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化研究中心
让中华文化走向世界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七十三回

作者: 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号卧龙,明末清初的小说家、戏剧家、文学评论家。冯梦龙的创作跨越了多个文体,他在小说、戏曲和文学批评方面都有杰出的贡献。尤其以其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广为流传,作品深入细致地描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

年代:成书于明代(约17世纪)。

内容简要:《东周列国志》是冯梦龙根据史书《左传》《史记》等历史记载,创作的关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小说。书中通过对东周时期诸侯国的兴衰历程进行详细描述,展现了当时复杂的政治局势、权力斗争、文化冲突以及人性的多样性。小说以丰富的史实为背景,辅以冯梦龙个人的想象与描写,将历史人物和事件生动地呈现出来,既有政治谋略的深刻剖析,也有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东周列国志》不仅是一部历史小说,也是一部社会历史的镜像,通过对那个时代社会、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深刻描绘,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全面了解春秋战国历史的重要渠道。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七十三回-原文

伍员吹箫乞吴市专诸进炙刺王僚

话说渔丈人已渡伍员,又与饮食,不受其剑,伍员去而复回,求丈人秘密其事,恐引追兵前至,有负盛意。

渔翁仰天叹曰:‘吾为德于子,子犹见疑,倘若追兵别渡,吾何以自明?请以一死绝君之疑。’言讫,解缆开船,拔舵放桨,倒翻船底,溺于江心。

史臣有诗云:数载逃名隐钓纶,扁舟渡得楚亡臣。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有解剑亭,当年子胥解剑赠渔父处也。

伍员见渔丈人自溺,叹曰:‘我得汝而活,汝为我而死,岂不哀哉!’

伍员与芈胜遂入吴境,行至溧阳,馁而乞食,遇一女子,方浣纱于濑水之上,筥中有饭,伍员停足问曰:‘夫人可假一餐乎?’女子垂头应曰:‘妾独与母居,三十未嫁,岂敢售餐于行客哉?’

伍员曰:‘某在穷途,愿乞一饭自活,夫人行赈恤之德,又何嫌乎?’女子抬头看见伍员状貌魁伟,乃曰:‘妾观君之貌,似非常人,宁以小嫌,坐视穷困。’

于是发其箪,取盎浆,跪而进之,胥与胜一餐而止。

女子曰:‘君似有远行,何不饱食?’二人乃再餐,尽其器,临行谓女子曰:‘蒙夫人活命之恩,恩在肺腑,某实亡命之夫,倘遇他人,愿夫人勿言。’

女子凄然叹曰:‘嗟乎,妾侍寡母三十未稼,贞明自矢,何期馈饭,乃与男子交言,败义堕节,何以为人,子行矣!’

伍员别去,行数步,回头视之,此女抱一大石,自投濑水中而死,后人有赞云:溧水之阳,击绵之女,惟治母餐,不通男语。

矜此旅人,发其筐筥,君腹虽充,吾节已窳。

捐此孱躯,以存壶矩, 濑流不竭,兹人千古!

伍员见女子投水,感伤不已,咬破指头,沥血书二十字于石上,曰:‘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伍员题讫,复恐后人看见,掬土以掩之。

过了溧阳,复行三百余里,至一地,名吴趋。

见一壮士,碓颡而深目,状如饿虎,声若巨雷,方与一大汉厮打,众人力劝不止,门内有一妇人唤曰:‘专诸不可!’其人似有畏惧之状,即时敛手归家,员深怪之。

问于旁人曰:‘如此壮士,而畏妇人乎?’旁人告曰:‘此吾乡勇士,力敌万人,不畏强御,平生好义,见人有不平之事,即出死力相为,适才门内唤声,乃其母也,所唤专诸,即此人姓名,素有孝行,事母无违,虽当盛怒,闻母至即止。’

员叹曰:‘此真烈士矣!’次日,整衣相访,专诸出迎,叩其来历,员具道姓名,并受冤始末,专诸曰:‘公负此大冤,何不求见吴王,借兵报仇?’

员曰:‘未有引进之人,不敢自媒。’专诸曰:‘君言是也,今日下顾荒居,有何见谕?’员曰:‘敬子孝行,愿与结交。’

专诸大喜,乃入告于母,即与伍员八拜为交,员长于诸二岁,呼员为兄,员请拜见专诸之母,专诸复出其妻子相见,杀鸡为黍,欢如骨肉,遂留员、胜二人宿了一夜。

次早,员谓专诸曰:‘某将辞弟入都,觅一机会,求事吴王。’专诸曰:‘吴王好勇而骄,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将来必有所成。’

员曰:‘蒙弟指教,某当牢记,异日有用弟之处,万勿见拒!’专诸应诺,三人分别。

员、胜相随前进,来到梅里。

城郭卑隘,朝市粗立,舟车嚷嚷,举目无亲,乃藏芈胜于郊外,自己被发佯狂,跣足涂面,手执斑竹箫一管,在市中吹之,往来乞食。

其箫曲第一叠云:‘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二叠云:‘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三叠云:‘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市人无有识者。时周景王二十五年,吴王僚之七年也。

再说吴公子姬光,乃吴王诸樊之子。

诸樊薨,光应嗣位,因守父命,欲以次传位于季札,故余祭、夷昧以次相及。

及夷昧薨后,季札不受国,仍该立诸樊之后,争奈王僚贪得不让,竟自立为王。

公子光心中不服,潜怀杀僚之意,其如群臣皆为僚党,无与同谋。

隐忍于中,乃求善相者曰被离,举为吴市吏,嘱以谘访豪杰,引为己辅。

一日,伍员吹箫过于吴市,被离闻箫声甚哀,再一听之,稍辨其音,出见员,乃大惊曰:‘吾相人多矣,未见有如此之貌也!’

乃揖而进之,逊于上坐,伍员谦让不敢,被离曰:‘吾闻楚杀忠臣伍奢,其子子胥出亡外国,子殆是乎?’员跼蹐未对,被离又曰:‘吾非祸子者,吾见子状貌非常,欲为子求富贵地耳。’

伍员乃诉其实。

早有侍人知其事,报知王僚,僚召被离引员入见。

被离一面使人私报姬光得知,一面使伍员沐浴更衣,一同入朝,进谒王僚,王僚奇其貌,与之语,知其贤,即拜为大夫之职,次日,员入谢,道及父兄之冤,咬牙切齿,目中火出,

王僚壮其气,意复怜之,许为兴师复仇。

姬光素闻伍员智勇,有心收养他,闻先谒王僚,恐为僚所亲用,心中微愠,乃往见王僚曰:“光闻楚之亡臣伍员,来奔我国,王以为何如人?”

僚曰:“贤而且孝。”

光曰:“何以见之!”

僚曰:“勇壮非常,与寡人筹策国事,无不中窾,是其贤也;念父兄之冤,未曾须臾忘报,乞师于寡人,是其孝也!”

光曰:“王许以复仇乎?”

僚曰:“寡人怜其情,已许之矣。”

光谏曰:“万乘之主,不为匹夫兴师。今吴、楚构兵已久,未见大胜,若为子胥兴师,是匹夫之恨,重于国耻也,胜则彼快其愤,不胜则我益其辱,必不可!”

王僚以为然,遂罢伐楚之议,伍员闻光之入谏,曰:“光方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也!”

乃辞大夫之职不受,光复言于王僚曰:“子胥以王不肯兴师,辞职不受,有怨望之心,不可用之。”

僚遂疏伍员,听其辞去。但赐以阳山之田百亩,员与胜遂耕于阳山之野。

姬光私往见之,馈以米粟布帛,问曰:“子出入吴、楚之境,曾遇有才勇之士,略如子胥者乎?”

员曰:“某何足道,所见有专诸者,真勇士也!”

光曰:“愿因子胥得交于专先生。”

员曰:“专诸去此不远,当即召之,明旦可入谒也!”

光曰:“既是才勇之士,某即当造请,岂敢召乎?”

乃与伍员同车共载,直造专诸之家。

专诸方在街坊磨刀,为人屠豕,见车马纷纷,方欲走避,伍员在车上呼曰:“愚兄在此。”

专诸慌忙停刀,候伍员下车相见,员指公子光曰:“此吴国长公子,慕吾弟英雄,特来造见,弟不可辞。”

专诸曰:“某闾巷小民,有何德能,敢烦大驾。”

遂揖公子光而进,筚门蓬户,低头而入,公子光先拜,致生平相慕之意,专诸答拜。

光奉上金帛为贽,专诸固让,伍员从旁力劝,方才肯受。

自此专诸遂投于公子光门下。

光使人日馈粟肉,月给布帛,又不时存问其母,专诸甚感其意,一日,问光曰:“某村野小人,蒙公子豢养之恩,无以为报,倘有差遣,惟命是从。”

光乃屏左右,述其欲刺王僚之意。

专诸曰:“前王夷昧卒,其子分自当立,公子何名而欲害之!”

