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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回

作者: 李宝嘉(约1850年-1900年),清代小说家,《官场现形记》是李宝嘉的代表作之一,李宝嘉用犀利的笔触揭示了清朝末期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李宝嘉是晚清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不公与腐败现象有深刻的批判。

年代:成书于清代(约1890年)。

内容简要:《官场现形记》是一部揭示清朝末期官场腐败与社会黑暗的小说。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刚刚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通过与各种官员的互动,逐渐了解到官场的潜规则与腐败现象。小说以讽刺和揭露为主要手段,通过幽默和讽刺的语言,描绘了官员的虚伪、贪婪与勾心斗角。该书不仅揭示了当时官场的弊端,还反映了清朝末期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现实情况。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生动,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回-原文

认娘舅当场露马脚饰娇女背地结鸳盟

话说羊紫辰羊统领本是别省的一位实缺镇台,只因他本缺十分清苦,便走了门路,由两江总督出奏,奏留他在南京统带防营。这便是上头有心调剂他。

自从接事之后,因见地方平静,所有的兵丁大半是吃粮不管事。他的前任已经有两成缺额,到他接手便借裁汰老弱为名,又一去去了两三成。

却是旧的虽去,新的却没有补进一个。

歇上三年,制台阅操一次,有的是临时招人,有的还是前后接应。

怎么叫做“前后接应”呢?臂如一营之中本是五百个人,他倒吃了三百名的额子,实实在在只有二百个人。

等到制台阅操的时候,前头一排点过名,赶紧退了下来。改换衣服军械,跟着后头的人再上去应名。

如此一排排的上来下去,轮流倒换,不要说是一营五百人他吃三百个,就是再吃多些,有此妙法,也容易弥补。

况且制台年纪大了,又要修道养心,大半是派营务处上的道台替他校阅。

这般营务处上的人,那一个不是羊统领的朋友,天天吃花酒,嫖婊子,同在一处玩惯了的?

等到派了这个差使下来,并不要羊统领前去嘱托,他们早已彼此心照,马马糊糊,把制台敷衍过去就算了事。

统领如此,营官自然亦是如此。

调换营官更是统领一件生财之道,倘然出了一个缺,一定预先就有人钻门路,送银子。

不是走姨太太的门路,就是走天天同统领在一块儿玩的人的门路,甚至于统领的相好,甚么私门子,钓鱼巷的婊子,这种门路亦都有人走。

统领是非钱不行,替他经手过付的人所赚的钱亦都不在少处。

闲话休题。

且说归羊统领管辖的什么护军正营、护军副营、新兵营、常备军、续备军,一共有好几个名目。

每一营之中,有营官,有哨官。

营官都是记名提、镇;哨官则自副、参、游以下以至千、把、外委都有在内。

其时有一个在江阴带炮划子的哨官,据他自己说是一个副将衔的游击,就是人家谈起来,说他的官亦并不是假的。

他在江阴炮船上当了两年零三个月的差使,因为克扣兵饷,被上头查了出来,拿他的差使撤去,他就跑到南京来另觅生路。

却说这人姓冒,名字叫得官,本来是在江北泰兴县跟官当长随的。

后来攒聚了几十吊钱。

有天为着做错了一件事,被主人将他骂了一顿,正在闷极无聊的时候,便到烟馆里吃烟。

合该他官星透露。

其时正值江南裁撤营头,所有前头打“长毛”得过保举的人一齐歇了下来,谋生无路。

很有些提、镇、副、参,个个弄到穷极不堪,便拿了饬知、奖札沿门兜卖。

这时候只要有人出上百十吊钱,便可得个一二品的功名,亦要算得不值钱了。

这日冒得官走到烟馆里面,值堂的是认得他的,连忙让出一张烟铺,请冒大爷这边来坐。

冒得官有事在心,闷闷不乐,便没精打彩的躺了下去。

值堂的又赶过来替他烧烟。

抽不上三四口,忽然烟榻前来了一个彪形大汉,虽然是面目黧黑,形容枯槁,却显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情。

冒得官亦不理他。

值堂的见了,倒摆出满脸的悻悻之色,朝他哼儿哈儿的赶他走开。

只听得那人叹一口气道:“你不要朝着我这个样儿!我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你认得我是谁?你们江南若是没有我们,你们那里来的这种好日子过呢!不过是我运气不好,以至落拓到这步田地。

如果要讲起身分来,不要说是你一个做跑堂的算得什么,就是泰兴县县大老爷,比比顶子,要比我差着好几级呢!”

值堂的见他出言无将,便把眉毛一竖,眼皮一掀,一骨碌爬起,想要动手赶他走开。

谁知那个大汉哈哈大笑。

值堂的非但推他不动,反被大汉摔了一个筋斗。

值堂的气的了不得,愤愤的要出去叫地保。

大汉冷笑道:“我正苦没有饭吃,这个样儿又见不得官。

你今送我前去,好好好,我就跟了你去。

见了你们大老爷,只要他肯把我收留下来,等我吃两天饱饭,省得在外头捱饿,我就感激不尽了!”

值堂的见他如此,更是火上添油。

这些话冒得官都听得明明白白,心上甚是诧异,暗想:“此人必定有点来历。”

又看他的样子,决不是等闲之辈。

便叫值堂的:“不要同他多讲,等我问他。”

一面说,一面把烟枪一丢,坐了起来,慢慢的问他:“你贵姓?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氏,怎么会到得此地来的?”

那大汉见冒得官说话讲理,便亦改换了一副神情,先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

冒得官又让他在烟榻前一张杌子上坐了。

谁知这大汉后头还跟着一个人。

冒得官问是谁,那大汉回称是他外甥。

冒得官并不在意。

那大汉坐定之后,自己说了姓名:“是湖南人氏。从前打‘长毛’,身当前敌,克复城池;后来叙功,历保至花翎副将衔,尽先候补游击。”

当时保虽保了,等到平定之后,那里有这些缺安置他们。

记名提、镇能够借补个游击、都司,已经是十不获一;何况是内无奥援,外无帮助,一旦裁撤归农,无家可归,焉有不流落之理。

“在营盘的时候,大注钱财也曾在手里经过;无奈彼时心高气傲,挥金如土,直把钱财看得不当东西。

就是出营之后,身边也还带得几文,有的是坐吃山空,有的是同人合股做个小卖买,到得后来亦总是关门。

即以在下而论,正坐着这个毛病。

一身之外,除掉两件破旧衣裳,还有几张破纸头,便是当年所得的奖札、饬知了。

这种破纸头,饥不可为食,寒不可为衣,直正穷到极处!可惜这个东西没得人要,如有人要,我情愿得几文就卖了他。”

冒得官听到这里,不觉心上一动,便问:“你这东西带在身边没有?”

那大汉道:“我孑然一身,无家无室,又无行李,除掉带在身边,更把他放在何处。”

冒得官道:“你拿出来我瞧瞧。”

那大汉正在解衣取出之时,值堂的走过来说道:“大爷,你别上他的当。他天天拿着这个到这里骗人。”

大汉见值堂的打散他的卖买,抡起拳头便要打值堂的,被冒得官吆喝了值堂的两句,彼此方才罢休。

冒得官是在衙门里顿过的,认得奖札、饬知,知道不是假。

此时忽动了做官之念,便问他要几多钱。

那大汉起初不肯说,后来冒得官顶住问他,才说得一百五十块。

禁不住冒得官再四磋磨,说明三十块钱。

当天先付三块钱定洋,先拿他一个奖札,下余的约明次日两点钟仍到这爿烟馆里交割。

大汉拿到洋钱,欢欣鼓舞的而去。

值堂的又要问他拿扣头,大汉不肯,值堂的一定要,彼此争论起来。

又幸亏冒得官呼喝了两声,方才住手。

大汉已去,冒得官亦即回衙。

到了次日,冒得官带了二十七块钱仍到烟馆里来交割。

等得饬知、奖札统通拿到了手,冒得官揣回家中,在灯下取出观看,见饬知上的名字乃是“毛长胜”三个字,虽然名字不同,幸喜姓的声音还是一样。

过了一天,这冒得官便上去到主人跟前告假,另外走了门路,一心想去投效提标。

其时提台驻扎江阴。

既有门路,自然收留,不上两个月,便委了他炮船管带。

从此这冒得官便真正做了“冒得官”了。

在江阴炮船上当了三年多的管带。

船上不比岸上,来往的人少,一直没有人看出他的破绽。

有日提台传令看操。

许多炮划子正在操演的时候,人家当管带的一齐站在船头上指挥兵丁们,不想他老人家在舱板上滑了一脚,一滑就滑到水里去。

一众兵丁慌了手脚。

亏得有两个会泅水的,脱去衣服,好容易把他捞了上来。

提台在长龙船上瞧着,吩咐戈什坐了划子过去问信,问他还有气没有。

其时兵丁们已把他救起,拖过三条板凳,把他背朝上,脸朝下,悬空着伏在板凳上,好等他把嘴里喝进去的水淌出来,淌了半天,水也少了,肚子也瘪了,然后拿他抬到舱里去睡,又灌了两碗姜汤,才慢慢的回醒过来。

戈什回去禀复提台,提台道:“阿弥陀佛!我心上一块石头才放下。

他这个差使是某人保荐的,倘若他死了,我怎么对得住朋友呢。”

到了第二天,冒得官请了三天假,一直到第四天才上去叩谢提台,口称:“沐恩自不小心,走滑了脚,倒叫老帅操心,沐恩实在感激得很!沐恩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孩子年纪小,都不会挣饭吃。

沐恩跃下去的时候,自己也还明白,肚皮里想道:‘我这下子可完了!’如今总算托赖着老帅的洪福没有死,还能够来伺候老帅。

所以沐恩当时就许下愿,拜三天龙王忏,超度超度水里的这些冤魂。

老帅请放心,以后就没有事了。”

提台道:“你跌下去的时候,我替你捏着一把汗。

倘若被水淹死了,虽然是你命该如此,总要算是没于王事,我已经打算替你打咨文给制台,奏明上头,请个恤典,将来你的儿子倒可无庸多虑。

现在你既未曾死,这些话也不必题他了。”

冒得官又重新下了半跪,叩谢老帅的恩典。

提标:绿营兵由提督统辖的叫提标。

提台:对提督的敬称,即提标。

沐恩:明清时官场中人阿谀上司时的自称。

提台又道:‘你跌下去的地方,水有多们深?想来一定是浅的,所以你没有送命。’

冒得官道:‘回老帅的话,现在水陆营头一齐改了洋操,最讲究的是测量之学。沐恩测虽不会测,要说单是量还办得来。即以沐恩自己而论,那天跌下去的地方,大约那里的水只有五尺多深。何以见得?沐恩常常听见老一辈子的人讲:‘大凡跳河自尽的人,一定是站在水里的。’那天沐恩的嘴里水都灌得进,一定这水已经没过头顶。到了第二天,沐恩又拿起靴子来一看,果然满靴的泥,可见是已经到底。沐恩穿的是三尺八寸的袍子,上头再加脑袋、顶帽,下头再加靴子,统算起来,这水不过五尺多深。’

提台道:‘就不会六七尺吗?你在水里那里量得这们清楚?’

冒得官凑前一步,道:‘大帅明鉴:沐恩手下的那些兵丁,五尺深的水他们还敢下去,所以还救得沐恩上来;若是再深些,他们就不敢跳了。这是沐恩亲身试验的,不敢撒一字谎。大帅不信,不妨派个人去查查看,也可以显显沐恩量的到底准不准。’

提台道:‘你量过就是了,亦不用查得的。’

说完了话,冒得官退了下来。

又过了两个月,上头调他们到别处去拿盐枭。

有天晚上,满船上的人都睡着了,反被盐枭跳上了他的船,把船上的帐篷、军器拿了一个干净。

他从睡梦中惊醒,提着裤子出来探望。

有个盐枭照着他的脸放了一声空枪,直把他吓的跪在船板上磕头如捣蒜,口称‘大王饶命’。

后来盐枭跑了,他便闹到县里去,怪地方官缉捕不力,又开了一篇假帐,说共总被强盗打劫去许多东西,一定要知县认赔。

知县说道:‘清平世界,那里来的强盗?兄弟到任之后,严加整顿,窃案尚且没有,怎么会有盗案呢?’

