歃血立誓:古代盟誓的一种方式,用血涂在嘴边发誓。
信使:使者,指传递信件的人。
跋扈将军:指公子翚,形容其专横跋扈。
履霜全不戒坚冰:比喻小事不慎,会导致大祸。
天雷击子翚:比喻对子翚的责罚或惩罚。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七回-评注
庄公又分遣二使,将礼币往齐、鲁二国称谢。
此句开篇即展现了庄公对待外交的态度,通过分遣使者,将礼币送往齐、鲁两国,表达了对两国关系的重视和尊重。‘称谢’二字,既体现了庄公的谦逊,也透露出对两国友好往来的期待。
齐国无话。
此句简洁明了,齐国对庄公的使者没有回应,可能是出于礼貌的沉默,也可能是对庄公的礼遇表示默认。
单说所遣鲁国使臣回来,缴上礼币,原书不启,庄公问其缘故,使者奏曰:‘臣方入鲁境,闻知鲁侯被公子翚所弑,已立新君,国书不合,不敢轻投。’
此段描写了鲁国使者带回的消息,‘国书不合’暗示了鲁国国内发生了重大变故,使者不敢轻易投递国书,表现了使者对庄公的忠诚和对鲁国内乱的担忧。
庄公曰:‘鲁侯谦让宽柔,乃贤君也,何以见弑?’使者曰:‘其故臣备闻之。鲁先君惠公元妃早薨,宠妾仲子立为继室,生子名轨,欲立为嗣,鲁侯乃他妾之子也。
此段通过庄公和使者的对话,揭示了鲁国内乱的根源。鲁侯的谦让宽柔与被弑的命运形成鲜明对比,引发读者对贤君命运的思考。同时,‘欲立为嗣’和‘他妾之子’等字眼,暗示了宫廷斗争的残酷和权力的争夺。
惠公薨,群臣以鲁侯年长,奉之为君,鲁侯承父之志,每言:‘国乃轨之国也,因其年幼,寡人暂时居摄耳。’
此句进一步描绘了鲁侯的谦让态度,以及他对国家未来的规划。鲁侯的‘暂时居摄’和‘国乃轨之国’等言辞,既表达了他的仁爱之心,也暴露了他对权力移交的犹豫。
子翚求为太宰之官,鲁侯曰:‘俟轨居君位,汝自求之。’公子翚反疑鲁侯有忌轨之心,密奏鲁侯曰:‘臣闻利器入手,不可假人。
此段描述了公子翚的野心和鲁侯的无奈。公子翚对权力的渴望和对鲁侯的猜忌,以及鲁侯的无奈和妥协,共同构成了宫廷斗争的复杂局面。
主公已嗣爵为君,国人悦服,千岁而后,便当传之子孙,何得以居摄为名,起人非望?今轨年长,恐将来不利于主,臣请杀之,为主公除此隐忧,何如?’
此段展现了公子翚的狠辣和鲁侯的软弱。公子翚提出的‘杀之’计划,不仅暴露了他的野心,也揭示了宫廷斗争的残酷。
鲁侯掩耳曰:‘汝非痴狂,安得出此乱言?吾已使人于菟裘筑下宫室,为养老计,不日当传位于轨矣!’
此句描绘了鲁侯的无奈和妥协,他的‘掩耳’动作,既是对公子翚的愤怒,也是对自己命运的无奈。
翚默然而退,自悔失言,诚恐鲁侯将此一段话告轨,轨即位,必当治罪,夤夜往见轨,反说:‘主公见汝年齿渐长,恐来争位,今日召我入宫,密嘱行害于汝。’
此段描述了公子翚的狡猾和鲁侯的愚蠢。公子翚利用鲁侯的担忧,反过来陷害鲁侯,展现了宫廷斗争的险恶。
轨惧而问计,翚曰:‘他无仁,我无义。公子必欲免祸,非行大事不可!’