光备言祖父遗命,以次相传之故,“季札既辞,宜归适长,适长之后,即光之身也,僚安得为君哉,吾力弱不足以图大事,故欲借助于有力者。”

专诸曰:“何不使近臣从容言于王侧,陈前王之命,使其退位,何必私备剑士,以伤先王之德?”

光曰:“僚贪而恃力,知进之利,不能退让,若与之言,反生忌害,光与僚势不两立。”

专诸奋然曰:“公子之言是也,但诸有老母在堂,未敢以死相许。”

光曰:“吾亦知尔母老子幼,然非尔无与图事者,苟成其事,君之子母,即吾子母也,自当尽心养育,岂敢有负于君哉?”

专诸沉思良久,对曰:“凡事轻举无功,必图万全。夫鱼在千仞之渊,而入渔人之手者,以香饵在也,欲刺王僚,必先投王之所好,乃能亲近其身,不知王所好何在?”

光曰:“好味。”

专诸曰:“味中何者最甘?”

光曰:“尤好鱼炙?”

专诸曰:“某请暂辞?”

公子光曰:“壮士何往?”

专诸曰:“某往学治味,庶可近吴王耳!”

专诸遂往太湖学炙鱼,凡三月,尝其炙者,皆以为美,然后复见姬光,光乃藏专诸于府中。

髯翁有诗云:

刚直人推伍子胥,也因献媚进专诸。

欲知弑械从何起?三月湖边学炙鱼。

姬光召伍子胥,谓:“专诸已精其味矣,何以得近吴王?”

员对曰:“夫鸿鹄所以不可制者,以羽翼在也;欲制鸿鹄,必先去其羽翼。

吾闻公子庆忌,筋骨如铁,万夫莫当,手能接飞鸟,步能格猛兽,王僚得一庆忌,旦夕相随,尚且难以动手。

况其母弟掩余、烛庸并握兵权,虽有擒龙搏虎之勇,鬼神不测之谋,安能济事?公子欲除王僚,必先去此三子,然后大位可图,不然,虽幸而成事,公子能安然在位乎?”

光俯思半晌,恍然曰:“君言是也,且归尔田,俟有间隙,然后相议耳!”

员乃辞去。

是年,周景王崩,有嫡世子曰猛,次曰匄,长庶子曰朝。

景王宠爱朝,嘱于大夫宾孟欲更立世子之位,未行而崩。

刘献公挚亦卒,子刘卷字伯蚡嗣立,素与宾孟有隙,遂同单穆公劫杀宾孟,立世子猛,是为悼王。

尹文公固、甘平公鱼酋、召庄公奂,素附子朝,三家合兵,使上将南宫极率之以攻刘卷,卷出奔扬。

单旗奉王猛次于皇。

子朝使其党厀肹伐皇,肹败死。

晋顷公闻王室大乱,遣大夫籍谈、荀跞帅师纳王于王城,尹固亦立子朝于京。

未几,王猛病卒,单旗、刘卷复立其弟匄,是为敬王,居翟泉,周人呼匄为东王,朝为西王,二王互相攻杀,六年不决。

召庄公奂卒,南宫极为天雷震死,人心耸惧,晋大夫荀跞,复率诸侯之师,纳敬王于成周,擒尹固,子朝兵溃,召奂之子嚚反攻子朝,朝出奔楚,诸侯遂城成周而还。

敬王以召嚚为反覆,与尹固同斩于市,周人快之,此是后话。

且说周敬王即位之元年,吴王僚之八年也。

时楚故太子建之母在郧,费无极恐其为伍员内应,劝平王诛之,建母闻之,阴使人求救于吴,吴王僚使公子光往郧取建母,行及锺离,楚将薳越帅师拒之,驰报郢都。

平王拜令尹阳匄为大将,并征陈、蔡、胡、沈、许五国之师,胡子名髡,沈子名逞,二君亲自引兵,陈遣大夫夏啮,顿、胡二国亦遣大夫助战,胡、沈、陈之兵营于右,顿、许、蔡之兵营于左,薳越大军居中。

姬光亦驰报吴王,王僚同公子掩余率大军一万,罪人三千,来至鸡父下寨。

两边尚未约战,适楚令尹阳匄暴疾卒,薳越代领其众。

姬光言于王僚曰:

“楚亡大将,其军已丧气矣,诸侯相从者虽众,然皆小国,畏楚而来,非得已也。

“胡、沈之君,幼不习战,陈夏啮勇而无谋,顿、许、蔡三国久困楚令,其心不服,不肯尽力。

“七国同役而不同心,楚帅位卑无威,若分师先犯胡、沈与陈,必先奔,诸国乖乱,楚必震惧,可全败也。

“请示弱以诱之,而以精卒持其后。”

王僚从其计,乃为三阵,自率中军,姬光在左,公子掩余在右,各饱食严阵以待。

先遣罪人三千,乱突楚之右营。

时秋七月晦日,兵家忌晦,故胡子髡、沈子逞及陈夏啮,俱不做整备,及闻吴兵到,开营击之,罪人原无纪律,或奔或止,三国以吴兵散乱,彼此争功追逐,全无队伍。

姬光帅左军乘乱进击,正遇夏啮,一戟刺于马下。

胡、沈二君心慌,夺路欲走,公子掩余右军亦到,二君如飞禽入网,无处逃脱,俱为吴军所获。

军士死者无数,生擒甲士八百余人。

姬光喝教将胡、沈二君斩首,却纵放甲士,使奔报楚之左军,言:

“胡、沈二君及陈大夫俱被杀矣!”

许、蔡、顿三国将士,吓得心胆堕地,不敢出战,各寻走路。

王僚合左右二军,如泰山一般倒压下来,中军薳越未及成阵,军士散其大半,吴兵随后掩杀,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成渠,薳越大败,奔五十里方脱,姬光直入郧阳,迎取楚夫人以归。

蔡人不敢拒敌,薳越收拾败兵,止存其半,闻姬光单师来郧阳取楚夫人,乃星夜赴之,比及楚军至蔡,吴兵已离郧阳二日矣,薳越知不可追,仰天叹曰:

“吾受命守关,不能缉获亡臣,是无功也;既丧七国之师,又失君夫人,是有罪也。

“无一功而负二罪,何面复见楚王乎?”

遂自缢而死。

楚平王闻吴师势大,心中甚惧,用囊瓦为令尹,以代阳匄之位。

瓦献计谓郢城卑狭,更于其东辟地,筑一大城,比旧高七尺,广二十余里,名旧城为纪南城,以其在纪山之南也;新城仍名郢,徙都居之;复筑一城于西,以为右臂,号曰麦城。

三城似品字之形,联络有势,楚人皆以为瓦功,沈尹戍笑曰:

“子常不务修德政,而徒事兴筑,吴兵若至,虽十郢城何益哉?”

囊瓦欲雪鸡父之耻,大治舟楫,操演水军,三月,水手习熟,囊瓦率舟师,从大江直逼吴疆,耀武而还。

吴公子光闻楚师犯边,星夜来援,比至境上,囊瓦已还师矣,姬光曰:

“楚方耀武而还,边人必不为备。”

乃潜师袭巢灭之,并灭锺离,奏凯而归。

楚平王闻二邑被灭,大惊,遂得心疾,久而不愈,至敬王四年,疾笃,召囊瓦及公子申,至于榻前,以太子珍嘱之而薨。

囊瓦与郤宛商议曰:

“太子珍年幼,且其母乃太子建所聘,非正也,子西长而好善,立长则名顺,建善则国治,诚立子西,楚必赖之。”

郤宛以囊瓦之言,告于公子申,申怒曰:

“若废太子,是彰君王之秽行也。

“太子秦出,其母已立为君夫人,可谓非嫡嗣乎?弃嫡而失大援,外内恶之,令尹欲以利祸我,其病狂乎?再言及,吾必杀之!”

囊瓦惧,乃奉珍主丧即位,改名曰轸,是为昭王。

囊瓦仍为令尹,伯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极以师傅旧恩,同执国政。

却说郑定公闻吴人取楚夫人以归,乃使人赍珠玉簪珥追送之,以解杀建之恨。

楚夫人至吴,吴王赐宅西门之外,使芈胜奉之。

伍员闻平王之死,捶胸大哭,终日不止,公子光怪而问曰:

“楚王乃子仇人,闻死当称快,胡反哭之!”

员曰:

“某非哭楚王也,恨吾不能枭彼之头,以雪吾恨,使得终于牖下耳!”

光亦为嗟叹。

胡曾先生有诗曰:

“父兄冤恨未曾酬,已报淫狐获首邱。

“手刃不能偿夙愿,悲来霜鬓又添秋。”

伍员自恨不能及平王之身,报其仇怨,一连三夜无眠,心中想出一个计策来,谓姬光曰:

“公子欲行大事,尚无间可乘耶?”

光曰:

“昼夜思之,未得其便。”

员曰:

“今楚王新殁,朝无良臣,公子何不奏过吴王,乘楚丧乱之中,发兵南伐,可以图霸。”

光曰:

“倘遣吾为将,奈何?”

