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庄子(约公元前369年—公元前286年),名周,战国时期宋国蒙(今河南商丘或安徽蒙城)人。庄子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与老子并称为“老庄”。他继承了老子的思想,并进一步发展了道家的哲学体系。庄子以其深邃的思想、丰富的想象力和独特的文风著称,其著作充满了寓言故事和哲学思辨。
年代: 战国时期(约公元前4世纪),《庄子》成书于战国时期,具体时间难以考证。现存《庄子》共33篇,分为内篇(7篇)、外篇(15篇)和杂篇(11篇)。一般认为,内篇为庄子本人所著,外篇和杂篇则可能由庄子的弟子或后学整理和补充。
内容简要:《庄子》是战国时期道家代表人物庄周及其后学的著作,分为内篇、外篇和杂篇三部分,共33篇。该书以寓言、对话等形式阐述道家思想,核心主张“无为”、“逍遥”,强调顺应自然、超越世俗,追求精神自由。庄子通过生动的故事和深刻的哲理,探讨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倡导摆脱物欲束缚,达到心灵的超脱。《庄子》不仅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经典,也对文学、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其独特的文风和思想至今仍具有重要价值。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杂篇-让王-原文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之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
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捲捲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
大王亶父居豳,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
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筴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
越人三世弑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王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曾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
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馀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且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楚昭王失国,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王曰:“强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锺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歌。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杖藜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
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襟而肘见,纳屦而踵决。曳縰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郭
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
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
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
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
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
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
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
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
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
子路、子贡入。
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
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
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
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
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
故许由娱于颖阳,而共伯得乎丘首。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
汤曰:“孰可?”
曰∶“吾不知也。”
汤又因瞀光而谋,瞀光曰:“非吾事也。”
汤曰∶“孰可?”
曰:“吾不知也。”
汤曰:“伊尹何如?”
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
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
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椆水而死。
汤又让瞀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
瞀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于庐水。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
至于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
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闇,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洁吾行。”
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
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节也。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杂篇-让王-译文
尧想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尧又想把天下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说:“让我做天子,还是可以的。不过,我正好有深重的忧患之病,正在治疗,没有时间治理天下。”
天下是最重要的,但不能因此损害自己的生命,何况其他东西呢!只有那些不把天下当回事的人,才能把天下托付给他。
舜想把天下让给子州支伯,子州支伯说:“我正好有深重的忧患之病,正在治疗,没有时间治理天下。”
所以,天下是重要的器物,但不能用它来交换生命。这就是有道之人与世俗之人不同的地方。
舜想把天下让给善卷,善卷说:“我站在宇宙之中,冬天穿皮毛,夏天穿葛布。春天耕种,身体足以劳动;秋天收获,身体足以休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天地之间逍遥自在,心中自得其乐。我为什么要去治理天下呢?可悲啊,你不了解我。”于是善卷不接受,离开后进入深山,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
舜想把天下让给他的朋友石户的农夫。石户的农夫说:“你这个人啊,以后会成为保有力气的人。”他认为舜的德行还不够。于是,他背着妻子,带着孩子,进入大海,终身不再回来。
大王亶父住在豳地,狄人攻打他。狄人用皮帛来讨好他,他不接受;用犬马来讨好他,他也不接受;用珠玉来讨好他,他还是不接受。狄人所求的是土地。
大王亶父说:“与别人的兄长住在一起却杀了他的弟弟,与别人的父亲住在一起却杀了他的儿子,我不忍心这样做。你们还是好好住在这里吧!做我的臣子和做狄人的臣子有什么区别呢?而且我听说:不要用所养的东西去伤害所养的人。”于是他拄着拐杖离开了。百姓们纷纷跟随他,最终在岐山下建立了国家。大王亶父可以说是能够尊重生命的人了。能够尊重生命的人,即使富贵也不会因为养尊处优而伤害身体,即使贫贱也不会因为利益而劳累形体。如今世上那些身居高位、拥有尊贵爵位的人,都看重失去的东西。他们为了利益轻易地牺牲自己的生命,难道不是糊涂吗?