此句揭示了公子翚的冷酷和鲁侯的恐惧。公子翚的‘他无仁,我无义’言辞,既暴露了他的无情,也揭示了宫廷斗争的残酷。
轨曰:‘彼为君已十一年矣,臣民信服,若大事不成,反受其殃。’翚曰:‘吾已为公子定计矣。主公未立之先,曾与郑君战狐壤,被郑所获,囚于郑大夫尹氏之家,尹氏素奉祀一神,名曰锺巫,王公暗地祈祷,谋逃归于鲁国,卜卦得吉,乃将实情告于尹氏,那时尹氏正不得志于郑,乃与主公共逃至鲁,遂立锺巫之庙于城外,每岁冬月,必亲自往祭。
此段通过鲁侯和公子翚的对话,揭示了宫廷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鲁侯的‘卜卦得吉’和‘每岁冬月,必亲自往祭’等细节,展现了宫廷斗争的神秘和诡异。
今其时矣,祭则必馆于写大夫之家。预使勇士充作徒役,杂居左右,主公不疑,俟其睡熟刺之,一夫之力耳。
此句描绘了公子翚的狠辣和鲁侯的愚蠢。公子翚的计划既残忍又狡猾,而鲁侯的‘不疑’则暴露了他的无能。
轨曰:‘此计虽善,然恶名何以自解?’翚曰:‘吾预嘱勇士潜逃,归罪于写大夫,有何不可?’
此段展现了公子翚的狡猾和鲁侯的无奈。公子翚的‘预嘱勇士潜逃,归罪于写大夫’计划,既暴露了他的无情,也揭示了宫廷斗争的残酷。
子轨下拜曰:‘大事若成,当以太宰相屈。’子轨如计而行,果弑鲁侯。
此句描绘了鲁侯的悲剧命运。他的‘下拜’和‘如计而行’等动作,既表达了他的无奈,也揭示了宫廷斗争的残酷。
今轨已嗣为君,翚为太宰,讨写氏以解罪,国人无不知之,但畏翚权势,不敢言耳。
此段揭示了宫廷斗争的残酷和权势的压迫。鲁侯的悲剧和写氏的冤屈,都暴露了宫廷斗争的黑暗。
庄公乃问于群臣曰:‘讨鲁与和鲁,二者孰利?’祭仲曰:‘鲁、郑世好,不如和之,臣料鲁国不日有使命至矣。’
此段展现了庄公的明智和祭仲的忠诚。庄公的‘问于群臣’和祭仲的‘鲁、郑世好,不如和之’等言辞,既体现了庄公的治国理念,也揭示了宫廷斗争的复杂。
言未毕,鲁使已及馆驿,庄公使人先叩其来意,言:‘新君即位,特来修先君之好,且约两国君面会订盟。’庄公厚礼其使,约定夏四月中,于越地相见,歃血立誓,永好无渝。
此段描述了鲁国使者的到来和庄公的应对。庄公的‘厚礼其使’和‘歃血立誓’等动作,既体现了庄公的仁义,也揭示了宫廷斗争的复杂。
自是鲁、郑信使不绝。
此句总结了鲁、郑两国的关系,‘信使不绝’表明两国关系得到了修复。
时周桓王之九年也。
此句点明了故事发生的时间背景,‘周桓王之九年’为读者提供了历史坐标。
髯翁读史至此,论公子翚兵权在手,伐郑伐宋,专行无忌,逆端已见。
此段通过髯翁的评论,揭示了公子翚的野心和宫廷斗争的残酷。
及请杀弟轨,隐公亦谓其乱言矣,若暴明其罪,肆诸市朝,弟轨亦必感德,乃告以让位。
此段描述了隐公对公子翚的批评和鲁侯的让位,展现了宫廷斗争的复杂和人物的无奈。
激成弑逆之恶,岂非优柔不断,自取其祸?有诗叹云:‘跋扈将军素横行,履霜全不戒坚冰!菟裘空筑人难老,写氏谁为抱不平?’又有诗讥锺巫之祭无益,诗曰:‘狐壤逃归庙额题,年年设祭报神私。锺巫灵感能相助,应起天雷击子翚。’
此段通过诗歌的形式,对宫廷斗争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揭示了宫廷斗争的残酷和人物的悲剧。
却说宋穆公之子冯,自周平王末年奔郑,至今尚在郑国。
此句介绍了宋穆公之子冯的背景,为后续故事的发展埋下伏笔。
忽一日传言:‘有宋使至郑,迎公子冯回国,欲立为君。’庄公曰:‘莫非宋君臣哄冯回去,欲行杀害?’祭仲曰:‘且待接见使臣,自有国书。’不知书中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此段描述了宋使的到来和庄公的担忧,为后续故事的发展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