员曰:

“公子误为坠车而得足疾者,王必不遣,然后荐掩余、烛庸为将,更使公子庆忌结连郑、卫,共攻楚国,此一网而除三翼,吴王之死在目下矣。”

光又问曰:

“三翼虽去,延陵季子在朝,见我行篡,能容我乎?”

员曰:

“吴、晋方睦,再令季子使晋,以窥中原之衅,吴王好大而疏于计,必然听从,待其远使归国,大位已定,岂能复议废立哉?”

光不觉下拜曰:

“孤之得子胥,乃天赐也!”

次日,以乘丧伐楚之利,入言于王僚,僚欣然听之。

光曰:“此事某应效劳,奈因坠车损其足胫,方就医疗,不能任劳。”

僚曰:“然则何人可将?”

光曰:“此大事,非至亲信者,不可托也,王自择之。”

僚曰:“掩余、烛庸可乎?”

光曰:“得人矣。”

光又曰:“向来晋、楚争霸,吴为属国,今晋既衰微,而楚复屡败,诸侯离心,未有所归,南北之政,将归于东,若遣公子庆忌往收郑、卫之兵,并力攻楚;而使延陵季子聘晋,以观中原之衅。王简练舟师,以拟其后,霸可成也!”

王僚大喜,使掩余、烛庸帅师伐楚,季札聘于晋国,惟庆忌不遣。

单说掩余、烛庸引师二万,水陆并进,围楚潜邑,潜邑大夫坚守不出,使人入楚告急。

时楚昭王新立,君幼臣谗,闻吴兵围潜,举朝慌急无措,公子申进曰:“吴人乘丧来伐,若不出兵迎敌,示之以弱,启其深入之心,依臣愚见,速令左司马沈尹戍率陆兵一万救潜,再遣左尹郤宛率水军一万,从淮汭顺流而下,截住吴兵之后,使他首尾受敌,吴将可坐而擒矣。”

昭王大喜,遂用子西之计,调遣二将,水陆分道而行。

却说掩余、烛庸正围潜邑,谍者报:“救兵来到。”

二将大惊,分兵一半围城,一半迎敌,沈尹戍坚壁不战,使人四下将樵汲之路,俱用石子垒断,二将大惊,探马又报:“楚将郤宛引舟师从淮汭塞断江口。”

吴兵进退两难,乃分作两寨,为犄角之势,与楚将相持,一面遣人入吴求救,姬光曰:“臣向者欲征郑、卫之兵,正为此也,今日遣之,尚未为晚。”

王僚乃使庆忌纠合郑、卫,四公子俱调开去了,单留姬光在国。

伍员乃谓光曰:“公子曾觅利匕首乎,欲用专诸,此其时矣!”

光曰:“然,昔越王允常,使欧冶子造剑五枚,献其三枚于吴,一曰‘湛卢’,二曰‘磐郢’,三曰‘鱼肠’。‘鱼肠’,乃匕首也,形虽短狭,砍铁如泥,先君以赐我,至今宝之,藏于床头,以备非常。此剑连夜发光,意者神物欲自试,将饱王僚之血乎?”

遂出剑与员观之,员夸奖不已,即召专诸以剑付之,专诸不待开言,已知光意,慨然曰:“王,信可杀也,二弟远离,公子出使,彼孤立耳,无如我何,但死生之际,不敢自主,候禀过老母,方敢从命。”

专诸归视其母,不言而泣。

母曰:“诸何悲之甚也,岂公子欲用汝耶?吾举家受公子恩养,大德当报,忠孝岂能两全,汝必亟往,勿以我为念。汝能成人之事,垂名后世,我死亦不朽矣!”

专诸犹依依不舍,母曰:“吾思饮清泉,可于河下取之。”

专诸奉命汲泉于河,比及回家,不见老母在堂,问其妻,妻对曰:“姑适言困倦,闭户思卧,戒勿惊之。”

专诸心疑,启牖而入,老母自缢于床上矣。

髯仙有诗云:愿子成名不惜身,肯将孝子换忠臣。世间尽为贪生误,不及区区老妇人。

专诸痛哭一场,收拾殡殓,葬于西门之外,谓其妻曰:“吾受公子大恩,所以不敢尽死者,为老母也,今老母已亡,吾将赴公子之急,我死,汝母子必蒙公子恩眷,勿为我牵挂。”

言毕,来见姬光,言母死之事。

光十分不过意,安慰了一番,良久,然后复论及王僚之事,专诸曰:“公子盍设享以请吴王,王若肯来,事八九济矣!”

光乃入见王僚曰:“有庖人从太湖来,新学炙鱼,味甚鲜美,异于他炙,请王辱临下舍而尝之!”

王僚好的是鱼炙,遂欣然许诺:“来日当过王兄府上,不必过费。”

光是夜预伏甲士于窟室之中,再命伍员暗约死士百人,在外接应,于是大张饮具。

次早,复请王僚,僚入宫,告其母曰:“公子光具酒相延,得无有他谋乎?”

母曰:“光心气怏怏,常有愧恨之色,此番相请,谅无好意,何不辞之!”

僚曰:“辞则生隙,若严为之备,又何惧哉!”

于是被犭唐猊之甲三重,陈设兵卫,自王宫起,直至光家之门,街衢皆满,接连不断。

僚驾及门,光迎入拜见,既入席安坐,光侍坐于傍,僚之亲戚近信布满堂阶,侍席力士百人,皆操长戟,带利刀,不离王之左右,庖人献馔,皆从庭下搜简更衣,然后膝行而前,十余力士握剑夹之以进,庖人置馔,不敢仰视,复膝行而出,光献觞致敬,忽作口止坐足,伪为痛苦之状,乃前奏曰:“光足疾举发,痛彻心髓,必用大帛缠紧,其痛方止,幸王宽坐须臾,容裹足便出!”

僚曰:“王兄请自方便!”

光一步一踬,入内潜进窟室中去了。

少顷,专诸告进鱼炙,搜简如前,谁知这口鱼肠短剑,已暗藏于鱼腹之中,力士挟专诸膝行至于王前,用手擘鱼以进,忽地抽出匕首,径椎王僚之胸,手势去得十分之重,直贯三层坚甲,透出背脊,王僚大叫一声,登时气绝,侍卫力士一拥齐上,刀戟并举,将专诸剁做肉泥。

堂中大乱。

姬光在窟室中知已成事,乃纵甲士杀出,两下交斗,这一边知专诸得手,威加十倍,那一边见王僚已亡,势减三分,僚众一半被杀,一半奔逃,其所设军卫,俱被伍员引众杀散,奉姬光升车入朝,聚集群臣,将王僚背约自立之罪,宣布国人明白:“今日非光贪位,实乃王僚之不义也,光权摄大位,待季子返国,仍当奉之!”

乃收拾王僚尸首,殡殓如礼。

又厚葬专诸,封其子专毅为上卿,封伍员为行人之职,待以客礼而不臣,市吏被离举荐伍员有功,亦升大夫之职,散财发粟,以赈穷民,国人安之。

姬光心念庆忌在外,使善走者觇其归期,姬光自率大兵,屯于江上以待之。

庆忌中途闻变,即驰去,姬光乘驷马追之,庆忌弃车而走,其行如飞,马不能及,光命集矢射之,庆忌挽手接矢,无一中者,姬光知庆忌必不可得,乃诫西鄙严为之备,遂还吴国。

又数日,季札自晋归,知王僚已死,径往其墓,举哀成服,姬光亲诣墓所,以位让之,曰:‘此祖父诸叔之意也!’

季札曰:‘汝求而得之,又何让为,苟国无废祀,民无废主,能立者即吾君矣!’

光不能强,乃即吴王之位,自号为阖闾。

季札退守臣位,此周敬王五年事也。

札耻争国之事,老于延陵,终身不入吴国,不与吴事。

时人高之,及季札之死,葬于延陵,孔子亲题其碑曰:‘有吴延陵季子之墓。’

史臣有赞云:

贪夫殉利,箪豆见色。

《春秋》争弑,不顾骨肉。

孰如季子,始终让国。

堪愧僚光,无惭泰伯。

宋儒又论季札辞国生乱,为贤名之玷,有诗云:

只因一让启群争,辜负前人次及情。

若使延陵成父志,苏台麋鹿岂纵横?

且说掩余、烛庸困在潜城,日久救兵不至,正在踌躇脱身之计,忽闻姬光弑主夺位,二人放声大哭,商议道:‘光既行弑夺之事,必不相容。欲要投奔楚国,又恐楚不相信,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

烛庸曰:‘目今困守于此,终无了期,且乘夜从僻路逃奔小国,以图后举!’

掩余曰:‘楚兵前后围裹,如飞鸟入笼,焉能自脱?’

烛庸曰:‘吾有一计,传令两寨将士,诈称来日欲与楚兵交锋,至夜半,与兄微服密走,楚兵不疑。’

掩余然其言,两寨将士秣马蓐食,专候军令布阵,掩余与烛庸同心腹数人,扮作哨马小军,逃出本营,掩余投奔徐国,烛庸投奔锺吾。

及天明,两寨皆不见其主将,士卒混乱,各抢船只奔归吴国,所弃甲兵无数,皆被郤宛水军所获。

诸将欲乘吴之乱,遂伐吴国。

郤宛曰:‘彼乘我丧非义,吾奈何效之!’