越国人三代都弑杀了他们的君主,王子搜对此感到忧虑,逃到了丹穴,越国因此没有君主。越国人找不到王子搜,便追到丹穴。王子搜不肯出来,越国人用艾草熏他。他们用王车来接他。王子搜拉着车绳登上车,仰天呼喊道:“君主啊,君主啊,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王子搜并不是厌恶做君主,而是厌恶做君主的祸患。像王子搜这样的人,可以说是不因为国家而伤害生命了!这正是越国人想要得到的君主。
韩国和魏国互相争夺侵占领土,子华子去见昭僖侯,昭僖侯面带忧色。子华子说:“现在让天下人在你面前写下铭文,铭文上说:‘左手抓住它,右手就会废掉;右手抓住它,左手就会废掉。然而抓住它的人必定会拥有天下。’你能抓住它吗?”昭僖侯说:“我不能抓住它。”子华子说:“很好!由此看来,两臂比天下更重要。身体也比两臂更重要。韩国比天下轻得多!现在你们所争夺的,比韩国还要轻得多。你何必为了这些小事而忧愁伤身呢?”僖侯说:“说得好!教导我的人很多,但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子华子可以说是懂得轻重的人了!
鲁国国君听说颜阖是个得道的人,便派人带着礼物去见他。颜阖住在简陋的巷子里,穿着粗布衣服,自己喂牛。鲁国国君的使者到了,颜阖亲自接待他。使者问:“这是颜阖的家吗?”颜阖回答说:“这是我的家。”使者送上礼物。颜阖说:“恐怕你听错了,送错了礼物,不如再仔细确认一下。”使者回去后,重新确认,再来找他时,颜阖已经不见了!所以像颜阖这样的人,是真正厌恶富贵的人。
所以说:道的真谛是用来修养自身的,其余的部分可以用来治理国家,再剩下的部分可以用来治理天下。由此看来,帝王的功业,不过是圣人的余事,并不是用来保全身体、养生的。如今世俗的君子们,大多为了追求外物而危害身体、放弃生命,难道不可悲吗?凡是圣人的行为,一定要考察他为什么这样做以及他这样做的目的。现在如果有一个人用随侯的宝珠去弹射千仞高的麻雀,世人一定会嘲笑他。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所用的东西太贵重,而他所追求的东西太轻了。生命难道不比随侯的宝珠更贵重吗?
列子很穷,面容憔悴,面带饥色。有个客人对郑子阳说:“列御寇是个有道之士,住在你的国家却如此贫穷,你难道不是不重视贤士吗?”郑子阳立即命令官员送粮食给列子。列子见到使者,再三拜谢却拒绝了。使者离开后,列子进屋,他的妻子看着他说:“我听说有道之人的妻子都能过上安逸快乐的生活。现在你面带饥色,国君派人送食物给你,你却不接受,难道这是命运吗?”列子笑着说:“国君并不是真正了解我,只是因为别人的话才送粮食给我;等到他要怪罪我时,又会因为别人的话,这就是我不接受的原因。”后来,百姓果然发动叛乱,杀了郑子阳。
楚昭王失去了国家,屠羊说跟随昭王逃亡。昭王复国后,准备赏赐跟随他的人。轮到屠羊说时,屠羊说说:“大王失去了国家,我也失去了屠羊的生意。大王复国了,我也恢复了屠羊的生意。我的爵禄已经恢复了,还有什么赏赐呢?”昭王说:“你一定要接受。”屠羊说说:“大王失去国家,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我不敢接受惩罚;大王复国,也不是我的功劳,所以我不敢接受赏赐。”昭王说:“我要见你。”屠羊说说:“楚国的法律规定,必须有重大功劳才能得到接见。现在我的智慧不足以保全国家,勇气不足以战死敌寇。吴军攻入郢都时,我因为害怕而躲避敌寇,并不是故意跟随大王的。现在大王想要废除法律、毁坏约定来接见我,这不是我能在天下人面前宣扬的事情。”昭王对司马子綦说:“屠羊说虽然地位卑微,但言辞高尚,你替我以三旌之位来延请他。”屠羊说说:“三旌之位的尊贵,我知道它比屠羊的生意更尊贵;万锺的俸禄,我知道它比屠羊的利润更丰厚。但我怎么能因为贪图爵禄而让我的君主背上滥施恩惠的名声呢?我不敢接受,愿意回到我的屠羊生意中去。”于是他没有接受。