当被冒得官顶住不走,知县不得已,答应替他查办,方才走的。

过了两天,又来催讨。

其时知县已派人查过,晓得是盐枭所为,见了冒得官,便分辨说是盐枭,不是强盗。

冒得官道:‘说强盗打劫也好,说盐枭打劫也好,横竖总在你贵境里出的抢案。’

知县发急道:‘这倒不可以胡乱说说的。强盗是强盗,盐枭是盐枭。强盗打劫了人家,自然是地方官之事;至于盐枭,一定是怀恨你们前来报仇的。如说不是报仇而来,何以不抢岸上的居民,专抢你们河里的炮船呢?况且你们炮船上又有兵勇,又有军器,你老哥为一船之主,又是有本事的人,怎么不去打退他们,倒反吃了他们的亏?此乃决无之事,兄弟一定不能相信。’

冒得官道:‘如果是白天呢,兄弟一定同他打一仗,无奈是半夜里,一齐睡着了,所以上了他的算。’

知县道:‘等你睡着了他才动手,这明明是偷,怎么好说是抢呢?地方上出了窃案,亦是兄弟的事。来啊!’

跟班的答应了一声‘着’。

知县道:‘冒大人船上失窃东西,限捕快三天替我破案,拿不到人打断他的狗腿!’

跟班的答应下去。

冒得官至此方无话说,只好告退。

过了两日,心还不死,又催逼知县。

知县恨极了,上去求了本府。

齐巧这时候新换了一个提台,本府同他有点渊源,便按照知县的话写信告诉了提台。

提台新到任,正要借他立个下马威,便道:‘他自己被贼偷了,还说是强盗打劫,要知县赔他东西,岂非是无赖!就说是强盗打劫,派他出去,原是要他拿强盗,如今倒反被强盗打劫了去,他管的什么事情?这种东西要他何用!’

一角公事,便撤了他的差使,另派了别人接管。

他被撤之后,无颜再到江阴,所以才到南京来的。

他在炮船上的时候,亦很赚得几个钱;一到南京,便钻头觅缝的寻觅事情。

就有人对他说:“现在只有羊紫辰羊统领上头的面子顶好,手下的营头又多,只要走上他的门路,弄个营官当当,那是很容易的事。

然而走统领的路,还不如走他姨太太的路:统领事情多,怕有忘记;走了姨太太的路,姨太太朝晚在一旁替你加死力的催差使,又好又快,比走统领的路要好得几倍呢!

冒得官问道:“姨太太在里头,我们又见不着,怎么会巴结得上呢?”

那人道:“你又呆了。要做这种事情,总得下水磨工夫。

头一个离不掉门房、门口拿权的,或是戈什、差官之类,你总得先把他弄好。

以后有了机会,或者是姨太太做生日了,或者是姨太太想吃甚么,想穿甚么,你巴结好了门口,他们就通信给你,等你去办了来。

头两次你不好自己居功,要算是替他们门上的人代办的。

等他们自己先得了好处,以后你再求他们提拔提拔你。

人心是肉做的,受了你的好处,总得替你说两句好话补报补报你。

到这时候,一句话总抵得十句。

只要姨太太跟前有他们一帮人替你说话,统领跟前又有姨太太替你说话,这事情岂有不成之理。

但是你要先笼络他门口的人,不但底下要笼络,就是上房的老妈子、丫头亦得弄好。

这是什么缘故呢?戈什、差官到上房是有数的,不能一天到晚守着姨太太,伺候姨太太;老妈子、丫头却是一天到晚守好了姨太太,一步不离的。

姨太太又相信他们说的话,所以他们说的话更比别人说得灵。

冒得官听了,心上寻思:“原来求差使有这许多经络。”

连忙谢了又谢。

又问:“统领跟前总得见一面才好?”

那人道:“统领见不见倒不在乎此。

见了统领,没有差使亦是枉然。

只要到过一次,上过一回手本,做个引子,以后便好常常同他门口来往,相机行事。

冒得官连称“领教”,牢记在心。

后来如法泡制,先从门口结识起;又送了多少东西,天天路来厮混。

后来跑的时候久了,羊统领共有八个姨太太,他又打听得那一个最得宠。

遇见这一位姨太太有甚么差使派了下来,他便赶着替门口上这班人去做。

有时候垫了钱亦不要他们还。

他办的差事,又讨好,又快当,又省钱,所以门口上这班人都同他要好的了不得。

后来大家交情深了,他便把谋差的意思说了。

众人俱各应允,得便就替他竭力上头去求。

齐巧这日姨太太要裱糊一间房子,自己想中了一种有颜色花头的洋纸,派了多少差官去买,总办不来。

就有人说给冒得官。

冒得官便化了三天工夫,把个南京城里的大小洋货店,城外下关的洋行,统通跑遍,居然照样办到。

差官拿进去给姨太太看了,正对意思,连夜就叫裱糊匠把房子糊好,搬了进去。

不料这差官正是姨太太的大红人,姨太太一见之后,就着实拿他夸奖,说他有能耐,会办事。

此番这差官有心要替冒得官说好话,便说:“这纸是一个来营投效的冒某人弄得来的。

南京城里城外,足足跑了三天,才弄得来孝敬姨太太的。”

姨太太道:“我倒不晓得是他背地里替我出力。

他是个甚么功名?”

差官道:“他是个副将衔的游击,在江阴带过炮船。

如今没有事,所以来到这里,想要求统领赏派个差使,跑了好几个月,还没有见着呢。”

姨太太道:“要差使,你为什么不来跟我说?你去关照他,叫他明天来见统领,包他见面之后就有差使。”

差官出去,把话传给了冒得官。

冒得官自然感激。

当夜姨太太告诉了统领。

有了内线,还有什么不灵的,而且他这条内线更与别人不同。

到了第二天,冒得官又来上手本。

自然羊统领立刻见他,而且问长问短,着实关切,当面许他派他差使。

冒得官退了下来,一等等了三天没有动静。

那个差官又去同姨太太说了。

姨太太想卖弄自己的手段,便把统领请了来,撒娇撒痴把统领的胡子拉住不放,一定要统领立刻答应派冒得官一个好差使方肯放手,统领答应三天还不算,一定等统领应允当天下委札,方才放手。

统领一手拿出小木梳来梳胡子,已经有好两根弄断掉了下来了。

只因这位姨太太又是一向纵容惯的,因爱生惧,非但拉掉胡子不敢做声,并且立刻出来替他对付差使。

无可如何,硬把护军右营的一个管带,说他“营务废弛”,登时撤掉差使,就委冒得官接管。

札子写好了,用过关防,标过朱,羊统领又拿进去给姨太太瞧过了,然后交到门口。

不用等到派人去送,冒得官早在外头伺候好了。

立刻上来叩谢统领。

统领照例敷衍了两句面子上的话,无非是“修明纪律,勤加训练”的话头。

冒得官一迭连声的答应“者者”,下来又托人带他上去叩谢姨太太,姨太太却没有见。

次日又办了几分重礼,把羊统领公馆里的人,上上下下,择要打点了一番。

然后择了吉日去到差。

接差的头一天,照例要点卯。

忽然内中有个哨官,带着水品顶子,上来应名。

冒得官看了他一眼,甚是面善,那哨官亦不住的抬头看冒得官:四目相注,彼此分明打了一个照面。

当时冒得官想他不起,亦就撩开。

不料这哨官却记好了他,等到事完之后,使独自一个拿了手本跑到冒得官下处求见。

冒得官一看手本,知是本营的人,心里寻思道:“我今天头一天接差,他有甚么事情来找我?”

先回报不见,后来这哨官一定要见,只得吩咐叫他进来。

那哨官进来之后,见了营官,自然先要行还他的官礼。

冒得官因为初接差,见了他格外谦和,问他有什么事情。

毕竟当武官的心粗气浮,也不管跟前有人没人,开口便说:‘大人,你怎么连标下都不认得了?你老的这个官,不是某年某月在某处烟馆里,俺娘舅拿你三十块钱卖给你的吗?你这个官,有人说起要值好几千银子哩。标下就是他的外甥。那天不是同在烟馆里,你还问俺娘舅,问我是谁,我娘舅说:‘他叫朱得贵,是我外甥。’怎样你老忘记了?真正是贵人多忘事了!’

冒得官一见他守着众人揭破他的底细,心上这一气非同小可!立刻把脸一沉,道:‘混帐!胡说!我的官是张宫保保的,怎么说是你舅舅卖给我的!你是谁?你舅舅又是谁?你不要认错了人,在此胡说!快些回去!好端端的说出这种话来,岂非是无赖!再要这样的胡说,你却不要怪我翻脸是不认人的!’

朱得贵还强辨道:‘我何曾记错!你老左边耳朵后头有一块红记,我记得明明白白,不信你们大家来看,怎么说我胡说?我现在也不想你别的好处。但是我的娘舅上个月里得了病死了,棺材虽然有了,还寄在庙里,没有找到地方去埋他。只要你老松松手,随便拿出几个钱来,弄块地殡葬了他,你也对得住死的,我也对得住死的。以后我在这里当差,你老看我娘舅面上,能够另眼拿我看待,那是你的恩典,就是我死的娘舅在阴间里亦是感激你的。’

冒得官听了,又气又恨,而又无可奈何他,只得连连冷笑,对旁边人说道:‘你们听听,他这话越发胡说了!他这人想是有点痰气病,你们快些拉他出去,叫他去歇歇。’

左右的人便想拖他出去。

朱得贵越发怒道:‘我说的是真话。我那里来的病!你老爱帮钱就帮,不爱帮钱就不帮!天在头上,各人凭良心说话。要说你的官不是我娘舅卖给你的,割掉我的头我也不能附和你的!’

冒得官见他如此的说法,不禁恼羞变怒,喝令左右:‘替我赶他出去!’又说:‘这个样子,明明是个疯子!明日一定撤他的差使,换派别人!’

朱得贵至此亦不相让,嘴里一面嚷着回骂,一面已被众人连推带拉的拉出来了。

冒得官还是恨恨不已,心上想要立刻撤掉他的差使,赶他出去,既而一想:‘就此撤他的事,他一定心上不服,徒然闹出些口舌是非,反于声名有碍,不如隐忍不发,朝晚找他一个错,办他一个永远不得翻身!’主意打定,便作没事人一般。

冒得官在江阴时,本有两个太太,分两下里住,一个是结发夫妻,生得一儿一女,小姐年十七岁,少爷才十一岁。那一个听说还是人家的一个‘二婚头’,不知怎样,冒得官同他相与上的。

冒得官到南京谋事,只带得这个二婚头同来,那个正太太同着儿女仍在江阴居住,冒得官好容易走了羊统领姨太太的门路,得了差使,便亦不忘夫妻之情,派个差官带了盘川,把他娘儿接了上来。

轮船上下,甚是简便,不消三四天便已接到。

另外赁的公馆,齐巧正对着羊统领公馆的后门,为的是早晚到统领公馆里请安便当之故。

闲话休题。且说大营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营官一定要升帐约齐了手下大小将官,团团坐定,谈论一回闲话,彼此一哄而散:其名谓之‘讲公事’。

从前所讲的无非是些用兵之道,杀敌之方,同戏台上‘取帅印’陈叔宝教导尉迟恭的话大致仿佛。

到得后来,当营官的有几个懂得韬略,也不过是个具文罢了。

这天刚正初一,冒得官率领大小将官升帐坐定,才谈得一句‘今天天气很好’。

众人尚未接谈,不料那个朱得贵在众人中忽然挺身而出,朝着冒得官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娘舅’,遂称:‘外甥在这里替娘舅请安。’

冒得官不提防他有此一来,直气得目瞪口呆,面色发紫,紫里转青,很不好看。

朱得贵又在人丛中拉出一个头戴暗蓝顶子的人,拿手指指他,说道:‘他是娘舅的把兄弟。她舅是老把哥,他是老把弟。你俩叙叙旧。’

众人举目看时,只见老把弟已经胡须雪白,老把兄不过三十多岁,这其间明明显出不对,只是顾着他营官面子,不好说破。

无奈冒得官的无明火早已按捺不住,也不管当着众人,挨命向前,扭住朱得贵拳脚交下,朱得贵亦不相让。

登时两人就扭成一团。

冒得官骂他:‘好个撒野东西!眼睛里没有上司!你这东西,我打都打得!’叫人:‘替我拿军棍来!’