乃与沈尹戍一同班师。

献吴俘,楚昭王以郤宛有功,以所获甲兵之半赐之,每事谘访,甚加敬礼。

费无极忌之益深,乃生一计,欲害郤宛。

毕竟费无极用何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七十三回-译文

伍员吹箫乞吴市,专诸进炙刺王僚。

话说渔丈人已经帮助伍员渡过了江,又给他吃喝,但他不接受伍员的剑。伍员离开后又回来,请求渔丈人保密这件事,担心追兵会提前到达,这样就辜负了渔丈人的好意。

渔翁仰望天空叹息说:“我对你有恩,你却还怀疑我,如果追兵从另一边渡江,我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请让我用一死来消除你的疑虑。”说完,他解开船缆,开船,拔掉舵,翻船沉入江心。

史臣有诗云:数载逃名隐钓纶,扁舟渡得楚亡臣。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有解剑亭,当年伍子胥解剑赠给渔父的地方。

伍员看到渔丈人自己沉入江中,叹息说:“我因你而活下来,你却为我而死,多么悲哀啊!”

伍员和芈胜进入吴国境内,走到溧阳,饥饿得向人乞食,遇到一个正在濑水边洗纱的女子,她的篮子里有饭,伍员停下脚步问:“夫人可以借我一顿饭吗?”女子低头回答:“我独自和母亲住在一起,三十岁还没嫁人,怎么敢卖给过路的行人饭呢?

伍员说:“我在困境中,愿意乞讨一顿饭来维持生命,夫人行善救济,又有什么可嫌弃的呢?”女子抬头看到伍员身材魁梧,说:“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普通人,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嫌疑,就坐视你陷入困境。”于是她打开篮子,拿出酒水,跪着递给伍员和芈胜,他们吃了一顿饭。

女子说:“你看起来像是要远行,为什么不吃饱饭?”于是他们又吃了一顿,吃完了所有的食物。临走时,他们对女子说:“承蒙夫人救命之恩,这份恩情铭记在心,我实际上是一个逃亡的人,如果遇到别人,希望夫人不要说出这件事。”女子凄然叹息说:“哎呀,我侍奉寡母三十年来,坚守贞节,没想到送饭时却和男子交谈,败坏了道义,丧失了节操,还有什么脸面做人,你走吧!”伍员离开后,走了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到这个女子抱着一块大石头,跳入濑水中死了。

后人有赞云:溧水之阳,击绵之女,惟治母餐,不通男语。矜此旅人,发其筐筥,君腹虽充,吾节已窳。捐此孱躯,以存壶矩, 濑流不竭,兹人千古!

伍员看到女子投水,非常伤心,咬破手指,在石头上写下二十个字,说:“你浣纱,我行乞,我腹饱,你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伍员写完后,又担心后人看到,就用手捧土将字埋起来。

过了溧阳,又走了三百多里,到了一个名叫吴趋的地方。

看到一个壮士,额头高耸,眼睛深陷,像饿虎一样,声音像巨雷,他正在和一个大汉打架,人们劝也劝不住,门里有一个妇人喊道:“专诸不可!”那个壮士好像有些害怕的样子,立刻放下手,回家去了。伍员感到非常奇怪。

他问旁边的人:“这么勇猛的壮士,怎么害怕妇人呢?”旁边的人告诉他:“这是我们乡里的勇士,力大无穷,无所畏惧,一生行善,看到不平的事情,就全力以赴去帮助,刚才门里喊的那声,是他的母亲,他叫专诸,这个人向来孝顺,侍奉母亲从不违背,即使非常愤怒,听到母亲的声音就会停止。”

伍员叹息说:“这真是一位烈士啊!”第二天,他整理好衣服去拜访专诸,专诸出来迎接,询问他的来历,伍员详细讲述了他的姓名和遭受冤屈的经过。

专诸说:“您承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为什么不求见吴王,借兵报仇?”伍员说:“没有引见的人,我不敢自己推荐自己。”专诸说:“您说得对,今天您屈尊来到我的简陋住所,有什么指教?”伍员说:“我敬佩您的孝行,愿意和您结交。”

专诸非常高兴,立刻告诉他的母亲,就和伍员行了八拜之礼,结为兄弟,伍员比专诸大两岁,称呼专诸为弟弟,伍员请求拜见专诸的母亲,专诸带他出来见了自己的妻子。

他们杀了鸡,做了黍米饭,欢聚一堂,就像亲人一样,于是留下伍员和芈胜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伍员对专诸说:“我将离开弟弟去都城,寻找机会,求见吴王。”专诸说:“吴王喜欢勇猛而骄傲,不如公子光亲近贤能的人,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伍员说:“承蒙弟弟的教诲,我会牢记在心,将来如果有用得上弟弟的地方,万勿拒绝!”专诸答应了,他们分别。

伍员和芈胜继续前进,来到梅里。城池简陋,市场粗陋,船只车辆喧闹,举目无亲,于是他们把芈胜藏在郊外,伍员自己披散头发,装疯卖傻,赤脚涂面,手持一根斑竹箫,在市场上吹奏。

他的箫曲第一叠是:“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第二叠是:“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第三叠是:“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市场上没有人认出他。当时是周景王二十五年,吴王僚的第七年。

再说吴公子姬光,是吴王诸樊的儿子。诸樊去世后,姬光应该继承王位,但因为遵守父亲的遗命,想要将王位传给季札,所以余祭、夷昧依次继位。

等到夷昧去世后,季札不接受王位,按照顺序应该立诸樊的后代为王,但王僚贪得无厌,不肯让位,最终自立为王。公子光心中不服,暗中怀有杀僚的念头,但群臣都是僚的党羽,没有人愿意与他同谋。

他忍辱负重,寻找善于相面的人被离,任命他为吴市吏,吩咐他寻找豪杰,为自己寻找助手。

一天,伍员在吴市吹箫,被离听到箫声非常哀怨,再听一遍,稍微辨别出音调,出来见到伍员,非常惊讶地说:“我看过很多人,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面容!”于是他鞠躬请伍员进入,让他坐在上座,伍员谦虚地推辞,被离说:“我听说楚国杀了忠臣伍奢,他的儿子伍子胥逃亡到外国,你大概就是那个人吧?”

伍员局促不安地没有回答,被离又说:“我不是来害你的,我看到你的面容非凡,想要帮你找到富贵之地。”伍员于是诉说了自己的真实情况。

早有侍人知道了这件事,报告给了王僚,王僚召被离带着伍员进见。被离一方面派人私下通知姬光,一方面让伍员洗澡换衣,一同进朝拜见王僚,王僚对伍员的相貌感到惊奇,和他交谈后,知道他很有才能,就任命他为大夫。

第二天,伍员入宫致谢,谈到父兄的冤屈,咬牙切齿,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王僚钦佩他的气概,又同情他,答应为他兴兵报仇。

姬光听说伍员既聪明又勇敢,有心要收养他,但听说伍员先去拜见王僚,担心会被王僚亲近并利用,心中有些不高兴,于是去见王僚说:‘我听说楚国的逃亡大臣伍员,来到我国,大王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王僚说:‘他既贤良又孝顺。’姬光问:‘从哪里看出来的?’王僚说:‘他勇猛非凡,和我一起策划国家大事,没有不击中要害的,这就是他的贤良;他念念不忘父兄的冤屈,从未忘记报仇,向我请求军队,这就是他的孝顺!’姬光问:‘大王答应他复仇了吗?’王僚说:‘我同情他的心情,已经答应他了。’姬光劝谏说:‘一国之君,不会为了一个普通人的仇恨而兴师动众。现在吴国和楚国已经交战很久,还未见有大的胜利,如果为了伍员而兴师,这是普通人的仇恨,比国家的耻辱还要重,胜利了伍员会感到满足,不胜了则我们更加受辱,这是绝对不可以的!’王僚认为有理,于是取消了攻打楚国的计划,伍员听说姬光进谏,说:‘姬光正有内政要处理,不可用外交事务去打扰他!’于是辞去了大夫的职位不接受,姬光又对王僚说:‘伍员因为大王不肯兴师,辞职不接受,有怨恨之心,不可再用他。’王僚于是疏远了伍员,听任他辞职离开。只赐给他阳山之田一百亩,伍员和胜就耕种在阳山之野。

姬光私下里去拜访他,送给他米、粟、布、帛,问他说:‘你在吴国和楚国的边境出入,遇到过像你这样有才能和勇猛的人吗?’伍员说:‘我哪里值得称道,我见过专诸,他才是真正的勇士!’姬光说:‘我希望通过你认识专诸先生。’伍员说:‘专诸离这里不远,我马上就可以召见他,明天就可以来拜见。’姬光说:‘既然是才勇之士,我就应该亲自拜访,怎么敢召见他呢?’于是和伍员同车共载,直接来到专诸的家。