原宪住在鲁国,住在一间四面环墙的屋子里,屋顶上盖着茅草,门是用蓬草编的,门枢是桑木做的,窗户是用破瓮做的,屋子里有两间房,用粗布堵住缝隙,屋顶漏雨,地面潮湿,他却端正地坐着弹琴唱歌。子贡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华丽的衣服,驾着豪华的马车,车子宽得连巷子都进不去,去见原宪。原宪戴着破旧的帽子,穿着草鞋,拄着藜杖来开门。子贡说:“哎呀!先生你怎么了?”原宪回答说:“我听说,没有钱财叫做贫穷,学了道理却不能实行叫做病。我现在是贫穷,不是病。”子贡听了,感到惭愧。原宪笑着说:“那些迎合世俗、结党营私、学习是为了别人、教导是为了自己、用仁义来掩饰邪恶、用华丽的马车来装饰自己的人,我不忍心去做。”
曾子住在卫国,穿着破旧的袍子,没有外衣,脸色浮肿,手脚长满了老茧,三天没有生火做饭,十年没有做新衣服。他端正地戴着帽子,帽带却断了;拉着衣襟,肘部露了出来;穿着鞋子,鞋跟也破了。他拖着草鞋,唱着《商颂》,歌声充满了天地,仿佛是从金石中发出的。天子不能让他做臣子,诸侯不能与他做朋友。所以说,修养心志的人会忘记形体,修养形体的人会忘记利益,追求道的人会忘记心。
孔子对颜回说:“颜回,过来!你家境贫寒,地位卑微,为什么不去做官呢?”颜回回答说:“我不愿意做官。我在城外有五十亩田,足够用来煮粥;城
我家里有十亩田地,足够种植丝麻;弹琴足以自娱自乐;学习孔子的道理足以让我自得其乐。我不愿意做官。”
孔子脸色变得严肃,说:“好啊,颜回的想法!我听说过:‘知足的人,不会因为利益而拖累自己;明白自得的人,失去也不会害怕;内心修养好的人,没有地位也不会感到羞愧。’我早就背诵过这些话,今天在颜回身上看到了,这是我的收获。”
中山公子牟对瞻子说:“我身在江海之上,心却在魏国的宫殿之下,怎么办?”
瞻子说:“重视生命。重视生命就会轻视利益。”
中山公子牟说:“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我还是无法自我克制。”
瞻子说:“不能自我克制就顺从吧,精神上不会有恶果!不能自我克制却强行不顺从,这就叫双重伤害。双重伤害的人,不会长寿!”
魏牟是万乘之国的公子,他隐居在岩穴中,比普通百姓更难做到,虽然还没有达到道的境界,但可以说有这种意愿了!
孔子在陈国和蔡国之间陷入困境,七天没有生火做饭,只吃野菜汤,脸色非常疲惫,但仍在屋里弹琴唱歌。
颜回在择菜,子路和子贡互相说:“老师再次被鲁国驱逐,在卫国被削去痕迹,在宋国被砍树,在商周陷入困境,在陈蔡被围困。杀老师的人没有罪,侮辱老师的人没有禁止。弹琴唱歌,从未停止,君子的无耻就是这样吗?”
颜回无法回答,进去告诉孔子。
孔子推开琴,叹息说:“子路和子贡,是见识浅薄的人。叫他们来,我跟他们说说。”
子路和子贡进来。
子路说:“像这样,可以说是穷困了!”
孔子说:“这是什么话!君子通达于道叫做通达,穷困于道叫做穷困。现在我抱着仁义之道却遭遇乱世的祸患,这算什么穷困呢?所以内心反省而不穷困于道,面临困难而不失德。天寒地冻,霜雪降临,我才知道松柏的茂盛。陈蔡的困境,对我来说是幸运的。”
孔子重新弹琴唱歌,子路拿着盾牌跳舞。
子贡说:“我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古代得道的人,穷困也快乐,通达也快乐,他们所快乐的不是穷困或通达。道德在这里,穷困和通达就像寒暑风雨的交替一样。
所以许由在颖阳自娱自乐,共伯在丘首得到满足。
舜把天下让给他的朋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说:“奇怪啊,舜的为人,住在田野之中,却游走于尧的门下。不仅如此,还想用他的耻辱行为来玷污我。我羞于见他。”于是自己跳入清泠的深渊。
汤准备讨伐桀,找卞随商量,卞随说:“这不是我的事。”
汤说:“那谁可以?”