朱得贵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冒了人家的官还要打人!我就是不服你的管!你是个好的,你敢同我到统领跟前去评理!’

冒得官道:‘就同你去!’说着,两个人就从营盘里一路拉着辫子,拉到羊统领的公馆里来,足足走了三里多路。

街上看热闹的,以及营盘里跟着劝解的,少说有上千的人,一哄哄到统领门口。

其时天色尚早,统领正从钓鱼巷住夜回家,在家里睡着养神。

睡梦中忽听人声嘈杂,还当是克扣了他们的军饷,他们不服,鼓噪起来,禁不住瑟瑟的抖。

屡次三番叫差官出去问信。

大家一看都是熟人,一齐忙和着上前劝解,却忘记回报统领。

直等他俩放了手,才有人进来把详细情形一一禀闻。

统领胆子登时就硬起来,骂他二人:‘都不是东西!营官不像营官!哨官不像哨官!’

又骂冒得官:‘当初一来的时候,我看他就有点鬼鬼祟祟!原来他这个官是假的!这倒要仔仔细细的查查!’

羊统领如此说,不料旁边惊动了一个人。

你道这人是谁?就是替冒得官说好话的那位姨太太了。

姨太太说:‘天底下样样多好假,官末怎么好假?况且他从前在别处已经当过差使,为甚么从前没有人告发他?这明明是姓朱的想讹诈他。等他们出去劝劝就完了,用不着大惊小怪,要你统领自己出去。’

羊统领一想,姨太太的话很有理,而且自己出去,事情反不容易落场,便亦听其自然。

外面冒得官、朱得贵两个人,其时亦被众人劝住,各自回营无事。

却不料这一闹,风声竟传到制台耳朵里去。

次日传见羊统领,便问起他来。

羊统领已有姨太太先入之言,立刻回称没有。

后来制台一定说有,要他查办。

羊统领只得答应。

下来先把冒得官传了来申饬了一番,又吊他从前所得的功牌、奖札、饬知,冒得官不敢隐瞒,统通呈了上去。

谁知年纪竟其大相悬殊,若论他得功名的年纪,足足已有六十多岁;及看他的面貌,连四十都未满。

羊统领看过,笑了一笑,心中早有成竹。

也不说别的,但问得一声:‘老兄本事倒不小!还没有养下来,已经替皇上家立了这许多功劳!令人可敬得很!’

说完这句话,端茶送客。

冒得官毕竟贼人心胆虚,一听话内有因,便涨红了脸,一句对答不上。

后见统领端茶,只得退回家中,悉眉不展的终日在家里对了老婆孩子咳声叹气。

俗语说得好:‘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

冒得官自从娶了那个二婚头,常常家里搬口舌,挑是非。

其实这个二婚头一直又没有同正太太在一块儿住,无奈他心里总多嫌他娘儿几个。

正太太晓得冒得官相与了这种混帐女人,心上也是不高兴,同冒得官吵闹已非止一次。

因此两下里的冤仇就此越结越深。

冒得官自从当了羊统领的差使,回家谈天,开口闭口总是不离‘统领’两个字。

统领的好处虽然是着实表扬,就是统领的不好之处,甚么包婊子,相与女人,也都当作家常话说了出来。

谁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早被那个二婚头记在肚里,待时而动。

齐巧这一天冒得官在统领前碰了钉子回家,心上没好气,开口就是骂人,一天到夜坐卧不定,茶饭无心,一个人走出走进,不是长吁,就是短叹,好像满肚皮心事似的。

二婚头问他亦不响,一时摸不着头脑,后来问跟去的人,才晓得他同朱得贵的前后一本帐。

二婚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进得房中,先借别事开端,拿他软语温存了一番,然后慢慢的讲到:‘今日之事,虽说是上头制台的意思,然而统领实在亦是想拿我们的岔儿。这桩事情权柄还在统领手里,总得想个法儿修全修全才好。’

冒得官道:‘我的意思何尝不是如此。但是我们初到差,那里来的钱去交结他呢?’

二婚头鼻子里嗤的一笑,道:‘你们只晓得巴结上司非钱不行!’

冒得官忙接嘴道:‘除了钱,你还有甚么法子?’

二婚头道:‘法子是有,只怕你未见得能够做得到,于你的事无济,我反多添一层冤家,我想想不上算,还是不说罢。’

冒得官道:‘我此时是一点点主意都没有了。你有主意,你说出来,我们大家商量。倘若事情弄好了,也是大家好。’

二婚头道:‘你别忙,等我讲给你听。你不是说的统领专在女人身上用工夫吗?’

冒得官道:‘不错,他在女人身上用工夫。你总不能够去陪他,好替我当面求情?’

二婚头把嘴一披道:‘我不是那种混帐女人!一个女人,好嫁几个男人的!’

冒得官道:‘你是再要清节没有,生平只嫁我一个!现在这些闲话都不要讲,我们谈正经要紧。’

二婚头把脸一板道:‘倒亦不是这样讲。只要于你老爷事情有益,就苦着我的身体去干也不打紧。我听见你常提起,后营里周老爷不是先把他太太孝敬了统领才得的差使吗?只要于你老爷事情有益,这亦算不了甚么大事。人家好做,我亦办得到。只可惜我是四十岁的人了,统领见了不欢喜,不如年轻的好。’

冒得官道:‘这个人那里去找呢?’

二婚头道:‘人是现成的,只要你拚得;光你拚得也没用,还要一个人拚得,最好亦要他本人愿意。’

冒得官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到底你说的是谁?’

二婚头又故作沉吟道:‘究竟权柄还在你手里。你是一家之主,说出来的话,要行就行,谁能驳回你去。’

冒得官道:‘你老实说罢,可急死我了!’

二婚头又踌躇一回,道:‘其实事情是大家之事,又不是我一人之事。我说了出来也为的是众人,并不是老爷得了好处我一个人享福。’

冒得官接着又顶住他问:‘所说的到底是那一个?’

二婚头至此方说道:‘这件事不要来问我,你去同你令爱小姐商量。’

冒得官听了,顿口无言。

二婚头道:“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人家养了姑娘,早晚总得出阁的,出阁就成了人家的人,总不能拿他当儿子看待,留在家里一辈子。既然终须出阁,做大亦是做,做小亦是做。与其配了个中等人家做大,我看不如送给一个阔人做小。他自己丰衣足食,乐得受用,就是家里的人,也好跟着沾点光。为人在世,须图实在,为这虚名上也不知误了多少人,我的眼睛里着实见过不少了。”

冒得官听了摇头道:“我如今总算是三品的职分,官也不算小了,我们这种人家也不算低微了,怎么好拿女儿送给人家做小老婆呢?这句话非但太太不答应,小姐不愿意,就是我也不以为然!”

二婚头见他不允,又鼻子里嗤的一笑,道:“我早晓得我这话是白说的,果不出我之所料。大家落拓大家穷,并不是我一人之事。从今以后,你们好歹都与我不相干涉,你们不必来问我,我也不来管你们的闲事!”说完,便自赌气先去睡觉去了。

冒得官也不言语,独自盘算了一夜,始终想不出一条修全的法子。慢慢的回想到二婚头的话,毕竟不错,除此之外,并没有第二条计策。于是又从床上把二婚头唤醒,称赞他的主意不错,同他商量怎样办法。

此时二婚头惟恐不能报仇,一见冒得官从他之计,便亦欣然乐从,把嘴附在冒得官的耳朵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传授了一个极好的办法。冒得官连连点头称“是”。

到了第二天绝早,也不及洗脸吃点心,急急奔到大太太住的公馆里敲门。

手下人开了门,便一直跑到太太屋里,也不及说别的话,掀开太太的帐子,问太太“鸦片烟盒子在那里”。

太太还当他起早到统领公馆里请安回来,没有过瘾,如今要鸦片烟过瘾,便说:“在抽屉里。”小姐就住在太太床背后。太太又忙唤女儿起来:“快替你爸爸打烟。”说时迟,那时快,小姐还没有下床,他这里已经从抽屉里找到烟盒子,顺后揭开盖,拿烟抹了一嘴唇,把烟盒往地下一丢,趁势咕咚一声,困在地板上,喊道:“我那里要吃烟!我是要寻死!我死了好等你们享福!”说完这句,便四脚朝天,一声不言语了。

太太、小姐一听这话,都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起来看时,果然老爷吞了烟躺在地下了。

连日老爷被朱得贵讹诈以及统领当面申饬的事情,他母女亦早有风闻,都道他假官之事发作,无脸见人,所以自尽。但天下断无看着丈夫、父亲自尽不去救他的道理。

于是太太、小姐慌了手脚,连哭带喊,把合公馆的人都闹了起来,一面到善堂里差人去讨药,一面拿粪给他吃,说:“大烟吃下去的工夫还少,一吐就好了。”

冒得官抵死不肯吃粪。

太太、小姐亲自动手,要撬开他的嘴拿粪灌下去。

冒得官急了,拿手摆了两摆,挥退了家里的众人,一骨碌坐起,就坐在地板上。

太太、小姐也只得陪着他坐在地板上。

他未曾开言,先叹一口气,停一停,说道:“我是要死的人了!但是此时鸦片烟毒还没有发出来,趁我有口气,交代你们几句话,等你们也好晓得我为甚么要寻死。”

太太、小姐一迭连声的催他道:“你快说呀!”

冒得官拿手指指小姐道:“我为的是你呀!”

太太问:“怎么为了他呢?”

冒得官道:“说说我的气就上来了!我想我们现在也不是甚么低微人家,可恨这位统领一定看上了他,要他!”

太太道:“统领不是有太太、姨太太吗?怎么还要娶甚么太太?”

冒得官道:“呸!他要他做小!你想,我的脸搁在那里去?所以想想只得寻死!这也怪我们小姐自己不好。我们前门紧对他的后门,我们这位小姐专爱站门子,他一夜到天亮,出进两次,不晓得那天被他看见了。

齐巧前天姓朱的那杂种同我倒蛋,统领便借此为由,要出我的花样,撤差使、参官都不算,一定还要查办。

太太,你是知道,我这官瞒不了你的。倘或查实在了,我的性命都没有!所以我想来想去,没有路走,只得走到这条路上去,一死为净!你们要一定救回我来,现在除掉把女儿孝敬统领做小,没有第二条路!你说我肯不肯!”

太太、小姐听了,相对无言。

冒得官此时反有了精神,顶住太太、小姐问道:“你们还是要我自尽?还是等统领禀过制台,拿我参官拿问?论不定杀头、充军,还要看我的运气去碰!总而言之,同你们是不会再在一块儿了!”

说罢,拿袖子装着擦眼泪,却不时偷瞧看女儿。

太太听了这话,当时也不好说别的,一心挂念老爷要寻死,未知救得活救不活。

要老爷不死,除非把女儿送给人家做小,又是心上舍不得。

因此心上七上八下,也禁不住扑簌簌掉下泪来。

至于小姐呢,平时爱站门子是有的,统领走出走进,也着实见过几面,又粗又蠢的一个大汉,实在心上有点不愿意,现在为了此事害的爸爸要寻死。

想来想去,总怪自己命苦,所以会有这些磨难。

一面想,一面哭,除哭之外,亦无别话可说。

冒得官看了气闷,发急说道:“我的命根子在你们手里!怎么说:还是要我活,要我死?”