专诸正在街坊磨刀,给人杀猪,看到车马纷纷,正想躲避,伍员在车上喊道:‘愚兄在这里。’专诸慌忙放下刀,等伍员下车相见,伍员指着公子光说:‘这是吴国的长公子,仰慕你的英雄气概,特地来拜访你,你不能推辞。’专诸说:‘我只是一个市井小民,有什么德行和能力,敢劳您大驾。’于是向公子光行礼,然后进入简陋的门和房屋,低头进去,公子光先鞠躬,表达了一生相慕之意,专诸也鞠躬回礼。公子光送上金帛作为礼物,专诸坚决推辞,伍员在旁边极力劝说,他才接受。从此专诸就投靠了公子光。

公子光派人每天送粮食和肉,每月提供布帛,还不时关心他的母亲,专诸非常感激他的好意,有一天,问公子光说:‘我这样一个村野小民,承蒙公子养育之恩,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如果有差遣,我愿意听从命令。’公子光于是屏退左右,讲述了他想要刺杀王僚的意图。

专诸说:‘前王夷昧去世后,他的儿子自然应该继位,公子为什么要害他!’公子光详细讲述了祖父的遗命,以及按次序传承的缘故,‘季札已经辞去,应该归长,长之后,就是我,王僚怎么能成为君主呢?我的力量弱小不足以图谋大事,所以想借助有力量的人。’专诸说:‘为什么不派近臣在王身边委婉地劝说,陈述前王的遗命,让他退位,何必私自准备剑士,伤害先王的德行?’公子光说:‘王僚贪婪而依仗武力,知道进攻的好处,不能退让,如果和他说话,反而会引起他的猜忌,我和王僚势不两立。’专诸激昂地说:‘公子的话是对的,但是我还有老母在堂上,不敢轻易以死相许。’公子光说:‘我也知道你母亲年老,孩子年幼,但是没有你,就没有人能帮我成事,如果事情成功,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一定会尽心养育,怎么敢辜负你呢?’

专诸沉思了很久,回答说:‘凡事轻举妄动不会有成果,必须计划周全。鱼在深渊中,却落入渔人之手,是因为香饵的诱惑,想要刺杀王僚,必须先投其所好,才能接近他的身边,不知道王僚喜欢什么?’公子光说:‘喜欢美食。’专诸说:‘美食中什么最甜?’公子光说:‘尤其喜欢烤鱼。’专诸说:‘我请暂时告辞。’公子光说:‘壮士要去哪里?’专诸说:‘我要去学习烹饪,这样才可能接近吴王。’

专诸于是前往太湖学习烤鱼,经过三个月,尝过他烤鱼的人,都认为非常美味,然后他又去见公子光,公子光就把专诸藏在家中。髯翁有诗云:‘刚直人推伍子胥,也因献媚进专诸。欲知弑械从何起?三月湖边学炙鱼。’

姬光召唤伍子胥,问:‘专诸已经精通烤鱼的技艺了,怎么才能接近吴王?’伍子胥回答说:‘鸿鹄之所以不能被控制,是因为它有翅膀;想要控制鸿鹄,必须先去掉它的翅膀。我听说公子庆忌,筋骨如铁,无人能敌,手能抓住飞鸟,步能击退猛兽,王僚得到了庆忌,日夜跟随,都难以动手。何况他的母弟掩余、烛庸都掌握兵权,虽然有抓龙搏虎的勇气,鬼神难测的计谋,怎么能成事?公子想要除掉王僚,必须先除掉这三个人,然后才能图谋大位,不然,即使侥幸成功,公子能在位上安然无恙吗?’

公子光沉思了半晌,恍然大悟说:‘你的话是对的,你先回去种你的田,等到有机会,我们再商量!’伍子胥于是告辞离开。

这一年,周景王去世,有嫡长子叫猛,次子叫匄,长庶子叫朝。景王宠爱朝,委托大夫宾孟想要更改世子的位置,但在行动之前景王去世。刘献公挚也去世了,他的儿子刘卷字伯蚡继位,他一直和宾孟有矛盾,于是和单穆公一起劫杀宾孟,立世子猛为悼王。

尹文公固、甘平公鱼酋、召庄公奂,一直支持子朝,三家联合军队,派上将南宫极率领他们攻打刘卷,刘卷逃跑到扬。单旗奉王猛驻扎在皇。子朝派他的党羽厀肹攻打皇,厀肹战败而死。晋顷公听说王室大乱,派大夫籍谈、荀跞率领军队迎接王进入王城,尹固也在京立子朝为君。

不久,王猛病逝,单旗、刘卷又立王猛的弟弟匄为君,这就是敬王,住在翟泉,周人称匄为东王,称朝为西王,两位王互相攻打,六年没有结果。召庄公奂去世,南宫极被天雷震死,人心惶惶,晋大夫荀跞,又率领诸侯的军队,将敬王接到成周,擒获尹固,子朝的军队溃败,召奂的儿子嚚反攻子朝,子朝逃跑到楚国,诸侯于是筑城于成周后返回。

敬王因为召嚚反复无常,和尹固一起被斩首于市,周人对此感到高兴,这是后来的事情。

再说周敬王即位的元年,是吴王僚的第八年。当时楚国的故太子建的母亲住在郧,费无极担心她会成为伍员的内应,劝说平王杀掉她,建母听说后,暗中派人向吴国求救,吴王僚派公子光去郧接建母,走到锺离,楚将薳越率领军队抵抗,急忙报告到郢都。

平王任命令尹阳匄为大将,并且征召陈、蔡、胡、沈、许五个国家的军队,胡子名叫髡,沈子名叫逞,两位国君亲自领兵,陈国派遣大夫夏啮,顿国和胡国也派遣大夫协助作战,胡国、沈国、陈国的军队驻扎在右边,顿国、许国、蔡国的军队驻扎在左边,薳越的大军驻扎在中间。姬光也急忙报告吴王,吴王僚和公子掩余率领大军一万,罪人三千,来到鸡父下寨。

双方尚未约定交战,恰逢楚国的令尹阳匄突然病逝,薳越代替他统领军队。

姬光对吴王僚说:“楚国失去了大将,他们的军队已经士气低落了,虽然诸侯国跟随的人很多,但都是小国,因为害怕楚国而来,并非自愿。胡国和沈国的国君年轻,不熟悉战争,陈国的夏啮虽然勇敢但无谋,顿国、许国、蔡国长期被楚国的令尹压迫,他们的心中并不服从,不愿意全力以赴。七个国家虽然一起行动但并不同心,楚国的统帅地位低下没有威信,如果我们分兵先攻击胡国、沈国和陈国,他们必定会先逃跑,各国就会混乱,楚国必定会震惊恐惧,我们可以完全击败他们。请允许我们示弱来引诱他们,然后让精锐士兵在后面追击。”

吴王僚听从了他的计策,于是布置了三个阵型,他自己率领中军,姬光在左边,公子掩余在右边,各自吃饱饭,严阵以待。先派遣三千罪人,混乱地冲击楚国的右营。

当时是秋季七月月底,兵家忌讳月底,所以胡子髡、沈子逞以及陈国的夏啮都没有做充分的准备,等到听说吴军到来,就打开营寨攻击他们,罪人原本就没有纪律,有的逃跑有的停止,三国因为吴军混乱,互相争夺功劳追逐,完全没有队伍。姬光率领左军趁乱进攻,正好遇到夏啮,一戟刺下马。胡国和沈国的两位国君心慌意乱,想要逃跑,公子掩余的右军也到了,两位国君就像飞鸟落入网中,无处可逃,都被吴军俘虏。士兵死伤无数,活捉了八百多名甲士。姬光命令将胡国和沈国的两位国君斩首,却释放了甲士,让他们跑回去报告楚国的左军,说:‘胡国和沈国的两位国君以及陈国的大夫都被杀了!’许国、蔡国、顿国的将士吓得心惊胆战,不敢出战,各自寻找逃跑的路。

吴王僚合并左右两军,就像泰山一样压下来,中军的薳越还没有来得及布阵,士兵就散去了一大半,吴军随后追击,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薳越惨败,逃跑了五十里才得以逃脱,姬光直接进入郧阳,迎接楚夫人回来。

蔡国不敢抵抗,薳越收拾残兵,只剩下原来的一半,听说姬光单独率领军队来郧阳接取楚夫人,于是星夜赶去,等到楚军到达蔡国,吴军已经离开郧阳两天了,薳越知道无法追击,仰天长叹:‘我受命守关,不能捕获逃亡的臣子,这是没有功绩;既然失去了七国的军队,又失去了君王的夫人,这是有罪过的。没有功绩却背负两个罪过,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楚王呢?’于是自缢而死。

楚平王听说吴军势力强大,心中非常害怕,任命囊瓦为令尹,代替阳匄的位置。囊瓦献计说郢城地势低洼狭窄,在它的东边开辟土地,建造一座大城,比原来的城高七尺,宽二十多里,把原来的城称为纪南城,因为它在纪山的南边;新建造的城仍然称为郢,迁都居住在那里;又在西边再建造一座城,作为右臂,称为麦城。三座城像品字一样排列,相互连接有气势,楚国人认为囊瓦有功,沈尹戍笑着说:‘子常不致力于修养德政,却只是忙于建造,吴军如果到来,即使是十个郢城又有什么用呢?’