卞随说:“我不知道。”
汤又找瞀光商量,瞀光说:“这不是我的事。”
汤说:“那谁可以?”
瞀光说:“我不知道。”
汤说:“伊尹怎么样?”
瞀光说:“他能力强,能忍受耻辱,其他的我不知道。”
汤于是和伊尹商量讨伐桀,成功了。
汤想把天下让给卞随,卞随推辞说:“你讨伐桀时找我商量,一定认为我是贼;战胜桀后让给我,一定认为我是贪。我生在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次用他们的耻辱行为来玷污我,我不忍心再听!”于是自己跳入椆水而死。
汤又想把天下让给瞀光,说:“智者谋划,武者执行,仁者居位,这是古代的道理。你为什么不接受呢?”
瞀光推辞说:“废除君主,不义;杀害百姓,不仁;别人冒险,我享受利益,不廉。我听说:‘不符合道义的,不接受其俸禄;无道的世界,不踏其土地。’何况是尊我为君呢!我不忍心久留。”于是背着石头跳入庐水自尽。
从前周朝兴起时,有两个士人住在孤竹,叫伯夷和叔齐。两人互相说:“我们听说西方有个人,像是有道的人,我们去看看吧。”
到了岐阳,武王听说后,派叔旦去见他们。与他们结盟说:“增加财富二等,授予官职一列。”用牲血结盟并埋下。
两人相视而笑,说:“嘻,奇怪啊!这不是我们所说的道。从前神农拥有天下时,按时祭祀尽敬而不祈求喜悦;对人,忠信尽治而不求回报。乐于政事就为政,乐于治理就治理。不因别人的失败而自傲,不因别人的卑微而自高,不因时运而自利。现在周朝看到殷朝的混乱就急于为政,上谋而下行贿赂,用兵而保威,割牲结盟以为信,扬行以说服众人,杀伐以追求利益。这是用混乱来替代暴政。我们听说古代的士人,遇到治世不逃避责任,遇到乱世不苟且偷生。现在天下黑暗,周德衰败,与其和周朝一起玷污自己,不如避开,以保持我们的清白。”
两人向北走到首阳山,最终饿死在那里。
像伯夷和叔齐这样的人,对于富贵,如果可以轻易得到,也一定不会依赖高节和戾行,独自享受他们的志向,不参与世事。这是两位士人的节操。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杂篇-让王-注解
许由:传说中的古代隐士,尧曾将天下让给他,但他不接受,体现了道家思想中的无为而治和超脱世俗。
子州支父:古代隐士,尧和舜都曾将天下让给他,但他以有病为由拒绝,反映了道家对生命的重视。
善卷:古代隐士,舜曾将天下让给他,但他以自足的生活态度拒绝,体现了道家对自然生活的追求。
石户之农:舜的朋友,舜曾将天下让给他,但他认为舜的德行还不够,体现了对道德的高标准要求。
大王亶父:周文王的祖父,因不忍心伤害百姓而放弃土地,体现了儒家仁政思想。
王子搜:越国的王子,因不愿承担君主的责任而逃入深山,反映了对权力的厌恶和对生命的珍视。
子华子:古代智者,通过比喻向昭僖侯说明生命的价值高于权力和土地,体现了道家的生命观。
颜阖:古代隐士,拒绝鲁君的赏赐,体现了对富贵的厌恶和对道德的坚守。
列子:道家代表人物之一,拒绝郑子阳的救济,体现了对独立人格的坚持。
屠羊说:楚昭王的随从,拒绝昭王的赏赐,体现了对功名利禄的超脱。
原宪:孔子的学生,过着简朴的生活,体现了儒家安贫乐道的思想。
曾子:孔子的学生,过着极其简朴的生活,体现了儒家对道德修养的重视。
颜回:孔子的学生,虽然贫穷但不愿出仕,体现了儒家对道德和学问的追求。
夫子之道:指孔子的学说和道德观念,强调仁义礼智信等儒家核心价值观。
知足者:指那些能够满足于现状,不因外物而动摇内心的人。
审自得者:指那些能够自我审视,明白自己真正需求的人。
行修于内者:指那些注重内在修养,不因外在地位而自卑或自傲的人。
重生:指重视生命,不轻易冒险或牺牲。
魏阙:指魏国的宫殿,象征权力和地位。
弦歌:指弹琴唱歌,象征内心的平静和自足。
仁义之道:指儒家提倡的道德规范,强调仁爱和正义。
松柏之茂:比喻在逆境中依然坚强不屈的精神。
清泠之渊:指清澈的深水,象征纯洁和决绝。
椆水:古代河流名,象征决绝和牺牲。
庐水:古代河流名,象征决绝和牺牲。
伯夷、叔齐:古代贤人,以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而闻名,象征高洁和不屈。