小姐一头哭,一头说道:“总是我这个祸害不好,害得爸爸要寻死!与其爸爸死,还不如等我寻个自尽罢!”

说完了话,在地下拾起烟盒子就想去舐。却被太太一把抢过,说道:“一个还没有救活,怎禁得再加上你一个呢!”

冒得官道:“罢罢罢!你们索性随我死,也不用来救我了!我自己养的女儿都不能救我一命,我还活在世界上做什么人呢!”

小姐也说道:“罢罢罢!你们既不容我死,一定要我做人家的小老婆,只要你老人家的脸搁得下,不要说是送给统领做姨太太,就是拿我给叫化子,我敢说得一个不字吗。现在我再不答应,这明明是我逼死你老人家,这个罪名我却担不起!横竖苦着我的身子去干!但愿从今以后,你老人家升官发财就是了!”

冒得官一见女儿应允,心上暗暗欢喜,便做出假欲呕吐之状,吊了几个干恶心,吐出了些白痰。

太太、小姐忙着替他揉胸捶背,一面问他怎么样。

只见他连连点头道:“好了,好了,如今一齐吐了出来,大约不妨事的了。”

又忙爬下替女儿磕了一个头,说:“我这条老命全亏是你救的!将来我老两口子有了好处,决计不忘记你的!”

小姐赶忙跪下,搀老子起来,满肚皮的委曲,只是说不出来,半天才挣得一句道:“这是女儿命里所招,也怨不得爸爸!”

冒得官起来之后,在床上歇了一会,又吃了一点东西,便吩咐太太:“快把女儿收拾收拾,论不定一说妥就要过去的。”

说完这两句,独自一个扬长出门而去。

走出大门,肚里寻思道:“现在这一头已经说好了,那一头还得寻人做媒。

先前走的那条路,是姨太太手下的人,倘若被他晓得了,那时反好为仇,是不妥当的。

后营周总爷,在统领跟前虽然也说得动话:但是他的太太也在里头,他靠着他太太得的差使,怎么还肯再把我的女儿弄进去呢。

若是当面去求统领,又怕当面臊他,事情做不成,反讨一场没趣。

左右思量,都不妥当。

后来忽然想到统领有个小戈什,每逢统领出来住夜,总是他拿着烟枪,跟来跟去;而且统领也很相信他的话。

现在不如去走他的门路。

主意已定,便去找到了他,送了几两银子,说明:“家里女孩子长的还下得去,今年刚正十七岁,常常站在大门口,料想统领是一定见过的。

听说统领还要娶姨太太,我情愿把这个丫头孝敬了他。

但是这个媒人我不好自己去做,所以要借重你老哥代言一声。

但是也不便说出是我的女孩子,怕的是他老人家晓得了不肯来的缘故。

我们知己之谈:现在我兄弟的功名在他手里。

倘若他老人家不肯,我的事就要弄僵!如今且把他瞒住,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他老人家也赖不到那里去了,我的事也好说了。

只要我的差使不动,我们相会的日子长着哩。”

小戈什得了他的银子,自然是满口应允。

但说得一句道:“你倒会爬高,索性做起他的小丈人来了!我们倒要称你一声好听的呢!”

冒得官把脸一红道:“为了吃饭,也叫做没法!老哥,你就去替我说。我此刻先回到家里安排安排,预备他老人家今夜好光降。”

小戈什道:“慢着!说不说由我,来不来由他,你且候我的信再办事不迟。”

冒得官道:“有你吹嘘,还怕事情不成功!”

说着自去了。

这里小戈什果然暗底下替他回了统领,说:“我们后门对过新搬来的一个人家,就是母女两个,听说都不怎么正经。

女儿今年十七岁,长的真是头挑人才。

昨儿会见他的娘,他娘说女儿大了,有甚么对劲的媒人替他做做,就是给人家做小也愿意,亦不要甚么身价。

统领如果中意,包管一说就成,而且不消另外赁公馆,等到晚上请过就去是了。”

一派话说得天花乱坠。

羊统领本是个好色之徒,在后门时常出出进进,也见过这女孩子几面,虽然不及小戈什说的好,然而总要算得出色的了。

如今听了他的话,不禁动了垂涎之思,坐在那里半天不言语。

小戈什是摸着脾气的,晓得是已经有了意思了,便说:“淋恩此刻就去招呼他娘,统领晚上过去就是了。”

说着,也就出来去找冒得官通知了。

冒得官听了非常之喜,便说:“家里都已交代好了,只等晚上请他老人家赏光就是了。

我在这里不便,我得到别处去躲过一夜,等明儿一早再回来。”

小戈什道:“明儿一早回来做丈人,可是不是?”

冒得官道又把脸一红,搭讪着自去。

这里小戈什也就回转禀统领,以便晚上成其好事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回-译文

认娘舅当场露马脚饰娇女背地结鸳盟

话说羊紫辰羊统领本是别省的一位实缺镇台,只因他本缺十分清苦,便走了门路,由两江总督出奏,奏留他在南京统带防营。这便是上头有心调剂他。

自从接事之后,因见地方平静,所有的兵丁大半是吃粮不管事。他的前任已经有两成缺额,到他接手便借裁汰老弱为名,又一去去了两三成。却是旧的虽去,新的却没有补进一个。

歇上三年,制台阅操一次,有的是临时招人,有的还是前后接应。怎么叫做“前后接应”呢?臂如一营之中本是五百个人,他倒吃了三百名的额子,实实在在只有二百个人。

等到制台阅操的时候,前头一排点过名,赶紧退了下来。改换衣服军械,跟着后头的人再上去应名。如此一排排的上来下去,轮流倒换,不要说是一营五百人他吃三百个,就是再吃多些,有此妙法,也容易弥补。

况且制台年纪大了,又要修道养心,大半是派营务处上的道台替他校阅。这般营务处上的人,那一个不是羊统领的朋友,天天吃花酒,嫖婊子,同在一处玩惯了的?等到派了这个差使下来,并不要羊统领前去嘱托,他们早已彼此心照,马马糊糊,把制台敷衍过去就算了事。

统领如此,营官自然亦是如此。调换营官更是统领一件生财之道,倘然出了一个缺,一定预先就有人钻门路,送银子。

不是走姨太太的门路,就是走天天同统领在一块儿玩的人的门路,甚至于统领的相好,甚么私门子,钓鱼巷的婊子,这种门路亦都有人走。

统领是非钱不行,替他经手过付的人所赚的钱亦都不在少处。

闲话休题。且说归羊统领管辖的什么护军正营、护军副营、新兵营、常备军、续备军,一共有好几个名目。

每一营之中,有营官,有哨官。营官都是记名提、镇;哨官则自副、参、游以下以至千、把、外委都有在内。

其时有一个在江阴带炮划子的哨官,据他自己说是一个副将衔的游击,就是人家谈起来,说他的官亦并不是假的。

他在江阴炮船上当了两年零三个月的差使,因为克扣兵饷,被上头查了出来,拿他的差使撤去,他就跑到南京来另觅生路。

却说这人姓冒,名字叫得官,本来是在江北泰兴县跟官当长随的。

后来攒聚了几十吊钱。有天为着做错了一件事,被主人将他骂了一顿,正在闷极无聊的时候,便到烟馆里吃烟。

合该他官星透露。其时正值江南裁撤营头,所有前头打“长毛”得过保举的人一齐歇了下来,谋生无路。

很有些提、镇、副、参,个个弄到穷极不堪,便拿了饬知、奖札沿门兜卖。

这时候只要有人出上百十吊钱,便可得个一二品的功名,亦要算得不值钱了。

这日冒得官走到烟馆里面,值堂的是认得他的,连忙让出一张烟铺,请冒大爷这边来坐。

冒得官有事在心,闷闷不乐,便没精打彩的躺了下去。

值堂的又赶过来替他烧烟。

抽不上三四口,忽然烟榻前来了一个彪形大汉,虽然是面目黧黑,形容枯槁,却显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情。

冒得官亦不理他。

值堂的见了,倒摆出满脸的悻悻之色,朝他哼儿哈儿的赶他走开。

只听得那人叹一口气道:“你不要朝着我这个样儿!我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你认得我是谁?你们江南若是没有我们,你们那里来的这种好日子过呢!不过是我运气不好,以至落拓到这步田地。如果要讲起身分来,不要说是你一个做跑堂的算得什么,就是泰兴县县大老爷,比比顶子,要比我差着好几级呢!”

值堂的见他出言无将,便把眉毛一竖,眼皮一掀,一骨碌爬起,想要动手赶他走开。

谁知那个大汉哈哈大笑。

值堂的非但推他不动,反被大汉摔了一个筋斗。

值堂的气的了不得,愤愤的要出去叫地保。

大汉冷笑道:“我正苦没有饭吃,这个样儿又见不得官。你今送我前去,好好好,我就跟了你去。见了你们大老爷,只要他肯把我收留下来,等我吃两天饱饭,省得在外头捱饿,我就感激不尽了!”

值堂的见他如此,更是火上添油。

这些话冒得官都听得明明白白,心上甚是诧异,暗想:‘此人必定有点来历。’又看他的样子,决不是等闲之辈。便叫值堂的:‘不要同他多讲,等我问他。’一面说,一面把烟枪一丢,坐了起来,慢慢的问他:‘你贵姓?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氏,怎么会到得此地来的?’

那大汉见冒得官说话讲理,便亦改换了一副神情,先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冒得官又让他在烟榻前一张杌子上坐了。谁知这大汉后头还跟着一个人。冒得官问是谁,那大汉回称是他外甥。冒得官并不在意。

那大汉坐定之后,自己说了姓名:‘是湖南人氏。从前打‘长毛’,身当前敌,克复城池;后来叙功,历保至花翎副将衔,尽先候补游击。’当时保虽保了,等到平定之后,那里有这些缺安置他们。记名提、镇能够借补个游击、都司,已经是十不获一;何况是内无奥援,外无帮助,一旦裁撤归农,无家可归,焉有不流落之理。

‘在营盘的时候,大注钱财也曾在手里经过;无奈彼时心高气傲,挥金如土,直把钱财看得不当东西。就是出营之后,身边也还带得几文,有的是坐吃山空,有的是同人合股做个小卖买,到得后来亦总是关门。即以在下而论,正坐着这个毛病。一身之外,除掉两件破旧衣裳,还有几张破纸头,便是当年所得的奖札、饬知了。这种破纸头,饥不可为食,寒不可为衣,直正穷到极处!可惜这个东西没得人要,如有人要,我情愿得几文就卖了他。’

冒得官听到这里,不觉心上一动,便问:‘你这东西带在身边没有?’那大汉道:‘我孑然一身,无家无室,又无行李,除掉带在身边,更把他放在何处。’冒得官道:‘你拿出来我瞧瞧。’那大汉正在解衣取出之时,值堂的走过来说道:‘大爷,你别上他的当。他天天拿着这个到这里骗人。’

大汉见值堂的打散他的卖买,抡起拳头便要打值堂的,被冒得官吆喝了值堂的两句,彼此方才罢休。

冒得官是在衙门里顿过的,认得奖札、饬知,知道不是假。此时忽动了做官之念,便问他要几多钱。那大汉起初不肯说,后来冒得官顶住问他,才说得一百五十块。禁不住冒得官再四磋磨,说明三十块钱。当天先付三块钱定洋,先拿他一个奖札,下余的约明次日两点钟仍到这爿烟馆里交割。