囊瓦想要洗刷鸡父的耻辱,大力整治船只,操练水军,三个月后,水手们熟练了,囊瓦率领船队,从长江直逼吴国边境,炫耀武力后返回。吴国的公子光听说楚军侵犯边境,星夜赶来支援,等到达边境,囊瓦已经回师了,姬光说:‘楚军刚刚炫耀武力后返回,边境的人一定没有防备。’于是悄悄地率领军队袭击巢城并消灭了它,并且消灭了锺离,胜利而归。

楚平王听说两个城邑被消灭,非常震惊,于是得了心疾,久治不愈,到了敬王四年,病重,召见囊瓦和公子申,直到床前,把太子珍托付给他们后就去世了。囊瓦和郤宛商议说:‘太子珍年纪小,而且他的母亲是太子建聘娶的,不是正室,子西年长且喜好善行,立长则名正言顺,建行善则国家治理,如果立子西,楚国必然依靠他。’郤宛把囊瓦的话告诉了公子申,申生气地说:‘如果废除太子,那就是彰显君王的丑行。太子秦出,他的母亲已经被立为君夫人,难道不是嫡嗣吗?放弃嫡嗣而失去大援,国内外都会厌恶,令尹想要用利益来祸害我,他是不是疯了?再提这件事,我必杀了他!’囊瓦害怕,于是奉太子珍主持丧事即位,改名为轸,这就是昭王。囊瓦仍然担任令尹,伯郤宛担任左尹,鄢将师担任右尹,费无极因为师傅的旧恩,共同执掌国政。

再说郑定公听说吴国人把楚夫人接回,于是派人带着珠宝玉器首饰追送,以消除杀害太子建之恨。

楚夫人到达吴国,吴王赐给她西门之外的宅子,让芈胜伺候她。伍员听说平王死了,捶胸大哭,整天不停,公子光奇怪地问他:‘楚王是你的仇人,听到他死了应该感到高兴,为什么反而哭呢!’员说:‘我并不是哭楚王,是遗憾我没能砍下他的头颅,以报我的仇恨,让他最终死在屋檐下!’光也为之叹息。胡曾先生有诗说:‘父兄冤恨未曾酬,已报淫狐获首邱。手刃不能偿夙愿,悲来霜鬓又添秋。’伍员自恨不能亲手杀死平王,报了他的仇恨,一连三夜无法入睡,心中想出一个计策来,对姬光说:‘公子想要行大事,现在还有什么机会可以利用吗?’光说:‘日夜思考,还没有找到机会。’员说:‘现在楚王刚去世,朝廷没有贤臣,公子为什么不向吴王奏请,趁楚国丧乱之际,出兵南伐,可以图谋霸业。’光说:‘如果派我去当将军,怎么办?’员说:‘公子假装遭遇车祸而脚受伤,王一定不会派你去,然后推荐掩余、烛庸担任将军,再让公子庆忌与郑国、卫国结盟,共同攻打楚国,这样一网打尽三翼,吴王的死期就指日可待了。’光又问:‘三翼虽然被除,延陵季子在朝中,看到我篡位,能容忍我吗?’员说:‘吴国和晋国关系友好,再让季子出使晋国,以探查中原的动向,吴王好大喜功而疏于计划,必然会听从,等他远使回国,大位已经确定,怎么可能再议废立呢?’光不由得下拜说:‘我得到子胥,真是天赐啊!’

第二天,趁着乘丧伐楚的便利,向王僚进言,王僚欣然听取了他的建议。光说:“这件事我应该效劳,但是因为从车上摔下来伤了脚踝,正在治疗中,不能承担劳累。”王僚问:“那么有谁能胜任?”光说:“这是大事,不是至亲信的人,不能托付,王自己选择吧。”王僚问:“掩余、烛庸可以吗?”光说:“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光又说:“以前晋国和楚国争霸,吴国作为属国,现在晋国已经衰落,楚国也屡次战败,诸侯离心,没有归向,南北的政权,将归于东方,如果派公子庆忌去收编郑、卫的军队,合力攻打楚国;再派延陵季子去访问晋国,观察中原的形势。王精选水军,准备应对其后,霸业可以成就!”

王僚非常高兴,派掩余、烛庸率军攻打楚国,季札出使晋国,只有庆忌没有派遣。

掩余、烛庸率领两万军队,水陆并进,围攻楚国的潜邑,潜邑的大夫坚守不出,派人进入楚国求援。

当时楚昭王刚刚即位,君主年幼,臣子中有人进谗言,听说吴军围攻潜邑,朝廷上下慌乱无措,公子申进言说:“吴人乘丧来攻,如果不出兵迎战,显得我们软弱,会激发他们深入我国的野心。依我之见,应立即命令左司马沈尹戍率领一万陆军救援潜邑,再派左尹郤宛率领一万水军,从淮河顺流而下,截断吴军的退路,使他们首尾受敌,吴将就可以坐等擒获。”昭王非常高兴,采纳了子西的建议,派遣两位将领,水陆分路而行。

掩余、烛庸正在围攻潜邑,间谍报告说:“援军到了。”两位将领大惊,分出一半兵力围城,一半兵力迎战,沈尹戍坚守不出战,派人用石子堵塞了樵采和取水之路,两位将领大惊,探马又报告说:“楚将郤宛率领水军从淮河口截断了江面。”吴军进退两难,于是分作两处营地,形成犄角之势,与楚将对峙,一面派人进入吴国求援,姬光说:“我之前想要征召郑、卫的军队,正是为此,现在派遣他们,还不算晚。”王僚于是派庆忌召集郑、卫的军队,四个公子都被调开了,只留下姬光在国内。

伍员对光说:“公子是否找到了利刃匕首?想要用专诸,现在是时候了!”光说:“是的,以前越王允常,让欧冶子打造了五把剑,献给吴国三把,分别是‘湛卢’、‘磐郢’、‘鱼肠’。‘鱼肠’是匕首,虽然短小狭窄,砍铁如泥,先君赐给了我,至今仍视为宝物,放在床头,以备不时之需。这把剑夜间会发光,似乎神物想要自己试炼,是要饱饮王僚的血吗?”于是拿出剑给员看,员赞不绝口,立即召来专诸,将剑交给他,专诸不等开口,就已经明白了光的意思,慷慨地说:“王僚可以杀,二弟远离,公子出使,他孤立无援,无人能奈何他,只是生死之事,不敢自己作主,等禀报过老母,才能从命。”

专诸回家看望母亲,不言而泣。母亲说:“诸儿为何如此悲伤,难道公子想要用你吗?我们全家都受公子恩养,大恩当报,忠孝不能两全,你必须立刻前往,不要挂念我。你能成就大事,名垂后世,我即使死了,也会感到不朽!”专诸依依不舍,母亲说:“我想喝清泉,你可以到河边去取。”专诸奉命到河边取水,等回到家,发现老母已经不在堂上,问他的妻子,妻子说:“母亲说她困倦,关上门想休息,告诫不要惊动她。”专诸心生疑虑,打开窗户进去,发现老母已经吊死在床上。有诗云:愿子成名不惜身,肯将孝子换忠臣。世间尽为贪生误,不及区区老妇人。

专诸痛哭一场,整理后事,葬于西门之外,对妻子说:“我受公子大恩,所以不敢尽死者,是为了老母,现在老母已经去世,我将前往公子那里,我死后,你母子必蒙公子恩宠,不要为我担心。”说完,来见姬光,告知母亲去世的事情。光非常抱歉,安慰了一番,然后又讨论了王僚的事情,专诸说:“公子为何不设宴请吴王,如果王僚肯来,事情就有八九分成功了!”光于是进见王僚说:“有个厨师从太湖来,新学会了烤鱼,味道非常鲜美,不同于其他烤鱼,请王兄屈尊到我的府上品尝一下!”

王僚喜欢烤鱼,欣然答应:“明天我会到王兄府上,不必破费。”光当天晚上在地下室预先埋伏了士兵,再命令伍员暗中召集一百名死士,在外面接应,于是摆开了酒席。

第二天,光再次邀请王僚,僚进入宫中,告诉他的母亲说:“公子光设宴邀请我,恐怕有其他图谋吧?”母亲说:“光心气不宁,常常有愧疚和怨恨的表情,这次邀请,想必没有好意,为什么不拒绝?”僚说:“拒绝会生隙,如果严加防备,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于是穿上三层犭唐猊甲,布置了兵卫,从王宫到光的家门口,街道上都是,连绵不断。

僚的车驾到达门口,光迎接进去拜见,进入座位坐下后,光坐在旁边,僚的亲戚和亲信遍布堂前,侍坐的力士有一百人,都手持长戟,腰间挂着利刀,不离王僚的左右,厨师献上食物,都要在庭院下搜查简更衣,然后跪行上前,十几个力士握剑夹着食物上前,厨师放置食物,不敢抬头,再次跪行而出,光献上酒杯致敬,突然停止说话,坐立不安,假装痛苦的样子,上前奏说:“我的脚病发作,痛彻心扉,必须用大布条紧紧缠住,疼痛才能缓解,希望王兄宽坐片刻,让我裹好脚便出来!”