神农:古代传说中的农业和医药之神,象征仁政和无私。
岐阳:指周武王的都城,象征权力和统治。
首阳之山:古代山名,伯夷、叔齐饿死之地,象征高洁和不屈。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庄子-杂篇-让王-评注
这段古文通过多个历史人物的事迹,深刻反映了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的道家与儒家观念。道家思想强调无为而治、超脱世俗、珍视生命,如许由、子州支父、善卷等人的行为,都体现了对权力和物质的超然态度。他们宁愿选择隐居山林,也不愿接受天下的重任,这种选择不仅是对个人生命的尊重,也是对自然和谐生活的追求。
儒家思想则强调仁政、道德修养和安贫乐道,如大王亶父、颜阖、原宪、曾子等人的行为,都体现了对道德的高标准要求和对简朴生活的坚守。大王亶父因不忍心伤害百姓而放弃土地,体现了仁政思想;颜阖拒绝鲁君的赏赐,原宪和曾子过着简朴的生活,都体现了儒家对道德和学问的追求。
这些故事不仅展示了古代圣贤的高尚品德,也反映了中国古代社会对道德和生命的重视。通过这些故事,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道家还是儒家,都强调生命的价值和道德的重要性,反对为了权力和物质而牺牲生命和道德。这种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此外,这些故事还通过对比世俗的追求和圣贤的选择,揭示了世俗之人对权力和物质的执着与圣贤对道德和生命的珍视之间的巨大反差。这种反差不仅令人深思,也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人生启示:在追求物质利益的同时,不应忽视道德和生命的价值。
这段古文通过多个故事和对话,展现了儒家思想中的知足、自省、仁义等核心价值观。首先,颜回不愿仕途,选择简朴的生活,体现了知足者不以利自累的思想。孔子对此表示赞赏,认为颜回的行为符合‘知足者不以利自累’的道理,强调了内在修养的重要性。
接着,中山公子牟与瞻子的对话,探讨了重生与名利的关系。瞻子提出‘重生则利轻’,强调了生命的价值高于一切,而中山公子牟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难以自胜,反映了人性中的矛盾和挣扎。
孔子在陈蔡之间的困境中,依然弦歌不绝,展现了君子在逆境中不失其德的精神。孔子通过‘松柏之茂’的比喻,表达了在逆境中依然坚强不屈的信念,强调了仁义之道的重要性。
舜让天下给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拒绝并投渊自尽,体现了对高洁品格的追求。汤伐桀的故事中,卞随和瞀光的拒绝和自尽,进一步强调了仁义和廉洁的重要性。
最后,伯夷、叔齐的故事,展现了古代贤人对高洁品格的追求。他们宁愿饿死也不愿接受周朝的富贵,体现了‘不事于世’的高尚情操。这些故事共同构成了儒家思想中关于知足、自省、仁义、廉洁等核心价值观的深刻阐释。
从艺术特色上看,这段古文通过对话和故事的形式,生动地展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和道德选择。语言简练而富有哲理,比喻形象而深刻,如‘松柏之茂’、‘清泠之渊’等,增强了文本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从历史价值上看,这段古文不仅反映了古代社会的道德观念和价值取向,也为后世提供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它强调了内在修养和道德自律的重要性,对现代社会的道德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