大汉拿到洋钱,欢欣鼓舞的而去。值堂的又要问他拿扣头,大汉不肯,值堂的一定要,彼此争论起来。又幸亏冒得官呼喝了两声,方才住手。大汉已去,冒得官亦即回衙。

到了次日,冒得官带了二十七块钱仍到烟馆里来交割。等得饬知、奖札统通拿到了手,冒得官揣回家中,在灯下取出观看,见饬知上的名字乃是‘毛长胜’三个字,虽然名字不同,幸喜姓的声音还是一样。

过了一天,这冒得官便上去到主人跟前告假,另外走了门路,一心想去投效提标。其时提台驻扎江阴。既有门路,自然收留,不上两个月,便委了他炮船管带。从此这冒得官便真正做了‘冒得官’了。

在江阴炮船上当了三年多的管带。船上不比岸上,来往的人少,一直没有人看出他的破绽。

有日提台传令看操。许多炮划子正在操演的时候,人家当管带的一齐站在船头上指挥兵丁们,不想他老人家在舱板上滑了一脚,一滑就滑到水里去。

一众兵丁慌了手脚。亏得有两个会泅水的,脱去衣服,好容易把他捞了上来。提台在长龙船上瞧着,吩咐戈什坐了划子过去问信,问他还有气没有。

其时兵丁们已把他救起,拖过三条板凳,把他背朝上,脸朝下,悬空着伏在板凳上,好等他把嘴里喝进去的水淌出来,淌了半天,水也少了,肚子也瘪了,然后拿他抬到舱里去睡,又灌了两碗姜汤,才慢慢的回醒过来。

戈什回去禀复提台,提台道:‘阿弥陀佛!我心上一块石头才放下。他这个差使是某人保荐的,倘若他死了,我怎么对得住朋友呢。’

到了第二天,冒得官请了三天假,一直到第四天才上去叩谢提台,口称:‘沐恩自不小心,走滑了脚,倒叫老帅操心,沐恩实在感激得很!沐恩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孩子年纪小,都不会挣饭吃。

沐恩跃下去的时候,自己也还明白,肚皮里想道:‘我这下子可完了!’如今总算托赖着老帅的洪福没有死,还能够来伺候老帅。所以沐恩当时就许下愿,拜三天龙王忏,超度超度水里的这些冤魂。

老帅请放心,以后就没有事了。’提台道:‘你跌下去的时候,我替你捏着一把汗。倘若被水淹死了,虽然是你命该如此,总要算是没于王事,我已经打算替你打咨文给制台,奏明上头,请个恤典,将来你的儿子倒可无庸多虑。

现在你既未曾死,这些话也不必题他了。’冒得官又重新下了半跪,叩谢老帅的恩典。

提台又说道:‘你跌下去的地方,水有多深?想来一定是浅的,所以你没有送命。’冒得官回答道:‘回老帅的话,现在水陆营头一齐改了洋操,最讲究的是测量之学。沐恩测虽不会测,要说单是量还办得来。就以沐恩自己而论,那天跌下去的地方,大约那里的水只有五尺多深。何以见得?沐恩常常听见老一辈子的人讲:“大凡跳河自尽的人,一定是站在水里的。”那天沐恩的嘴里水都灌得进,一定这水已经没过头顶。到了第二天,沐恩又拿起靴子来一看,果然满靴的泥,可见是已经到底。沐恩穿的是三尺八寸的袍子,上头再加脑袋、顶帽,下头再加靴子,统算起来,这水不过五尺多深。’提台问道:‘就不会六七尺吗?你在水里那里量得这么清楚?’冒得官向前一步,说道:“大帅明鉴:沐恩手下的那些兵丁,五尺深的水他们还敢下去,所以还救得沐恩上来;若是再深些,他们就不敢跳了。这是沐恩亲身试验的,不敢撒一字谎。大帅不信,不妨派个人去查查看,也可以显显沐恩量的到底准不准。’提台说:“你量过就是了,亦不用查得的。”说完这些话,冒得官退了下来。

又过了两个月,上头调他们到别处去拿盐枭。有天晚上,满船上的人都睡着了,反被盐枭跳上了他的船,把船上的帐篷、军器拿了一个干净。他从睡梦中惊醒,提着裤子出来探望。有个盐枭照着他的脸放了一声空枪,直把他吓的跪在船板上磕头如捣蒜,口称“大王饶命”。后来盐枭跑了,他便闹到县里去,怪地方官缉捕不力,又开了一篇假帐,说共总被强盗打劫去许多东西,一定要知县认赔。

知县说道:“清平世界,那里来的强盗?兄弟到任之后,严加整顿,窃案尚且没有,怎么会有盗案呢?”当被冒得官顶住不走,知县不得已,答应替他查办,方才走的。过了两天,又来催讨。其时知县已派人查过,晓得是盐枭所为,见了冒得官,便分辨说是盐枭,不是强盗。冒得官道:“说强盗打劫也好,说盐枭打劫也好,横竖总在你贵境里出的抢案。”知县发急道:“这倒不可以胡乱说说的。强盗是强盗,盐枭是盐枭。强盗打劫了人家,自然是地方官之事;至于盐枭,一定是怀恨你们前来报仇的。如说不是报仇而来,何以不抢岸上的居民,专抢你们河里的炮船呢?况且你们炮船上又有兵勇,又有军器,你老哥为一船之主,又是有本事的人,怎么不去打退他们,倒反吃了他们的亏?此乃决无之事,兄弟一定不能相信。”冒得官道:“如果是白天呢,兄弟一定同他打一仗,无奈是半夜里,一齐睡着了,所以上了他的算。”知县道:“等你睡着了他才动手,这明明是偷,怎么好说是抢呢?地方上出了窃案,亦是兄弟的事。来啊!”跟班的答应了一声“着”。知县道:“冒大人船上失窃东西,限捕快三天替我破案,拿不到人打断他的狗腿!”跟班的答应下去。冒得官至此方无话说,只好告退。

过了两日,心还不死,又催逼知县。知县恨极了,上去求了本府。齐巧这时候新换了一个提台,本府同他有点渊源,便按照知县的话写信告诉了提台。提台新到任,正要借他立个下马威,便道:“他自己被贼偷了,还说是强盗打劫,要知县赔他东西,岂非是无赖!就说是强盗打劫,派他出去,原是要他拿强盗,如今倒反被强盗打劫了去,他管的什么事情?这种东西要他何用!”一角公事,便撤了他的差使,另派了别人接管。他被撤之后,无颜再到江阴,所以才到南京来的。

他在炮船上的时候,也赚了一些钱;一到南京,就四处寻找工作机会。

有人告诉他:‘现在只有羊紫辰羊统领的面子最好,他手下有很多营头,只要你找到他的门路,当个营官很容易。’但是走统领的门路,不如走他姨太太的门路:统领事情多,可能忘记;走姨太太的门路,姨太太早晚都会帮你催办,又快又好,比走统领的门路要好很多倍!

冒得官问:‘姨太太在里面,我们见不到,怎么能够巴结上她呢?’那人说:‘你真傻。做这种事情,总得下功夫。首先,你不能不讨好门房、门口有权势的人,或者是戈什、差官之类的,你总得先让他们满意。以后有了机会,比如姨太太生日,或者她想吃点什么、想穿点什么,你讨好门口的人,他们就会通知你,等你去办。头两次你最好不要自己居功,要算作是替他们代办。等他们自己先得到了好处,以后你再请求他们提拔你。人心都是肉长的,受到了你的好处,总会帮你说几句好话作为回报。到这时候,一句话就抵得上十句话。只要姨太太面前有他们一帮人帮你说话,统领面前又有姨太太帮你说话,这件事怎么可能不成功呢。但是你要先笼络门口的人,不仅要笼络下面的人,上房的老妈子、丫头也得讨好。这是因为,戈什、差官到上房是有数的,不能整天守着姨太太,伺候姨太太;老妈子、丫头却是一天到晚守着姨太太,寸步不离。姨太太又相信他们的话,所以他们说的话比别人更有分量。’

冒得官听了,心里想:‘原来求差使有这么多门道。’连忙连连道谢。又问:‘在统领面前总得见一面才好?’那人说:‘见不见统领倒不是关键。见到了统领,没有差使也是白费。只要去过一次,递过一次名片,做个引子,以后就可以常常和门口的人打交道,看机会行事。’冒得官连连说‘受教’,牢记在心。后来按照这个方法,先从门口开始结识;又送了很多东西,天天来混。后来跑的时间久了,羊统领共有八个姨太太,他又打探出哪一个最得宠。遇到这位姨太太有什么差事派下来,他就赶紧替门口这些人去办。有时候垫了钱也不要他们还。他办的差事既讨好又快捷又省钱,所以门口这些人都很喜欢他。后来大家交情深了,他就把想谋差使的意思说了出来。大家都答应了他,有机会就尽力去求。恰巧这天姨太太要裱糊一间房子,自己想中了一种有颜色花纹的洋纸,派了很多差官去买,但都买不到。有人就把这事情告诉了冒得官。冒得官就花了三天时间,跑遍了南京城里的洋货店,城外的洋行,终于买到了。差官拿给姨太太看,正合她心意,立刻就叫裱糊匠把房子裱好,搬了进去。没想到这个差官正是姨太太的大红人,姨太太一见就非常夸奖他,说他有能耐,会办事。这次差官有意要帮冒得官说好话,就说:‘这纸是一个来营投效的冒某人弄来的。南京城里城外,跑了三天才买到,是给姨太太孝敬的。’姨太太说:‘我倒不知道他暗中帮我出力。他是什么功名?’差官说:‘他是个副将衔的游击,在江阴带过炮船。现在没有事,所以来到这里,想要求统领赏派个差使,跑了好多个月,还没有见着呢。’姨太太说:‘想差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告诉他,叫他明天来见统领,保证他见面之后就有差使。’差官出去,把话传给了冒得官。冒得官自然很感激。当天晚上姨太太告诉了统领。有了内线,还有什么不行的,而且这个内线和别人不同。

到了第二天,冒得官又去递名片。羊统领立刻见他,并且问长问短,非常关心,当面答应派他差使。冒得官退下来后,一等就是三天,没有动静。那个差官又去告诉姨太太。姨太太想炫耀自己的手段,就把统领请来,撒娇撒痴地拉住统领的胡子不放,一定要统领立刻答应派冒得官一个好差使才肯放手。统领答应三天还不算,一定要等统领当天就下命令,才肯放手。统领一手拿出小木梳来梳胡子,已经有几根胡子被拉断了。因为这位姨太太一向被纵容,因为爱生惧,不仅拉掉胡子不敢出声,而且立刻出来处理差使。没有办法,硬是把护军右营的一个管带,说成‘营务废弛’,立刻撤掉他的职务,就委派冒得官接管。命令写好了,盖了关防,画了朱红,羊统领又拿进去给姨太太看过了,然后交给门口。不用派人去送,冒得官早在外面等候好了。立刻上来叩谢统领。统领照例说了两句场面话,无非是‘严明纪律,勤加训练’之类的话。冒得官连连答应‘是是’,下来又托人带他上去叩谢姨太太,但姨太太没有见。次日又送了几份重礼,把羊统领公馆里的人,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番。然后选了吉日去上任。接任的第一天,照例要验兵。突然有个哨官,带着水品顶子,上来点名。冒得官看了一眼,觉得很面熟,那个哨官也一直抬头看他:四目相对,彼此都认出了对方。当时冒得官想不起他来,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个哨官却记住了他,等到事情结束后,他一个人拿着名片跑到冒得官住处求见。冒得官一看名片,知道是本营的人,心里想:‘我今天第一天接任,他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先说不见,后来这个哨官一定要见,只得吩咐他进来。