僚说:“王兄请自便!”僚一步一跛,悄悄进入地下室中去了。不久,专诸报告说烤鱼准备好了,搜查简更衣的程序和之前一样,但谁知道这口鱼肠短剑,已经暗藏在鱼腹之中,力士夹着专诸跪行到王僚面前,用手撕开鱼以献上,突然抽出匕首,直接刺向王僚的胸口,手法十分用力,直接穿透了三层坚甲,透出背脊,王僚大叫一声,立刻气绝,侍卫和力士一拥而上,刀戟并举,将专诸剁成肉泥。大厅中一片混乱。

姬光在地下室中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于是放任士兵冲出来,双方交战,这一边知道专诸得手,士气大增,那一边看到王僚已经死去,士气大减,僚的部下一半被杀,一半逃跑,他所设置的军卫,都被伍员率领的人杀散,拥护姬光上马车入朝,聚集群臣,将王僚背约自立之罪,向国人公布:“今天不是光贪图地位,实在是王僚的不义,光暂时摄政,等季子回国,仍将奉他为王!”于是收拾王僚的尸体,按照礼仪进行殡殓。

又厚葬了专诸,封他的儿子专毅为上卿,封伍员为行人,以客礼相待,不让他成为臣子,市吏被离推荐伍员有功,也升为大夫,分发财物和粮食,救济穷人,国人安居乐业。

姬光心里想着庆忌还在外面,就派善于奔跑的人去探听他的归来日期,姬光自己率领大军,驻扎在江边等待他。庆忌在半路上听到变故,立刻骑马逃走,姬光骑着四匹马拉的车追赶他,庆忌丢弃了马车步行,行动迅速如飞,马匹追不上他,姬光命令集中箭矢射击,庆忌用手接箭,没有一箭射中,姬光知道庆忌不可能被捕获,于是告诫西部边境加强防备,然后返回吴国。

又过了几天,季札从晋国回来,知道王僚已经死了,就直接去他的墓前,哀悼并穿上丧服,姬光亲自到墓地去,把王位让给他,说:‘这是祖父和叔叔们的意愿!’季札说:‘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为什么还要推辞呢?只要国家没有废弃的祭祀,人民没有废弃的君主,能够立为国君的就是我们的君主了!’姬光无法强迫他,于是自己登上吴王的位子,自称阖闾。季札退回臣子的位置,这是周敬王五年发生的事情。季札因为争夺王位的事情感到羞耻,在延陵隐居,终身没有进入吴国,也不参与吴国的事务。当时的人都很尊敬他,等到季札去世,被葬在延陵,孔子亲自题写他的墓碑说:‘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史官有赞语说:

贪婪的人为了利益而殉命,只看得到饭碗和豆子的颜色。《春秋》记载了争夺王位和杀害亲人的事情,不顾亲情。谁比得上季子,始终推辞王位。让人惭愧的是姬光,没有愧对泰伯。

宋代的儒者又评论季札辞让王位导致国家混乱,认为这是贤名上的污点,有诗说:

只因一次辞让引发群争,辜负了前人的期待和情感。如果延陵能实现父亲的愿望,苏台上的麋鹿就不会横行无阻了。

再说掩余和烛庸被困在潜城,时间久了,救兵还没有来,正在犹豫如何脱身,突然听说姬光弑君夺位,两人放声大哭,商量说:‘姬光既然做了弑君夺位的事情,肯定不会容忍我们。想要投奔楚国,又担心楚国不会相信我们,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怎么办呢?’烛庸说:‘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最终没有出路,不如趁夜色从小路逃到小国,以图将来再起!’掩余说:‘楚军前后包围,就像飞鸟落入笼中,怎么能自己逃脱呢?’烛庸说:‘我有一个计策,传令两营的将士,假装明天要和楚军交战,到半夜,哥哥和我换上便装悄悄离开,楚军不会怀疑。’

掩余同意了他的话,两营的将士喂马准备食物,专门等待军令布阵,掩余和烛庸带着心腹几人,装扮成哨马小兵,逃出营地,掩余投奔了徐国,烛庸投奔了锺吾。等到天亮,两营都没有看到他们的主将,士兵们混乱,各自抢夺船只返回吴国,丢弃的盔甲兵器无数,都被郤宛的水军缴获,将领们想要趁着吴国的混乱,攻打吴国。郤宛说:‘他们趁我国丧事攻打我们,这是不义的行为,我怎么能效仿他们呢!’于是和沈尹戍一起撤军。献上吴国俘虏,楚昭王因为郤宛有功,把所缴获的盔甲兵器的一半赐给了他,每件事都向他咨询,非常尊敬他。费无极对他更加忌恨,于是想出了一个害他的计策,想要陷害郤宛。究竟费无极用了什么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七十三回-注解

伍员:吴国的官员,字子胥,是姬光的亲信。

吴市:吴市,指吴国的市场,这里指吴国都城吴的市集。

专诸:吴国的勇士,被姬光委托刺杀王僚。

王僚:春秋时期吴国的国君,即吴王僚,是姬光(后来的吴王阖闾)的堂兄。

渔丈人:渔丈人,指渔夫,这里指救助伍员的渔夫。

溧阳:溧阳,古地名,位于今江苏省句容市。

濑水:濑水,古水名,流经溧阳。

梅里:梅里,古地名,位于今江苏省无锡市。

周景王:周景王,周朝君主,春秋时期周王。

姬光:姬光,即阖闾,春秋时期吴国的君主,以智勇著称。

伍奢:伍奢,伍子胥之父,楚大夫。

楚平王:楚平王,春秋时期楚国国君,因误杀伍奢而引发伍子胥逃亡。

楚杀忠臣伍奢:指楚平王误杀伍奢及其长子伍尚,导致伍子胥逃亡。

昭关:昭关,古关名,位于今江苏省南京市。

芦花渡口:芦花渡口,古渡口名,位于溧阳。

楚亡臣:楚亡臣,指逃亡的楚国臣子,这里指伍子胥。

楚王僚:楚王僚,即吴王僚,春秋时期吴国国君。

吴市吏:吴市吏,指吴国市场的小官吏。

被离:被离,春秋时期吴国相士,善于相面。

大夫:大夫,古代官职,相当于现在的部长或高级官员。

复仇:复仇,指为父兄报仇的行为。

楚之亡臣:指逃亡到外国的楚国臣子,这里指伍员。

万乘之主:指拥有万辆兵车的君主,古代大国君主的一种尊称。

匹夫:指平民百姓,这里指伍员。

国耻:国家的耻辱,通常指国家遭受的屈辱。

阳山之田:阳山地区的一百亩田地,是姬光赐给伍员的。

金帛:黄金和丝绸,古代用作礼物或赏赐。

鱼炙:烤鱼,专诸将要刺杀王僚的计划之一。

鸿鹄:天鹅,比喻有远大志向的人。

王夷昧:王夷昧,指吴国的先王,这里指王僚的父亲。

季札:季札,春秋时期吴国公子,以贤德著称,有“让国”之举。

宾孟:宾孟,周景王的大夫,参与立世子之事。

刘献公挚:刘献公挚,周景王的大夫,刘卷的父亲。

单穆公:单穆公,周景王的大夫,参与立世子之事。

皇:地名,周景王时期的一个地方。

王城:周王室的都城。

成周:周王室的东都,位于今天的河南洛阳。

郧:地名,楚国的边邑。

薳越:楚国的将领。

郢都:楚国的都城,位于今天的湖北荆州。

平王:周朝的君主,即周平王,名宜臼,是东周的第一位君主。

令尹:古代中国官名,是春秋时期楚国的高级官职,相当于宰相。

阳匄:楚国的令尹,此处为楚国的官员。

陈、蔡、胡、沈、许:这些是古代中国的诸侯国名。

胡子名髡,沈子名逞:胡子、沈子是两个国君的名字,髡和逞是他们的名。

公子掩余:吴国的公子,参与军事行动。

鸡父:古代地名,位于今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

夏啮:陈国的大夫。

顿、胡二国:顿国和胡国,均为古代中国的小国。

许、蔡之兵:许国和蔡国的军队。

薳越大军:薳越指挥的楚军。

秋七月晦日:农历七月最后一天,晦日是旧历每月的最后一天。

胡子髡、沈子逞及陈夏啮:胡子、沈子、陈夏啮是三个参与战斗的将领。

姬光帅左军:姬光指挥的左军。

公子掩余右军:公子掩余指挥的右军。

胡、沈二君:胡国和沈国的国君。

郧阳:古代地名,位于今湖北省十堰市。

囊瓦:楚国的令尹,负责军事。

囊瓦为令尹:囊瓦担任楚国的令尹。

囊瓦献计:囊瓦提出建议。

纪南城:古代楚国的城池。

麦城:古代楚国的城池。

吴公子光:吴国的公子光,即后来的吴王僚。

太子珍:楚平王的太子。

子西:楚国的公子,有德行。

太子建:楚平王的儿子。

太子秦:楚平王的另一个儿子。

郑定公:郑国的君主。

珠玉簪珥:珍贵的珠宝和饰品。

西门之外:吴国都城的西门之外。

芈胜:吴国的官员。

父兄冤恨未曾酬:指父兄的冤屈没有得到报复。

淫狐获首邱:比喻邪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手刃不能偿夙愿:指亲手报仇的愿望未能实现。

