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勰(约465年—约532年),南朝文学理论家。他以《文心雕龙》奠定了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理论基础。
年代:南朝(5世纪末至6世纪初)。
内容简要:共50篇,系统论述了文学创作的理论和方法。书中提出了“风骨”“神思”等概念,强调文学的社会功能和艺术价值,是研究古代文学理论的重要文献。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文心雕龙-熔裁-原文
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
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
立本有体,意或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
蹊要所司,职在熔裁,隐括情理,矫揉文采也。
规范本体谓之熔,剪截浮词谓之裁。
裁则芜秽不生,熔则纲领昭畅,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斫削矣。
骈拇枝指,由侈于性;附赘悬肬,实侈于形。
一意两出,义之骈枝也;同辞重句,文之肬赘也。
凡思绪初发,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
是以草创鸿笔,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馀于终,则撮辞以举要。
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绳墨以外,美材既斫,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
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
故三准既定,次讨字句。
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
精论要语,极略之体;游心窜句,极繁之体。
谓繁与略,适分所好。
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
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
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义显。
字删而意缺,则短乏而非核;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
昔谢艾、王济,西河文士,张骏以为“艾繁而不可删,济略而不可益”。
若二子者,可谓练熔裁而晓繁略矣。
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
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
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玩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
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庸音足曲”,其识非不鉴,乃情苦芟繁也。
夫百节成体,共资荣卫,万趣会文,不离辞情。
若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非夫熔裁,何以行之乎?
赞曰∶
篇章户牖,左右相瞰。
辞如川流,溢则泛滥。
权衡损益,斟酌浓淡。
芟繁剪秽,弛于负担。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文心雕龙-熔裁-译文
情理是文章的基础,文采在其中展现。
刚柔并济以确立根本,灵活变通以适应时代。
确立根本有一定的规范,但意思可能会偏长;适应时代没有固定的方法,言辞可能会繁杂。
关键的任务在于熔裁,即规范情理,调整文采。
规范文章的本体叫做熔,剪除多余的词句叫做裁。
通过裁减,芜杂的内容不会产生;通过熔炼,文章的纲领会清晰明了,就像用绳墨来划分界限,用斧头来砍削木材一样。
多余的指头,是因为天性奢侈;附着的赘肉,是因为形体奢侈。
一个意思重复出现,是意义的冗余;相同的词句重复使用,是文辞的赘余。
当思绪刚刚产生时,文辞往往杂乱无章,心思没有权衡,必然会有轻重之分。
因此,在创作鸿篇巨制时,首先要确立三个标准:在开始时,设定情感以确定文章的体式;在中间,斟酌事例以选取合适的类别;在结束时,提炼文辞以突出重点。
然后展开文采,铺陈实质,调整文辞的节奏,像用绳墨规范木材一样,使文章首尾呼应,条理清晰。
如果方法没有事先确定,随意追随文辞,异端思想就会纷至沓来,冗余的内容必然增多。
因此,三个标准确定后,接下来要斟酌字句。
句子可以删减,说明其松散;字词不能减少,说明其严密。
精炼的论述和重要的语句,是极简的文体;随心所欲的句子,是极繁的文体。
繁与简,取决于个人的喜好。
如果加以引申,两句话可以扩展为一章;如果加以概括,一章可以删减为两句话。
思维丰富的人善于铺陈,才思缜密的人善于删减。
善于删减的人,字去而意留;善于铺陈的人,辞异而义显。
如果删减字词导致意思缺失,那就是短浅而不缜密;如果铺陈文辞导致言辞重复,那就是芜杂而不丰富。
从前谢艾、王济是西河的文士,张骏认为“谢艾的文章繁复但不可删减,王济的文章简略但不可增加”。
像这两个人,可以说是精通熔裁并懂得繁简之道的。
至于像陆机才华出众,但文辞尤其繁复;陆云思维较差,但喜欢简洁。
陆云评论陆机时,常常抱怨他文辞过多,但又说“清新相接,不觉得是毛病”,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关系亲密。
用美丽的锦缎做衣服,长短要适度,虽然欣赏其色彩,但不会加倍领袖的尺寸,精巧尚且难以繁复,何况是笨拙的呢?
而《文赋》认为“榛楛不要剪除,平庸的音调足以成曲”,这种见识并非不明智,而是情感上难以割舍繁复。
百节成体,共同滋养荣卫;万趣会文,不离辞情。
如果情感周全而不繁复,文辞运用而不泛滥,没有熔裁,怎么能做到呢?