那个哨官进来之后,见到营官,自然要先向他行礼。冒得官因为是第一次接受任务,见到他时特别谦和,问他有什么事情。毕竟做武官的人性格粗犷,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就开口说:‘大人,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你老的这个官职,不是某年某月在某个烟馆里,我舅舅用三十块钱卖给你的吗?你这个官职,有人说起要值好几千银子呢。我是他的外甥。那天不是也在烟馆里,你还问我舅舅我是谁,我舅舅说:“他叫朱得贵,是我外甥。”你怎么会忘记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冒得官一看到他当着众人揭露他的底细,心里非常生气!立刻沉下脸来说:‘混账!胡说!我的官是张宫保保举的,怎么说是你舅舅卖给我的!你是谁?你舅舅又是谁?你不要认错人,在这里胡说!快些回去!好好地说出这种话来,岂不是无赖!再要这样胡说,你可不要怪我不认人!”朱得贵还强词夺理地说:‘我怎么会记错!你老左边耳朵后头有一块红痣,我记得清清楚楚,不信你们大家来看,怎么说我胡说?我现在也不想别的,只是我舅舅上个月里生病死了,棺材已经有了,但还寄存在庙里,还没找到地方埋他。只要你老松松手,随便拿出几个钱来,给他找个地方安葬,你也对得起死者,我也对得起死者。以后我在这里当差,你老看在我舅舅的面上,能够对我另眼相看,那是你的恩典,就是我死去的舅舅在阴间也会感激你的。’冒得官听了,又气又恨,但又无可奈何他,只能连连冷笑,对旁边的人说:‘你们听听,他这话越发胡说了!他这个人可能有点痰气病,你们快些拉他出去,让他去休息休息。’左右的人就想把他拖出去。朱得贵越发愤怒地说:‘我说的是真话。我哪里来的病!你老愿意帮钱就帮,不愿意帮就不帮!天在上头,各人凭良心说话。要说你的官不是我舅舅卖给你的,割掉我的头我也不能同意你的说法!’冒得官看到他这样说话,不禁又气又羞,怒喝左右:‘给我赶他出去!’又说:‘这个样子,明显是个疯子!明天一定撤掉他的职务,换派别人!’朱得贵至此也不相让,一边骂着,一边已经被众人推搡着拉了出去。冒得官还是恨恨不已,心里想要立刻撤掉他的职务,赶他出去,但又想:“就这样撤掉他的职务,他一定心里不服,只会引起一些口舌是非,反而对自己的名声有损害,不如忍忍不发,早晚找他的错,让他永远翻不了身!”主意已定,就像没事人一样。

冒得官在江阴时,本来有两个妻子,分别住在两个地方,一个是结发妻子,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十七岁,儿子十一岁。另一个听说还是别人的一个‘二婚头’,不知道怎么,冒得官和她相识了。冒得官到南京谋事,只带着这个‘二婚头’一起来,那个正室妻子和儿女还在江阴居住,冒得官好不容易走了羊统领姨太太的门路,得到了这个差事,也就不忘夫妻之情,派了个差官带着盘缠,把她娘儿俩接了上来。轮船上下,非常方便,不用三四天就接到了。另外租了公馆,恰好正对着羊统领公馆的后门,是为了早晚到统领公馆请安方便。

闲话不提。再说大营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营官一定要升帐,把手下的大小将官都召集起来,围坐一圈,谈论一番闲话,然后各自散去:这叫做‘讲公事’。以前讲的都是些用兵之道,杀敌之方,和戏台上‘取帅印’陈叔宝教导尉迟恭的话差不多。后来,当营官的几个懂得韬略的,也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这天正好是初一,冒得官带着大小将官升帐坐下,刚说了一句‘今天天气很好’。众人还没来得及接话,不料那个朱得贵在众人中突然站了出来,对着冒得官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娘舅’,然后说:‘外甥在这里给娘舅请安。’冒得官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气得目瞪口呆,脸色发紫,紫里透青,看起来非常不好。朱得贵又在人群中拉出一个头戴暗蓝顶子的人,用手指指他,说:‘他是娘舅的把兄弟。我是老把哥,他是老把弟。你们叙叙旧。’众人一看,只见老把弟已经胡须雪白,老把哥不过三十多岁,这之间明显不对,只是顾着他营官的面子,不好说破。

无奈冒得官的怒火已经无法抑制,也不管当着众人,猛地向前,抓住朱得贵就打,朱得贵也不相让。立刻两人就扭打在一起。冒得官骂他:‘好个撒野的东西!眼里没有上司!你这个东西,我打得你!’叫人:‘给我拿军棍来!’朱得贵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冒了人家的官还要打人!我就是不服你的管!你是个好东西,你敢跟我到统领面前去评理!’冒得官说:‘就跟你去!’说着,两个人就从营盘里一路拉着辫子,拉到羊统领的公馆里来,走了三里多路。街上看热闹的,以及营盘里跟着劝解的,至少有上千人,一哄哄地到统领门口。

那时天还早,统领刚从钓鱼巷住夜的地方回家,在家里睡觉休息。睡梦中突然听到人声嘈杂,还以为是因为克扣了他们的军饷,他们不满,喧哗起来,忍不住发抖。多次派人出去询问情况。大家一看都是熟人,一齐忙前忙后上前劝解,却忘记了去报告统领。直到他们放手之后,才有人进来把详细情况一一禀报。统领的胆子立刻就壮了,骂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营官不像营官!哨官不像哨官!’又骂冒得官:‘当初一来的时候,我看他就有点鬼鬼祟祟!原来他这个官是假的!这倒要好好查查!’羊统领这样说,不料旁边惊动了一个人。这人是谁呢?就是那个替冒得官说好话的姨太太。姨太太说:‘天底下什么东西都有假的,怎么官职也能假?况且他以前在其他地方已经当过差,为什么以前没有人告发他?这明明是姓朱的想讹诈他。等他们出去劝劝就完了,用不着大惊小怪,不用你统领亲自出去。’羊统领一想,姨太太的话很有道理,而且自己出去,事情反而难以收场,于是也就任其自然。外面冒得官、朱得贵两个人,当时也被众人劝住,各自回营没有事。

却不料这一闹,消息竟然传到了制台的耳朵里。第二天,制台传见羊统领,便问起这件事。羊统领已经听了姨太太的话,立刻回答说没有。后来制台坚持说有,要他查办。羊统领只得答应。下来先把冒得官传了来训斥一番,又吊销了他从前所得的功牌、奖状、命令,冒得官不敢隐瞒,全部呈了上去。谁知他的年龄竟然相差甚远,按他得功名的年纪,已经有六十多岁了;再看他的面貌,连四十岁都不到。羊统领看过后笑了笑,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也没有说别的,只是问了一句:‘老兄本事真不小!还没有养下来,就已经为皇上立了这么多功劳!真是令人敬佩!’说完这句话,倒了一杯茶送客。冒得官毕竟心虚,一听话里有因,脸都涨红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后来见统领倒茶,只得回家,整天在家里对着老婆孩子唉声叹气。

俗话说得好:‘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冒得官自从娶了那个二婚头,常常在家里争吵,挑拨是非。其实这个二婚头一直都没有和正太太住在一起,无奈他心里总是嫌她娘儿几个。正太太知道冒得官和这种女人交往,心里也不高兴,和冒得官吵闹已经不止一次了。因此,两下的仇恨就越积越深。

冒得官自从成了羊统领的差使,回家聊天,开口闭口总是离不开‘统领’两个字。统领的好处固然是真心表扬,就是统领的不好之处,什么包养妓女,和女人交往,也都当作家常话说出来。谁知说话的人无心,听话的人有意,早被那个二婚头记在心里,等待时机行动。

恰巧这一天冒得官在统领那里碰了钉子回家,心里很不高兴,开口就骂人,一整天坐卧不安,茶饭无心,一个人走来走去,不是长叹,就是短叹,好像满肚子心事似的。二婚头问他也不答话,一时摸不着头脑,后来问跟去的人,才知道他跟朱得贵的事情。二婚头一皱眉,计上心来。进得房中,先借别的事开头,用温柔的话安慰了他一番,然后慢慢地说到:‘今天的事情,虽然说是上面制台的意思,然而统领其实也是想找我们的麻烦。这件事情的权力还在统领手里,我们得想办法弥补一下才好。’冒得官说:‘我的意思也是这样。但是我们刚到差事,哪里来的钱去巴结他呢?’二婚头鼻子一哼,道:‘你们只知道巴结上司非钱不行!’冒得官忙接嘴说:‘除了钱,你还有什么办法?’二婚头说:‘办法是有,只怕你做不到,对你的事没有帮助,反而多一个仇人,我想想不划算,还是不说罢。’冒得官说:‘我现在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你有主意,你就说出来,我们大家商量。如果事情能解决好,也是大家好。’二婚头说:‘你别急,我告诉你。你不是说统领特别喜欢女人吗?’冒得官说:‘没错,他在女人身上确实下功夫。你总不能去陪他,好替我当面求情吧?’二婚头把嘴一撇,道:‘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一个女人,怎么能嫁几个男人呢?’冒得官说:‘你是再纯洁不过了,一生只嫁给我一个人!现在这些闲话都不要讲,我们说正事要紧。’二婚头把脸一板,说:‘也不是这样说的。只要对你老爷的事情有益,我就不惜自己的身体去干,也不打紧。我听说你常提起,后营里的周老爷不是先把他太太献给统领才得到差事吗?只要对你老爷的事情有益,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人家能做,我也能做到。只可惜我已经是四十岁了,统领不喜欢年纪大的,不如年轻的合适。’

冒得官说:‘这个人到哪里去找呢?’二婚头说:‘人是现成的,只要你愿意;光你愿意也没用,还要另一个人愿意,最好是他本人也愿意。’冒得官说:‘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到底你说的是谁?’二婚头又假装犹豫地说:‘实际上这件事是大家的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说出来也是为了大家,并不是老爷得了好处我一个人享福。’冒得官接着追问他说:‘你说的到底是谁?’二婚头这才说:‘这件事不要问我,你去和你女儿商量。’

冒得官听后,顿时无言以对。二婚头说:“男子大了就要结婚,女子大了就要出嫁。人家养了女儿,早晚总是要出嫁的,出嫁后就成了别人家的人,总不能像儿子一样看待,留在家里一辈子。既然早晚都要出嫁,做大老婆也是做,做小老婆也是做。我看不如把她嫁给一个有钱的人做小老婆。他自己富足,享受得很,家里的其他人也能沾光。人活在世,应该追求实际,为了虚名而误了多少人,我亲眼看到的不计其数。”

冒得官听后摇头说:“我现在已经是三品官了,官不算小,我们家也不算低微,怎么能把女儿送去给别人做小老婆呢?这句话不仅太太不会同意,小姐也不会愿意,我自己也不认同!”二婚头见他不答应,鼻子中嗤的一声笑,说:“我早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白说的,果然不出我所料。大家穷困潦倒,并不是我一个人这样。从今以后,你们无论好坏都不要干涉我,你们不用来问我,我也不来管你们的闲事!”说完,便生气地先去睡觉了。

冒得官也没有说话,独自思考了一夜,始终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慢慢地回想起二婚头的话,觉得确实不错,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于是又把二婚头叫醒,称赞他的主意不错,和他商量怎么办。这时二婚头担心不能报仇,一见冒得官采纳了他的计策,便欣然同意,把嘴贴近冒得官的耳朵,如此这般,传授了一个极好的办法。冒得官连连点头称是。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连洗脸吃点心都顾不上,急忙跑到大太太住的公馆里敲门。手下人开了门,他就直接跑到太太屋里,也不说别的话,掀开太太的帐子,问太太‘鸦片烟盒子在哪里’。太太以为他起早去统领公馆请安回来,还没过瘾,现在要抽鸦片烟,就说:‘在抽屉里。’小姐就住在太太床背后。太太又忙叫女儿起来:‘快给你爸爸抽烟。’话音刚落,小姐还没下床,他已经从抽屉里找到烟盒子,打开盖,抹了一嘴唇烟,把烟盒扔在地上,趁势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喊道:‘我不要抽烟!我要寻死!我死了好让你们享福!’说完这句话,就四脚朝天,一声不吭了。太太、小姐一听这话,都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起来看时,果然老爷吞了烟躺在地上了。