延陵季子:吴国的公子季札的别称。

吴、晋方睦:吴国和晋国关系友好。

中原之衅:中原地区的争端。

孤之得子胥,乃天赐也:指姬光得到伍员如同得到了天赐的礼物。

乘丧伐楚:指在别人丧事期间发动战争,这种行为在古代被认为是不道德的,因为它利用了对方的悲痛和脆弱。

足胫:指脚踝部分。

公子庆忌:吴国的一位公子,此处提到他没有被派遣,可能是因为姬光认为他不够可靠。

晋、楚争霸:指春秋时期晋国和楚国之间的长期争霸。

属国:指附属国,即对强国有依附关系的国家。

南北之政:指南方的政治局势。

东:指东方的政治势力,此处指吴国。

公子季札:吴国的公子,被派遣去访问晋国,以观察中原的形势。

舟师:指水军。

霸:指霸主,即诸侯中的强国领袖。

潜邑:楚国的一个城邑。

楚昭王:楚国的国君,新立即位。

君幼臣谗:国君年幼,朝中有奸臣。

左司马沈尹戍:楚国的官员,被派遣去救援潜邑。

左尹郤宛:楚国的官员,被派遣率水军支援。

淮汭:淮河的入海口。

沈尹戍:沈尹戍,春秋时期楚国的将领。

吴兵:指吴国的军队。

谍者:间谍。

樵汲之路:砍柴和打水的小路。

鱼肠:一种短剑,此处指隐藏在鱼腹中的匕首。

湛卢:越王允常赠送给吴国的宝剑之一。

磐郢:越王允常赠送给吴国的宝剑之一。

欧冶子:春秋时期的著名铸剑师。

利匕首:锋利的匕首。

先君:对已故君主的尊称。

庆忌:庆忌,春秋时期吴国的大夫,以勇猛著称。

四公子:指吴国的四位公子,除了庆忌之外的其他三位。

口止坐足:突然停止说话,假装脚痛。

窟室:地下室。

犭唐猊之甲:指一种高级的铠甲。

庖人:厨师。

搜简更衣:检查厨师是否更换了衣服,以确保没有携带武器。

匕首:一种短小的刺击武器。

背约自立:违背盟约,自立为王。

行人之职:官员的职位,此处指外交官。

客礼:对宾客的礼遇,表示尊重而不要求效忠。

市吏被离:吴国的官员,推荐伍员有功。

大夫之职:官员的职位,高于士而低于卿。

觇:觇,古汉语中指观察、探察,此处指派人探察庆忌的归期。

驷马:驷马,指四匹马拉的车,此处指姬光乘的车。

集矢:集矢,指集中箭矢,此处指姬光命令集中箭矢射击。

西鄙:西鄙,指西部边陲之地,此处指姬光加强西部边防。

成服:成服,指穿戴丧服,表示哀悼。

位让:位让,指让位,此处指姬光要让位给季札。

阖闾:阖闾,即姬光,吴国的君主。

周敬王:周敬王,春秋时期周朝的君主。

延陵:延陵,季札的封地,位于今天的江苏省。

宋儒:宋儒,指宋代儒家学者。

掩余:掩余,春秋时期吴国的大夫。

烛庸:烛庸,春秋时期吴国的大夫。

潜城:潜城,春秋时期吴国的一座城池。

郤宛:郤宛,春秋时期楚国的将领。

费无极:费无极,春秋时期吴国的大夫,以阴险狡诈著称。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七十三回-评注

这段古文描绘了春秋时期吴国发生的一系列政治斗争和人物命运。首先,姬光心念庆忌在外,派遣善走者觇其归期,并自率大兵屯于江上以待之。这里的‘心念’和‘觇’字,体现了姬光对庆忌的重视和谨慎,同时也反映了古代战争中信息传递和侦查的重要性。‘使善走者觇其归期’中的‘善走者’和‘觇’字,更强调了速度和时机在战争中的关键作用。

‘姬光乘驷马追之,庆忌弃车而走,其行如飞,马不能及’这一段,生动地描绘了庆忌的敏捷和姬光的紧迫,展现了古代战争中将领的智勇和速度的较量。‘其行如飞’这一形容,不仅是对庆忌行动的生动描绘,也体现了古人对速度的崇拜。

‘光命集矢射之,庆忌挽手接矢,无一中者’这一句,则是对庆忌武艺的极高赞誉。挽手接矢的描写,既表现了庆忌的武艺高强,也展现了古代战争中武将之间的直接对抗。

‘姬光知庆忌必不可得,乃诫西鄙严为之备,遂还吴国’这一段,反映了姬光在失败后的冷静和战略眼光。‘诫西鄙严为之备’的举措,体现了古代军事家对潜在威胁的防范意识。

‘季札自晋归,知王僚已死,径往其墓,举哀成服’这一段,描绘了季札对故君的忠诚和哀悼。‘举哀成服’这一行为,不仅是对故君的尊重,也是古代礼仪的体现。

‘季札曰:“汝求而得之,又何让为,苟国无废祀,民无废主,能立者即吾君矣!”’这一段,展现了季札的谦让和大义。他不仅没有争夺王位,反而劝诫姬光,体现了儒家思想中的仁义道德。

‘光不能强,乃即吴王之位,自号为阖闾’这一段,说明了姬光在季札的劝诫下,最终登上了王位。‘阖闾’这一称号,也反映了古代对王位继承的重视。

‘季札退守臣位,此周敬王五年事也’这一段,说明了季札退守臣位的事实,以及这一事件发生的时间背景。‘周敬王五年’这一时间点,对于研究春秋时期的历史具有重要意义。

‘札耻争国之事,老于延陵,终身不入吴国,不与吴事’这一段,展现了季札的高洁和谦逊。他因耻于争国,而选择退隐,体现了古代士人的节操。

‘时人高之,及季札之死,葬于延陵,孔子亲题其碑曰:“有吴延陵季子之墓。”’这一段,说明了季札的高尚品质得到了当时人们的尊敬,以及孔子对他的赞誉。

‘史臣有赞云:“贪夫殉利,箪豆见色。《春秋》争弑,不顾骨肉。孰如季子,始终让国。堪愧僚光,无惭泰伯。”’这一段,是对季札一生品质的高度评价,同时也对姬光进行了对比。

‘宋儒又论季札辞国生乱,为贤名之玷,有诗云:“只因一让启群争,辜负前人次及情。若使延陵成父志,苏台麋鹿岂纵横?”’这一段,反映了不同观点对季札的评价,既有赞誉也有批评,体现了历史评价的多元性。

‘掩余、烛庸困在潜城,日久救兵不至,正在踌躇脱身之计’这一段,描绘了掩余和烛庸的困境和无奈。‘日久救兵不至’的描写,反映了古代战争中救援的困难。

‘忽闻姬光弑主夺位,二人放声大哭,商议道:“光既行弑夺之事,必不相容。欲要投奔楚国,又恐楚不相信,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这一段,展现了掩余和烛庸在困境中的无奈和对未来的担忧。

‘烛庸曰:“吾有一计,传令两寨将士,诈称来日欲与楚兵交锋,至夜半,与兄微服密走,楚兵不疑。”’这一段,反映了烛庸的机智和计划。

‘掩余然其言,两寨将士秣马蓐食,专候军令布阵,掩余与烛庸同心腹数人,扮作哨马小军,逃出本营’这一段,说明了掩余和烛庸的逃脱计划得以实施。

‘掩余投奔徐国,烛庸投奔锺吾。及天明,两寨皆不见其主将,士卒混乱,各抢船只奔归吴国,所弃甲兵无数,皆被郤宛水军所获’这一段,描绘了掩余和烛庸逃脱后的影响和后果。

‘诸将欲乘吴之乱,遂伐吴国。郤宛曰:“彼乘我丧非义,吾奈何效之!”乃与沈尹戍一同班师。献吴俘,楚昭王以郤宛有功,以所获甲兵之半赐之,每事谘访,甚加敬礼。’这一段,反映了楚国内部的矛盾和郤宛的忠诚。

‘费无极忌之益深,乃生一计,欲害郤宛。毕竟费无极用何计策?且看下回分解。’这一段,为后续情节的发展埋下了伏笔,同时也揭示了费无极的阴险和野心。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东周列国志-第七十三回》
内容链接:https://market.tsmc.space/archives/14979.html
Copyright © 2021 TSMC Limited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