赞曰:
文章的篇章如同门窗,左右相互映照。
文辞如同河流,溢出则泛滥。
权衡损益,斟酌浓淡。
删繁剪秽,减轻负担。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文心雕龙-熔裁-注解
情理设位:指在文学创作中,根据情感和道理来设定文章的结构和内容。
文采行乎其中:指文章的文采和风格在情理的基础上自然展现。
刚柔以立本:指文章的风格应刚柔并济,以此作为文章的根本。
变通以趋时:指文章应根据时代的变化而灵活变通。
立本有体:指文章的根本应有固定的体例。
意或偏长:指文章的意义可能偏于冗长。
趋时无方:指文章在适应时代变化时没有固定的方法。
辞或繁杂:指文章的辞藻可能过于繁杂。
蹊要所司:指文章的关键所在。
职在熔裁:指文章的关键在于熔炼和裁剪。
隐括情理:指文章应含蓄地表达情感和道理。
矫揉文采:指文章的文采应经过修饰和调整。
规范本体谓之熔:指规范文章的根本称为熔炼。
剪截浮词谓之裁:指剪裁掉多余的辞藻称为裁剪。
裁则芜秽不生:指裁剪后文章不会显得杂乱无章。
熔则纲领昭畅:指熔炼后文章的纲领会更加清晰。
譬绳墨之审分:比喻文章的结构应像绳墨一样精确分明。
斧斤之斫削:比喻文章的修饰应像斧斤一样精细。
骈拇枝指:比喻文章中的多余部分。
附赘悬肬:比喻文章中的累赘部分。
一意两出:指同一意思在文章中重复出现。
义之骈枝:指文章的意义重复。
同辞重句:指文章中重复的辞藻和句子。
文之肬赘:指文章中的累赘部分。
思绪初发:指文章构思的初期。
辞采苦杂:指文章的辞藻过于繁杂。
心非权衡:指心中没有权衡的标准。
势必轻重:指文章的结构必然会有轻重之分。
草创鸿笔:指文章的初步创作。
先标三准:指文章创作前应先设定三个标准。
履端于始:指文章的开头应设定情感和体例。
设情以位体:指根据情感来设定文章的体例。
举正于中:指文章的中段应斟酌事理。
酌事以取类:指根据事理来选择文章的类别。
归馀于终:指文章的结尾应总结辞藻。
撮辞以举要:指总结辞藻以突出文章的要旨。
舒华布实:指文章的文采和内容应自然展现。
献替节文:指文章的节奏和文采应相互配合。
绳墨以外:指文章的结构应超出常规。
美材既斫:指文章的材料应经过精细的修饰。
首尾圆合:指文章的开头和结尾应相互呼应。
条贯统序:指文章的结构应有条理和顺序。
术不素定:指文章的创作方法没有固定的标准。
委心逐辞:指随意追随辞藻。
异端丛至:指文章中出现了各种不同的观点。
骈赘必多:指文章中必然会有多余的部分。
三准既定:指文章的三个标准已经设定。
次讨字句:指接下来要讨论字句的使用。
句有可削:指句子中有可以删减的部分。
足见其疏:指可以看出句子的疏漏。
字不得减:指字句不能删减。
乃知其密:指可以看出字句的紧密。
精论要语:指文章中的精辟论述和重要语句。
极略之体:指文章的最简略体例。
游心窜句:指文章中的随意句子。
极繁之体:指文章的最繁杂体例。
谓繁与略:指文章的繁简之分。
适分所好:指文章的繁简应根据作者的喜好来决定。
引而申之:指将句子扩展为一章。
两句敷为一章:指将两句扩展为一章。
约以贯之:指将一章缩减为两句。
一章删成两句:指将一章缩减为两句。
思赡者善敷:指思维丰富的人善于扩展文章。
才核者善删:指才能精炼的人善于删减文章。
善删者字去而意留:指善于删减的人能去掉字句而保留意义。
善敷者辞殊而义显:指善于扩展的人能使辞藻多样而意义明显。
字删而意缺:指删减字句后意义缺失。
短乏而非核:指文章显得短促而不精炼。
辞敷而言重:指扩展辞藻后语言显得冗长。
芜秽而非赡:指文章显得杂乱而不丰富。
谢艾、王济:指古代的两位文士。
西河文士:指西河地区的文士。
张骏:指古代的一位文士。
艾繁而不可删:指谢艾的文章繁复但不可删减。
济略而不可益:指王济的文章简略但不可增加。
练熔裁而晓繁略:指精通熔炼和裁剪,了解繁简之分。
士衡:指陆机,字士衡。
士龙:指陆云,字士龙。
缀辞尤繁:指陆机的文章辞藻特别繁复。
思劣:指陆云的思维较为简单。
雅好清省:指陆云喜欢简洁的文章。
云之论机:指陆云对陆机的评论。
亟恨其多:指陆云对陆机文章过多的不满。