连日来老爷被朱得贵讹诈以及统领当面申饬的事情,他母女也早有耳闻,都认为他假官的事情暴露,无脸见人,所以自尽。但天下哪有看着丈夫、父亲自尽不去救的道理。于是太太、小姐慌了手脚,一边哭喊,一边把公馆里的人都吵醒了,一边派人到善堂去求药,一边拿粪便给他吃,说:‘大烟吃下去的时间还短,一吐就好了。’冒得官死活不肯吃粪便。太太、小姐亲自动手,要撬开他的嘴把粪便灌下去。

冒得官急了,摆了摆手,赶走了家里的众人,一骨碌坐起来,就坐在地板上。太太、小姐也只得陪着他坐在地板上。他还没开口,先叹了一口气,停了一下,说:‘我是要死了!但是此时鸦片烟的毒性还没有发作,趁我还有一口气,交代你们几句话,等你们也好知道我为什么要寻死。’太太、小姐连声催他快说。冒得官指着小姐说:‘是为了你啊!’太太问:‘怎么是为了她呢?’冒得官说:‘想想我的气就上来了!我想我们现在也不是什么低微人家,可恨这位统领一定看上了她,想要她!’太太说:‘统领不是有太太、姨太太吗?怎么还要娶什么太太?’冒得官说:‘呸!他要她做小老婆!你想,我的脸往哪里放?所以只能选择寻死!这也怪我们小姐自己不好。我们前门紧对他的后门,我们这位小姐喜欢站在门口,他一夜到天亮,进出两次,不知道那天被他看见了。恰好前天姓朱的那个家伙和我闹事,统领就借此为由,要找我的麻烦,撤职、参官都不算,一定要查办。太太,你是知道的,我这官是瞒不过你的。如果查实了,我的性命都没有!所以我想来想去,没有路走,只能走上这条路,一死万事休!你们要一定救我回来,现在除了把女儿送给统领做小老婆,没有第二条路!你说我肯不肯?’太太、小姐听了,相对无言。

冒得官这时反而有了精神,对着太太、小姐问道:‘你们是要我自尽,还是等统领禀报制台,参我官职,审问我?说不定会被杀头、充军,还要看我的运气。总之,和你们不会再在一起了!’说完,他假装擦眼泪,不时偷偷看女儿。太太听了这话,当时也不好说别的,一心挂念老爷要寻死,不知道能不能救活。要老爷不死,除非把女儿送给人家做小老婆,但又舍不得。因此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泪流满面。至于小姐,平时确实喜欢站在门口,统领进出也见过几次面,又粗又笨的一个大汉,实在心里有点不愿意,现在为了这件事,爸爸要寻死。想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命苦,所以会有这些磨难。一边想,一边哭,除了哭,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冒得官看到官职被人轻视,心里气闷,急切地说:‘我的命根子掌握在你们手里!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是让我活下来,还是让我死?’小姐一边哭一边说:‘都是我这个祸害不好,害得父亲想要自杀!与其父亲死,不如让我自己寻死算了!’说完,她从地上捡起烟盒,想要去舔。却被太太一把夺过去,说:‘一个还没救活,怎么承受得了再加上你一个呢!’冒得官说:‘算了吧!你们既然要让我死,那就随我吧,不用救我了!我自己养的女儿都不能救我一命,我活在世界上做什么人呢!’小姐也说:‘算了吧!既然你们不让我死,一定要我做人家的小老婆,只要您老的脸面能过得去,别说送给统领做姨太太,就是给我送去做乞丐,我敢说一个不字吗。现在我再不答应,这明显是我逼死您老,这个罪名我却承担不起!我只好忍辱负重去干!但愿从今以后,您老人家升官发财就好!’

冒得官一看到女儿答应,心里暗自高兴,就假装要呕吐,干呕了几下,吐出了些白痰。太太和小姐忙着给他揉胸捶背,一边问他怎么样。只见他连连点头说:‘好了,好了,现在都吐出来了,大概没问题了。’又赶紧爬下给女儿磕了一个头,说:‘我这条老命全靠你救的!将来我们老两口子有了好处,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小姐赶忙跪下,扶起父亲,满肚子委屈,只是说不出来,过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这是女儿命里注定的,也怪不得父亲!’冒得官起来之后,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吃了一点东西,就对太太说:‘快把女儿收拾一下,说不定一谈妥就要过去了。’说完这两句话,他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了。

出门后,他在心里想:‘现在这一头已经说好了,另一头还得找媒人。先前走的路是姨太太手下的人,如果他知道了,那时反而会变成仇人,是不妥当的。后营的周总爷,在统领面前虽然也说得动话,但是他的太太也在里面,他靠着他太太得到的差事,怎么还肯再把我的女儿弄进去呢。如果直接去找统领,又怕当面丢脸,事情做不成,反而丢人现眼。’左右思量,都不妥当。后来忽然想到统领有个小戈什,每逢统领出来住夜,总是他拿着烟枪,跟来跟去;而且统领也很相信他的话。现在不如去找他的门路。主意已定,就去找到了他,送了几两银子,说明:‘家里女孩子长得还可以,今年刚好十七岁,经常站在大门口,料想统领一定见过。听说统领还要娶姨太太,我愿意把这个丫头孝敬给他。但是这个媒人我不方便自己去做,所以要请你老哥帮忙说一声。但是也不方便说出是我的女儿,怕他知道后不愿意来的原因。我们知己之谈:现在我兄弟的功名在他手里。如果他老人家不肯,我的事就要弄僵!现在先把他瞒住,等到事情成了,他老人家也赖不到哪里去了,我的事也好说了。只要我的差事不动,我们相会的日子还长着呢。’小戈什得到了他的银子,自然是满口答应。但他笑着说:‘你倒是会攀高枝,干脆做起他的小丈人来了!我们倒要叫你一声好听的!’冒得官脸一红说:‘为了吃饭,也叫做没有办法!老哥,你就去替我说。我现在先回家安排一下,准备他老人家今晚过来。’小戈什说:‘慢着!说不说由我,来不来由他,你先等着我的消息再办事不迟。’冒得官说:‘有你帮忙,还怕事情不成功!’说完就走了。

这里小戈什果然暗地里替他向统领汇报,说:‘我们后门对过新搬来的一家人,就是母女两个,听说都不怎么正经。女儿今年十七岁,长得真是漂亮。昨天见到她的母亲,她母亲说她女儿大了,有什么合适的媒人给她做媒,就是做小老婆也愿意,也不要什么彩礼。统领如果中意,保证一说就成,而且不用另外租公馆,晚上请过去就可以了。’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羊统领本是个好色之徒,在后门时常进进出出,也见过这个女孩子几次,虽然不及小戈什说的那么好,但也可以算得上是出众的了。如今听了他的话,不禁垂涎三尺,坐在那里半天不说话。小戈什是摸透了他的脾气的,知道他已经动心了,便说:‘我这就去招呼她母亲,统领晚上过去就可以了。’说着,也就出来找冒得官通知了。冒得官听了非常高兴,说:‘家里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晚上请他老人家过来就可以了。我在这里不方便,我得到别处去躲一晚上,明天一早再回来。’小戈什说:‘明天一早回来当丈人,可不是吗?’冒得官脸又红了一次,尴尬地走了。这里小戈什也就回去禀报统领,以便晚上成其好事之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回-注解