清新相接:指陆机的文章清新而连贯。
不以为病:指不认为这是缺点。
崇友于耳:指陆云对陆机的友情。
美锦制衣:比喻文章应像美锦制衣一样精美。
修短有度:指文章的长度应有节制。
虽玩其采:指即使欣赏文章的文采。
不倍领袖:指不应过度修饰。
巧犹难繁:指即使技巧高超也难以处理繁复的文章。
况在乎拙:指更何况技巧拙劣的人。
榛楛勿剪:指不要剪除榛楛这样的杂木。
庸音足曲:指普通的音调足以组成曲调。
其识非不鉴:指陆机的见识并非不明智。
乃情苦芟繁:指陆机的情感使他难以删减繁复的部分。
百节成体:指文章的各个部分共同构成整体。
共资荣卫:指各个部分共同支持文章的整体。
万趣会文:指各种趣味汇聚成文章。
不离辞情:指文章离不开辞藻和情感。
情周而不繁:指情感周全但不繁复。
辞运而不滥:指辞藻运用得当但不泛滥。
非夫熔裁:指没有熔炼和裁剪。
何以行之乎:指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篇章户牖:比喻文章的结构。
左右相瞰:指文章的各个部分相互呼应。
辞如川流:比喻文章的辞藻像河流一样流动。
溢则泛滥:指辞藻过多则会泛滥。
权衡损益:指权衡文章的得失。
斟酌浓淡:指斟酌文章的浓淡。
芟繁剪秽:指删减繁复和杂乱的部分。
弛于负担:指减轻文章的负担。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文心雕龙-熔裁-评注
本文主要探讨了文学创作中的情理与文采的关系,强调了文章的结构和辞藻的重要性。文章指出,情理是文章的根本,文采则是情理的自然展现。文章的风格应刚柔并济,根据时代的变化而灵活变通。文章的根本应有固定的体例,但在适应时代变化时没有固定的方法,这可能导致文章的意义偏于冗长或辞藻过于繁杂。
文章的关键在于熔炼和裁剪,即规范文章的根本和剪裁掉多余的辞藻。熔炼使文章的纲领更加清晰,裁剪则使文章不会显得杂乱无章。文章的结构应像绳墨一样精确分明,修饰应像斧斤一样精细。文章中的多余部分和累赘部分应被剪裁掉,以避免意义重复和辞藻重复。
在文章的构思初期,辞藻可能过于繁杂,心中没有权衡的标准,文章的结构必然会有轻重之分。因此,在文章的初步创作前,应先设定三个标准:开头应设定情感和体例,中段应斟酌事理,结尾应总结辞藻。文章的文采和内容应自然展现,节奏和文采应相互配合,结构应超出常规,材料应经过精细的修饰,开头和结尾应相互呼应,结构应有条理和顺序。
如果文章的创作方法没有固定的标准,随意追随辞藻,文章中就会出现各种不同的观点,必然会有多余的部分。因此,在设定三个标准后,接下来要讨论字句的使用。句子中有可以删减的部分,可以看出句子的疏漏;字句不能删减,可以看出字句的紧密。文章中的精辟论述和重要语句应极简略,随意句子应极繁杂。文章的繁简应根据作者的喜好来决定,将句子扩展为一章或将一章缩减为两句。思维丰富的人善于扩展文章,才能精炼的人善于删减文章。善于删减的人能去掉字句而保留意义,善于扩展的人能使辞藻多样而意义明显。删减字句后意义缺失,文章显得短促而不精炼;扩展辞藻后语言显得冗长,文章显得杂乱而不丰富。
古代的两位文士谢艾和王济,谢艾的文章繁复但不可删减,王济的文章简略但不可增加。他们精通熔炼和裁剪,了解繁简之分。陆机的文章辞藻特别繁复,陆云的思维较为简单,喜欢简洁的文章。陆云对陆机的评论中,虽然对陆机文章过多表示不满,但也认为陆机的文章清新而连贯,不认为这是缺点,这体现了陆云对陆机的友情。文章应像美锦制衣一样精美,长度应有节制,即使欣赏文章的文采,也不应过度修饰。即使技巧高超也难以处理繁复的文章,更何况技巧拙劣的人。陆机的见识并非不明智,但他的情感使他难以删减繁复的部分。文章的各个部分共同构成整体,共同支持文章的整体,各种趣味汇聚成文章,离不开辞藻和情感。情感周全但不繁复,辞藻运用得当但不泛滥,没有熔炼和裁剪,如何能做到这一点。文章的结构应像户牖一样,各个部分相互呼应,辞藻像河流一样流动,过多则会泛滥。权衡文章的得失,斟酌文章的浓淡,删减繁复和杂乱的部分,减轻文章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