羊紫辰:羊紫辰,人名,文中指羊统领,即羊统领的名字。

羊统领:羊统领,指某位统领官的尊称,统领是古代军队中的高级军官。

两江总督:两江总督,清朝官职,负责江南、江西、安徽三省的军政事务。

防营:防营,指负责地方防御的军队。

制台:指巡抚,是清朝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

阅操:阅操,指军队进行操练,由上级官员检查。

营务处:营务处,清朝军队中的一个部门,负责军队的后勤和行政事务。

道台:道台,清朝地方官职,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市长。

姨太太:妾室,这里指统领的侧室。

私门子:私门子,指私人的妓女。

钓鱼巷:古代城市中的一种地名,通常指的是城市中较为繁华、热闹的区域,这里可能是指统领的住所所在的地方。

提、镇:提督和镇守使,都是清朝地方军事指挥官的官职。

副、参、游:副、参、游,指副将、参将、游击,都是清朝军队中的中级军官。

千、把、外委:千、把、外委,指千总、把总、外委,都是清朝军队中的低级军官。

江阴:指江阴县,今江苏省江阴市。

炮划子:炮划子,指装备有火炮的船只。

长毛:指清朝末年的太平天国运动,太平天国军队被称为“长毛军”。

保举:保举,指推荐或举荐,常用于推荐官员或士兵。

饬知、奖札:饬知、奖札,指上级官员发布的命令或奖状。

烟馆:古代供人吸烟的地方,通常与不良风气相关。

官星透露:官星透露,指时机成熟,有做官的机会。

顶子:指官帽上的顶饰,不同品级的官员有不同的顶子。

地保:地保,指地方上的保正,负责维护地方治安。

保留下来:保留下来,指被留下任职。

冒得官:故事中的主人公,担任某个官职。

值堂:指负责在官府的衙门中值班接待和处理事务的官员或差役。

烟枪:吸烟用的工具。

花翎副将衔:花翎是清朝官员的一种装饰,副将是官职名称,花翎副将衔意味着这个官员有一定的军功和地位。

游击:清朝绿营兵的一种编制,相当于今天的营级军官。

裁撤归农:指官员因裁减而被解职,回归农村。

奖札、饬知:奖札是表彰功绩的文书,饬知是官府发布的命令或通知。

提标:绿营兵由提督统辖的叫提标,指提督所管辖的军队。

提台:同上,指提督。

沐恩:古代官场用语,指对上级或长辈的谦称。

洋操:指西方的军事操练方法,近代中国学习西方军事制度时的一种称呼。

测量之学:指测量学,古代指测量土地、距离等的技术。

袍子:古代官服的一种,为长袍,官员常穿。

顶帽:古代官员戴的一种帽子。

盐枭:指走私盐的罪犯,古代盐业专卖制度下,私自贩卖盐的行为。

军器:指军事装备,如兵器、战车等。

县里:指县衙,古代地方政府机构。

本府:指知府,古代地方行政机构中的高级官员。

一角公事:指一纸公文,古代官场中的一种表达方式。

南京:中国古代都城之一,位于今天的江苏省南京市,历史上曾是明朝和民国时期的首都。

炮船:指用于军事的船只,尤其是指装备有火炮的战船。

羊紫辰羊统领:羊紫辰是人物的名字,统领则是军事上的职务,指一个部队的领导。

门房:古代家庭或机构门口的守门人住处,也指守门人。

戈什:清朝官场中的一种低级官职,这里指统领的亲信。

差官:古代官府中负责传达命令、传达信息等的官员。

洋纸:指从外国进口的纸张,通常指印刷用的优质纸张。

关防:古代官府的印章,用于公文、凭证等文件的盖章。

朱:指朱砂,一种红色颜料,古代常用于盖章。

札子:古代公文的一种形式,用于传达命令或请求。

哨官:古代军队中的低级军官,负责指挥哨兵,负责警戒和巡逻。

水品顶子:指官帽顶上的水品(水波)图案,是官员品级的标志之一。

营官:古代军队中的中级军官,负责指挥一个营的兵力。

官礼:古代官员之间或官员对上级的礼节,包括行礼、下跪等。

娘舅:母亲的兄弟,即舅舅。

标下:古代官员自称的一种谦词,相当于现在的“我”或“自己”。

张宫保:张宫保,指某位官员的尊称,宫保是古代官职名。

痰气病:古代医学术语,指因情绪激动或忧思过度而导致的疾病。

讲公事:古代军队中的一种仪式,营官与手下将领讨论军务。

取帅印:古代戏曲中的一种情节,陈叔宝教导尉迟恭如何成为元帅。

胡须雪白:形容人年纪大,胡须已经全白。

军棍:古代军队中用来处罚士兵的刑具,通常是木棍。

辫子:古代男子的一种发饰,将头发束成辫子。

军盘:古代军队的营地。

统领:军队中的高级指挥官。

军饷:军队成员的工资,即士兵和军官的薪水。

功牌、奖札、饬知:古代官方颁发的荣誉证书或命令,这里指的是冒得官所获得的荣誉和命令。

二婚头:指再婚的妇女,这里可能是指冒得官的妻子。

岔儿:方言,指事情、问题。

巴结:讨好,奉承。

清节:指女性的贞洁。

孝敬:指对长辈的尊敬和照顾,此处指将女儿送给统领做小老婆。

令爱小姐:古代对他人女儿的尊称,这里指的是冒得官的女儿。

出阁:指女子出嫁。古代女子结婚后,要离开自己的家庭,到丈夫家中居住,称为‘出阁’。

做小:在古代,指女子成为丈夫的正室以外的妻子,地位低于正室,称为‘做小’。

阔人:指富有的人。

三品的职分:古代官职分为九品,三品是中级官职,表示官位不低。

参官:指弹劾官员,是古代对官员进行监督和惩处的一种方式。

充军:指将犯人发配到边疆地区服劳役,是古代刑罚之一。

站门子:指女子站在门前等待,此处可能指小姐喜欢在门口等待统领的出现。

倒蛋:此处可能指朱得贵与冒得官发生了争执或冲突。

禀过制台:指向巡抚汇报,请求批准或指示。

拿问:指逮捕审问。

命根子:指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这里指冒得官的生命。

寻死:寻找死亡,即自杀。

烟盒子:装烟的盒子,这里指烟具。

舐:用舌头舔,这里指小姐想要用舌头舔烟盒子。

太太:妻子,这里指冒得官的妻子。

索性:干脆,直接。

叫化子:乞丐。

横竖:无论如何,不管怎样。

功名:指科举考试中的名次,这里指冒得官的官职。

赁公馆:租赁住宅。

淋恩:小戈什的谦称。

吹嘘:夸大其词地宣扬。

中意:喜欢,满意。

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回-评注

冒得官看了气闷,发急说道:‘我的命根子在你们手里!怎么说:还是要我活,要我死?’

此句中,冒得官的语气充满了绝望和愤怒,‘气闷’和‘发急’两个词生动地描绘了他内心的挣扎。‘我的命根子在你们手里’一句,揭示了当时社会中女性地位低下的现实,女性的命运往往掌握在男性手中,而冒得官则将这种困境推向了极致。‘还是要我活,要我死’的质问,更是将矛盾推向高潮,为后续情节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小姐一头哭,一头说道:‘总是我这个祸害不好,害得爸爸要寻死!与其爸爸死,还不如等我寻个自尽罢!’

此句中,小姐的哭泣和自责,展现了封建社会中女性在面对家庭困境时的无奈和痛苦。‘总是我这个祸害不好’一句,表现了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即使面对生死,她们也首先考虑的是家庭的利益。‘害得爸爸要寻死’和‘等我寻个自尽罢’则进一步凸显了女性的悲剧命运。

说完了话,在地下拾起烟盒子就想去舐。

此句通过细节描写,展现了小姐的绝望和疯狂。‘拾起烟盒子’和‘想去舐’这两个动作,形象地表现了她在绝望中寻求解脱的心态。

却被太太一把抢过,说道:‘一个还没有救活,怎禁得再加上你一个呢!’

太太的阻止,反映了封建家庭中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一个还没有救活,怎禁得再加上你一个呢!’这句话,既表达了对女儿生命的重视,也体现了家庭责任感。

冒得官道:‘罢罢罢!你们索性随我死,也不用来救我了!我自己养的女儿都不能救我一命,我还活在世界上做什么人呢!’

冒得官的这句话,将矛盾推向了高潮。他在绝望中,不仅放弃了生存的欲望,还指责自己的女儿无法救他,表现了封建家庭中父子关系的冷漠。

小姐也说道:‘罢罢罢!你们既不容我死,一定要我做人家的小老婆,只要你老人家的脸搁得下,不要说是送给统领做姨太太,就是拿我给叫化子,我敢说得一个不字吗。现在我再不答应,这明明是我逼死你老人家,这个罪名我却担不起!横竖苦着我的身子去干!但愿从今以后,你老人家升官发财就是了!’

小姐的这句话,揭示了封建社会中女性的无奈和屈服。她不仅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还为了家庭的利益,愿意牺牲自己的尊严和幸福。

冒得官一见女儿应允,心上暗暗欢喜,便做出假欲呕吐之状,吊了几个干恶心,吐出了些白痰。

此句中,冒得官的喜悦和虚伪,通过他的表情和动作得以体现。‘假欲呕吐之状’和‘吐出了些白痰’,既表现了他的喜悦,也揭示了他在封建家庭中的虚伪。

太太、小姐忙着替他揉胸捶背,一面问他怎么样。

此句通过细节描写,展现了封建家庭中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爱。太太和小姐的忙碌,既体现了对冒得官的关心,也反映了封建家庭中女性的地位。

只见他连连点头道:‘好了,好了,如今一齐吐了出来,大约不妨事的了。’

冒得官的这句话,既表现了他的虚伪,也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对生死的态度。‘好了,好了’的反复强调,表现了他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又忙爬下替女儿磕了一个头,说:‘我这条老命全亏是你救的!将来我老两口子有了好处,决计不忘记你的!’

冒得官的这句话,既表达了对女儿的感激,也揭示了封建家庭中父子关系的扭曲。他在感激女儿的同时,也表现出了对家族利益的考虑。

小姐赶忙跪下,搀老子起来,满肚皮的委曲,只是说不出来,半天才挣得一句道:‘这是女儿命里所招,也怨不得爸爸!’

小姐的这句话,揭示了封建社会中女性的无奈和屈服。她在面对父亲的质问时,只能默默承受,表现了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

冒得官起来之后,在床上歇了一会,又吃了一点东西,便吩咐太太:‘快把女儿收拾收拾,论不定一说妥就要过去的。’

此句中,冒得官的语气充满了命令和急切。‘快把女儿收拾收拾’和‘论不定一说妥就要过去的’,表现了他对女儿命运的漠视和对家族利益的重视。

说完这两句,独自一个扬长出门而去。

冒得官的离去,既表现了他的冷漠,也揭示了封建家庭中父子关系的疏离。

走出大门,肚里寻思道:‘现在这一头已经说好了,那一头还得寻人做媒。先前走的那条路,是姨太太手下的人,倘若被他晓得了,那时反好为仇,是不妥当的。后营周总爷,在统领跟前虽然也说得动话:但是他的太太也在里头,他靠着他太太得的差使,怎么还肯再把我的女儿弄进去呢。若是当面去求统领,又怕当面臊他,事情做不成,反讨一场没趣。’

此句中,冒得官的内心独白,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面对困境时的无奈和挣扎。他在为女儿寻找出路的同时,也表现出了对自身命运的担忧。

左右思量,都不妥当。

此句进一步强调了冒得官的困境,他在为女儿寻找出路时,遇到了种种困难,无法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后来忽然想到统领有个小戈什,每逢统领出来住夜,总是他拿着烟枪,跟来跟去;而且统领也很相信他的话。现在不如去走他的门路。

此句中,冒得官的突然转变,表现了他对权力的渴望和对利益的追求。他决定通过走后门的方式,为女儿寻找出路。

主意已定,便去找到了他,送了几两银子,说明:‘家里女孩子长的还下得去,今年刚正十七岁,常常站在大门口,料想统领是一定见过的。听说统领还要娶姨太太,我情愿把这个丫头孝敬了他。但是这个媒人我不好自己去做,所以要借重你老哥代言一声。但是也不便说出是我的女孩子,怕的是他老人家晓得了不肯来的缘故。我们知己之谈:现在我兄弟的功名在他手里。倘若他老人家不肯,我的事就要弄僵!如今且把他瞒住,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他老人家也赖不到那里去了,我的事也好说了。只要我的差使不动,我们相会的日子长着哩。’

此句中,冒得官的言行,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面对困境时的无奈和挣扎。他为了女儿的利益,不惜走后门,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尊严。

小戈什得了他的银子,自然是满口应允。

此句中,小戈什的应允,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面对利益的诱惑时的软弱和妥协。

但说得一句道:‘你倒会爬高,索性做起他的小丈人来了!我们倒要称你一声好听的呢!’

小戈什的这句话,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对权力的崇拜和对利益的追求。他在讽刺冒得官的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权力的渴望。

冒得官把脸一红道:‘为了吃饭,也叫做没法!老哥,你就去替我说。我此刻先回到家里安排安排,预备他老人家今夜好光降。’

此句中,冒得官的尴尬和无奈,通过他的表情和语言得以体现。‘为了吃饭,也叫做没法’一句,表现了他对生活的无奈和对利益的追求。

小戈什道:‘慢着!说不说由我,来不来由他,你且候我的信再办事不迟。’

小戈什的这句话,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面对利益的诱惑时的犹豫和矛盾。

冒得官道:‘有你吹嘘,还怕事情不成功!’说着自去了。

此句中,冒得官的自信和期待,通过他的语言得以体现。‘有你吹嘘,还怕事情不成功’一句,表现了他对成功的渴望和对小戈什的信任。

这里小戈什果然暗底下替他回了统领,说:‘我们后门对过新搬来的一个人家,就是母女两个,听说都不怎么正经。女儿今年十七岁,长的真是头挑人才。昨儿会见他的娘,他娘说女儿大了,有甚么对劲的媒人替他做做,就是给人家做小也愿意,亦不要甚么身价。统领如果中意,包管一说就成,而且不消另外赁公馆,等到晚上请过就去是了。’

此句中,小戈什的谎言和虚伪,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面对利益时的欺骗和背叛。

一派话说得天花乱坠。

此句通过夸张的修辞手法,表现了小戈什言辞的华丽和虚伪。

羊统领本是个好色之徒,在后门时常出出进进,也见过这女孩子几面,虽然不及小戈什说的好,然而总要算得出色的了。

此句中,羊统领的形象得以展现。他是一个好色之徒,对女色有着极大的兴趣。

如今听了他的话,不禁动了垂涎之思,坐在那里半天不言语。

此句中,羊统领的内心活动得以体现。他对女色的渴望,通过他的表情和语言得以体现。

小戈什是摸着脾气的,晓得是已经有了意思了,便说:‘淋恩此刻就去招呼他娘,统领晚上过去就是了。’

此句中,小戈什的狡猾和圆滑,通过他的语言得以体现。他利用羊统领的好色之心,为自己谋取利益。

说着,也就出来去找冒得官通知了。

此句中,小戈什的行动,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面对利益时的贪婪和自私。

冒得官听了非常之喜,便说:‘家里都已交代好了,只等晚上请他老人家赏光就是了。我在这里不便,我得到别处去躲过一夜,等明儿一早再回来。’

此句中,冒得官的喜悦和紧张,通过他的语言得以体现。他在为女儿安排出路的同时,也表现出了对自身安全的担忧。

小戈什道:‘明儿一早回来做丈人,可是不是?’

此句中,小戈什的调侃和讽刺,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对权力的崇拜和对利益的追求。

冒得官道:‘又有何妨!’

此句中,冒得官的坦然和自信,通过他的语言得以体现。他在为女儿安排出路的同时,也表现出了对自身命运的掌控。

小戈什道:‘明儿一早回来做丈人,可是不是?’

此句中,小戈什的调侃和讽刺,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对权力的崇拜和对利益的追求。

冒得官道:‘又有何妨!’

此句中,冒得官的坦然和自信,通过他的语言得以体现。他在为女儿安排出路的同时,也表现出了对自身命运的掌控。

这里小戈什也就回转禀统领,以便晚上成其好事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句中,小戈什的行动,揭示了封建社会中人们面对利益时的贪婪和自私。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背叛朋友,甚至背叛自己的良心。

内容标题:《泰始明昌国文:古籍-官场现形记-第三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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